馬球大會·突如其來
晚晴見鈺軒若有所思地模樣,笑道:“鵲喜前幾日還說帶我去,我沒去呢。”
“你和她先去看看款式也可,不許你自己去啊,你若看到喜歡的,回頭我帶你去買。”
“不要了,我日日抄經,抄上一個月,還買不來一支簪環花鈿,錢太難賺了,不要亂花錢。”她倚在鈺軒身上,懶懶地說。
“你夫君又不是不能掙,”鈺軒刮了她一下鼻子,逗她道:“我在外麵寫個扇麵,潤筆費就是800兩銀子,你知道麽?”
“啊?這麽多?”晚晴倏地坐直身子,驚訝地問:“莫不是他們變相給裴伯父的賄賂吧?”
吏部詮選天下官吏,吏部侍郎可是個天大的肥差,多少人想要送禮都找不到廟門。
“就你鬼精靈,”鈺軒哭笑不得,點了點她的額頭道:“你見過這麽少的賄賂嗎?賄賂,那沒有萬兒八千兩銀子怎麽拿的出?”
晚晴聽了差點跌倒在地上,盯著鈺軒半真半假道:“怪不得我爹爹他們這種下級官吏幾個月甚至大半年都發不出一角銀子,原來肥水都流到你們這裏來了?”
“別胡說啦,杜大人不是補了俸祿了嗎?再說以後你嫁進來也是裴家一員,到時看看你還會不會這麽義正言辭?”
鈺軒忍著笑,想再把她拉到懷裏來,她卻拉扯著他的衣袖,非要纏著他下來給她寫扇麵:
“你來寫,我給你研墨,你給我寫兩個扇麵就行,就兩個。”她舉起兩根白嫩嫩的染著鳳仙花的手指在他眼前晃來晃去,使出吃奶的力氣想拉扯他下榻來。
“你個小財迷,”鈺軒忍俊不禁,還是拖她入懷,笑著捏她的臉頰:“你一未出閣的姑娘,怎能拿到我的手跡去賣,不怕人說閑話?”
“哼,”晚晴斜了他一眼,說道:
“你就是小氣不給我寫,還瞎找借口,那我模仿你的筆跡寫吧,等能以假亂真了,我就可以自己拿出去賣了。我可以賣得便宜一點,賣200兩,不不,100兩,或者50兩也成啊……”
說完她眯起眼睛咯咯咯笑起來,仿佛已經被自己這個生財有方的點子陶醉了,現在天上已然下起了金錠。
鈺軒見她粉麵含春,唇紅齒白,又嬌憨伶俐,煞是動人,忍不住又心癢癢起來,悄悄啄了一下她的唇。
她兀自沉浸在美夢裏,沒好氣地給他說:“別鬧,沒看我正做夢嗎?”
鈺軒笑得滿榻上打滾,捧腹道:“晴兒,晴兒,你怎麽這麽可愛呢……”
“可愛?”晚晴被他攪得夢做不成了,立刻沉下臉來說,“既然你是大財主,那我的衣衫可被你扯壞了啊,給我賠;
還有,我的書也被你弄壞了,你要賠,墨我要上好的鬆煙墨,硯台我要端硯……對了,我的胭脂水粉簪環首飾都得置辦了……”
她一口氣說了這麽多,小臉都憋的通紅了。
“打住打住,”鈺軒委屈地從榻上翻身起來,一板一眼地問她道:“你衣服是我扯壞了我承認,可是那些硯台書墨紙筆是從哪裏跑來的?”
“軒郎沒聽說什麽叫趁火打劫嗎?”晚晴紅撲撲的臉上泛起了笑容。
鈺軒見她笑得那麽燦爛,如玉的臉龐,清脆的聲音,嫋娜的身姿,在夕陽照耀下,像是一首小令,婉轉悠揚,餘音嫋嫋,不禁呆了,心中對眼前這位女子,愛到了十分。
一對小情侶便這樣度過了一個終生難忘的夏日的午後。
到了天黑下來,鈺軒才戀戀不舍地要走,他親了親晚晴的額頭,繾綣道:“晴兒,我多想我們早點成親,日日夜夜都在一起。”
晚晴笑著推他說:“好好,你快點去提親,看看我爹爹什麽意見。”
鈺軒攬著她的肩,柔聲道:“好,現在我手頭還有幾件事,待處理完這幾件事情,我爹就沒法拒絕我了,到時馬上去你家提親。”
晚晴笑得像夏日盛開的菡萏,清純中透著嬌媚。
馬球大會
盼望已久的馬球大會終於來了。
這一日,裴家上下早早起來預備,天還蒙蒙亮,裴時便起身,裴玉圃、裴鈺軒二人騎馬陪侍,王氏帶著鈺媚、鈺淑和晚晴三個姑娘分坐了兩輛馬車,家丁們簇擁著浩浩蕩蕩向京郊進發。
到了太陽剛剛升起時,還差場地好幾裏的距離,便見遍地飛塵,各家的馬車盈路,大內侍衛團團圍住,神策軍驍騎營早已駐紮。
晚晴悄悄想,程五哥不知回來了沒有,如果回來,今天會見到他嗎?要是見了他,一定問問他和崔家姐姐的婚事如何了。
鈺媚見晚晴偷偷掀開轎簾,打量驍騎營的將士,便打趣她道:“怎麽啦?喜歡上驍騎營的少年郎啦?”
晚晴噘著嘴道:“才不是呢,我有個熟識的哥哥在這裏當差,他最近要成親啦,我想親口對他說聲祝福。”
鈺媚笑道:“如此,你可千萬別讓我三哥知道,要不他醋壇子要掀翻了。”
“人家都要結親啦,他醋到哪裏去?”晚晴隨口道,忽然想起來原來是鈺媚在詐她,急得羞紅了臉,扭頭道:“二小姐你壞死了,我要下車……”
“喔,”鈺媚逗她道:“我好像聽說,有個人某次跟人吵架,非要在京西亂葬崗下車,結果掀開轎簾傻了眼,沒敢下啊……”
“啊呀,再不理你了!”晚晴用手捂上臉。鈺媚過來攬著她,徑直去掰開她的手,嘻嘻笑道:“怎麽,我們天不怕地不怕的晴兒,終於怕了一回羞啦?”
晚晴臉上露出戲謔的笑,掀開轎簾大聲道:“問問周家的車馬到了嗎?二小姐一會要去給小舅媽請安。”
“死蹄子!”這下輪到鈺媚傻眼了,她狠狠擰了晚晴一把,臉刷地紅了。
晚晴笑得打跌,眼睛都笑出淚來,她用手去掰鈺媚的手,羞她道:“還說不說我啦?再說,我就……”
“好好坐在裏麵,不要吵鬧個不休,外麵三丈都聽到你們嘻嘻哈哈。”
聽見有人在外麵說話,晚晴將轎簾一掀,原來是鈺軒騎在馬上,低頭給她們說話。
晚晴對他莞爾一笑,嬌聲道:“偏不,就要吵……你去裴伯父那裏告我們吧……”
見她如此嬌俏動人,鬢邊插得鳳凰步搖隨風輕搖,像極了迎風怒放的芙蓉花,鈺軒不禁呆了呆,柔聲道:
“你乖一點,不要鬧了啊,這四麵都是家丁,被人聽見不好。”
“哼,不理你。”晴兒將簾子拉上。臉上微有點紅。
鈺媚聽了三哥的話,用手捂著胸口笑道:“酸死我了……救命啊……”
“周家公子呢?我要去找他……”晚晴一聽,又惡作劇般將轎簾打開,卻見鈺軒還怔怔騎在馬上往車廂內看。
她的心中一酥,還未說話,就聽鈺軒沉下臉來問她道:“你找周子衝做什麽?”
“對呀,我找他做什麽?”晴兒傻了眼,又不好出賣了鈺媚,一時進退兩難,見鈺軒的臉黑的像炭一樣,她隻好勉強道:
“是二小姐……哎呦……”,鈺媚在旁邊狠狠掐了她一把,她的臉變色,嘻嘻笑道:“是我,是我,我找周公子到底有什麽事啊?……”
鈺軒見她的表情如此這般,也知道是鈺媚在後麵威脅她不許說,忍不住又氣又笑道:
“好啦,你告訴媚兒,一會到了,我去給她通知子衝。你不許跟著瞎摻和,還不把轎簾拉上,沒看到四處都是人嗎?”
晚晴對他做了個鬼臉,刷地合上了轎簾。一會車廂裏又傳來嘻嘻哈哈的嬌笑聲。
他搖了搖頭,剛要拍馬前去,忽又見晚晴掀開簾子,嬌嗔道:“公子神氣什麽?我和媚姐姐學會了騎馬,我們也要策馬奔騰,哼!”
“你敢……”鈺軒咬牙道:“要是再讓我發現你掀開一次轎簾,我就……”他忽然回頭吩咐道:“今兒替我預備一下,散場後我要去拜見杜大人……”
晚晴忙忙放下轎簾,氣呼呼地說:“哼,就知道威脅人。”
鈺媚笑得花枝亂顫,拍手道:“真是一物降一物,哎呀,這報應來的快呀……”
二人吵吵鬧鬧了一路,終於到了坐席。裴時和裴家兩位公子已經落座,婢女攙下王氏和鈺淑,鈺媚和晚晴沒帶丫頭,是鈺軒幫著一個個扶下來的。
二個姐妹開開心心拉著手,坐在了座位上。
一時鈺淑將手指點在晚晴頭上,低低道:“沒良心的晴兒,見了媚兒就不認識人了嗎?”
晚晴略帶點尷尬道:“淑姐姐,我沒有……”
鈺媚笑道:“哎呀,我給你們讓位子啊,晴兒,你到中間來。”
晚晴不動,笑道:“才不呢,淑姐姐知道我的一片心。”
“啊呀,你還有心啊?”鈺淑故意伸長手摸了她後背一把,“是不是長在這裏了?”
晚晴嬌笑著閃開:“姐姐,你再這麽著,沒有貴家公子喜歡你啦,等會你那金盤裏一枝花都沒有了……”
裴氏姐妹一看,果然每個人案幾上都有一個大大的金盤,原來這是突厥舊俗,每到夏秋時節便舉行馬球大會,貴家公子會將花枝放在自己心儀女子的金盤裏。
越是級別高的貴族,花枝越是金貴,甚至有純金雕琢的花飾。普通的貴族男子都使用時令的鮮花。
有些女孩子的金盤裏會擺滿花枝,有的卻一支也不會有。是以這一天,大家閨秀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裴家今天出來的三個女孩兒也都打扮得甚是嬌豔,一色的輕煙色羅衫,一色的金簪步搖,一色的白玉首飾,三個姑娘各有特色,鈺淑雅致溫柔,鈺媚端莊肅穆,晚晴清麗可人。
鈺軒偷偷用餘光看著自己的心上人,心裏有點後悔自己攛掇父親帶她出來。三人坐在那裏,雖然她居末席,卻光彩照人,熠熠發光,裴氏二姐妹的光彩反倒被她掩蓋了。
自己一心想讓她在父親前露臉,卻忘了在父親麵前出彩,必將在世人麵前出彩,今日當朝皇室成員都會來,萬一有人瞧上了她,可如何是好。
想到這裏,他有點坐不安席。卻見晚晴還在沒心沒肺地和裴氏二姐妹小聲嘀咕說笑,那兩姐妹偏偏都很愛護她,被她逗得前仰後合。
“你還真是合群”,鈺軒見了,難免心裏有點酸酸的,“怎得男兒女兒的心,你都能輕易擄了去?”
“三郎,聽說你找我啊?”鈺軒正在胡思亂想,忽然見周子衝帶著小廝來找他。
他忙起身應酬道:“我倒沒什麽事,是二妹有事找你。”
說著便陪著周子衝走到鈺媚他們麵前,這幾個女孩子還都低著頭在那裏嘰嘰喳喳,笑得不可開交。
鈺軒輕咳了兩聲,他們三人抬起頭,晚晴抿著嘴笑,捅了捅鈺媚,和鈺淑對視了一下,笑道:“媚姐姐,有人來找你了……”
“你個小蹄子”,鈺媚雖然這麽說,卻麵露喜色,站起身來和周子衝到旁邊說了一會話。
周子衝待走時,卻忽然對著晚晴笑了一笑,道:“杜姑娘今日氣色不錯,那日在周家,沒什麽事吧,今日身體都康健了嗎?”
他說這番話雖說是問候,卻用一種嘲諷的語氣說出,令晚晴好生尷尬,不由訕笑道:“無妨了,那日真是失禮得很。”
“好啊”,周子衝閑閑道:“那以後杜姑娘身子好了,歡迎再去敝府做客。”
“她不會去了,就是她想去,我也不讓她去,子衝,你可不知道,她上次在貴府坐上了針氈,腿疼了半個月。”
不等晚晴回話,便聽見裴鈺軒在旁籠著手對周子衝道。
“針氈?”在場的人都怔在那裏,那目光齊齊射向晚晴。
晚晴忙打圓場道:“哎呀,都是誤會,誤會啊,哪,今日……”
她抬起頭,猛地看見一個眉目清俊的年輕貴族子弟攜著夫人的手,正緩緩從他們席前走過,身後帶著大批侍從。那貴族經過她時,忽對她點頭致意,笑了一笑,她呆在了那裏。
“這人,是誰啊?怎麽這麽眼熟?他對我笑什麽?”一瞬間,晚晴覺得疑竇叢生,十萬個為什麽湧上心頭。
還未多想,便見裴時等已經起身躬身行禮道:“參見雅王殿下。”
雅王和王妃隻是點頭頷首而已,並未多言。
待雅王一行走過後,周子衝驚訝地問晚晴道:“杜姑娘還認識雅王殿下?你還真是手眼通天啊!”
裴氏姐妹又一次將目光投向了晚晴。
晚晴結結巴巴道:“我……我哪裏認識什麽雅王殿下啊?他,老人家多半是對著別人笑……”然而她身後,是大片的曠野。
“皇室子弟,例行是親善友好,禮待下賓,我建議周兄還是管好自己的家事,免得讓誰再坐上針氈就不好了。”
鈺軒對周子衝似乎頗有微詞,冷言說道。
“行啊,三郎放心,我對人家的東西沒興趣,不過兄弟給你提個醒,這個姑娘”,他用折扇遮著臉,朝晚晴的方向一頷首,低低對鈺軒道:“我看你不一定攏得住啊!”
說著,不等裴鈺軒再說什麽,他已施施然走了。裴鈺軒臉色沉了下來,氣得一句話都沒說。
晚晴輕輕拽了他一下衣襟,低聲道:“公子……”他才緩過神,慢慢踱到自己座位上。
“晴兒,你真得在周家坐了針氈嗎?”裴氏姐妹問她。
“沒有,都是誤會,無妨的。”晴兒忙遮掩過去。姐妹二人見她不願多說,也沒再問。
“我真羨慕妹妹們。”裴鈺甫的夫人王氏坐在上席,離她們三個姑娘較遠,此時她趁著起身,也走了過來,臉上帶著酸澀的笑容:
“去年,我還在這裏參加馬球大會,金盤裏堆滿了花朵,今日,便連金盤都不能放了。”
晚晴眼見她眼裏滿是憂傷,和前幾個月自己見她時截然不同,心想怎得她新婚不到一年便已如此了?
又想起春娘對自己的哭訴,聯想到方才看見裴鈺甫又是那副冷漠的表情,想想這個局裏沒有一個壞人,怎得人人都這般傷心難過?
裴氏二姐妹對視一眼,便若無其事的低下頭,誰也沒接她的話,王氏難免尷尬,還是晚晴笑道:
“二嫂嫂莫如此說,二公子如此天人之姿,和嫂嫂正是佳偶天成,讓人豔羨呢!”
“豔羨……妹妹還是年輕,你不知道,裴家的男人啊,可各個都不簡單呢。”
她這番話聲音未免大了一些,隻聽見裴時重重咳嗽了一聲。裴鈺甫忙起身走過來,上前攙住妻子,溫言道:“夫人,咱們回去坐吧,這兒風大,別吹壞了。”
王氏冷笑了一下,便跟隨裴鈺甫回席上坐下了。
見她走了,鈺淑冷冷道:“天天唱戲,唱得自己都瘋魔了。她不瘋,我二哥也早晚被她折騰瘋。”
晚晴拉了拉鈺淑的袖子,小聲道:“姐姐快別說了。”
此時,皇室的車駕已到,所有在場的豪門親眷均躬身行禮。不久,皇帝車駕來臨,眾人皆按禮儀下跪問安,此次除了皇帝親臨外,晉王、永王和恒海軍節度使均到場。
晚晴偷偷抬眼瞧時,卻見老皇帝,雖然滿頭白發,卻老當益壯,神采奕奕;
晉王三十多歲年紀,身材魁梧高大,雖看不清麵目,但那周身氣勢銳不可當,真可謂是雄姿英發,器宇軒昂,一看便是蓋世英雄;
永王在其後,一身白衣,風度翩翩,溫文爾雅,年齡和晉王仿佛,這三人均未帶親眷;
三人之後,還跟著一個碧眼環目的彪形大漢,正是恒海軍節度使李四原。他入京述職,便也來參加這馬球大會。
直到這一行人走遠後,大家才從地上起身,這日萬裏無雲,豔陽高照,微風如同柳枝拂過臉龐,甚是溫柔。
晚晴偷偷看了看鈺軒,見他一直沉著臉,不知剛才周子衝到底給他說了什麽。
說到周子衝,她忽然想起了雅王對自己的那一笑,雅王……她終於想起來了,便是自己在玉樓春偶遇的那個白衣貴人,可是,他今日為何對自己笑?
看他和王妃如此恩愛,也不可能再對自己有什麽非分之想,那他笑什麽呢?晚晴心事重重,剛來時的好心情蕩然無存了。
此時,她已隱約感受到,一場風雨或許要卷地而來,往日的平靜可能在今日,就要被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