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笑農家臘酒渾(2)
聽村婦這般說,那小哥臉更紅了,低聲道:“我打開門做買賣,生意自然自己說了算,難道還要聽你的?”
那村婦嚷道:“不成,我也要5文,快退錢。”說著,就徑直張開大手要去再抓一個撥浪鼓,憤憤道:“不退錢那再送我一個也行!”
那小哥劈手一把奪過她手裏的撥浪鼓,抬高聲音嗬斥道:“那你別買了,我退8文錢給你。”說著,就要去錢匣子找錢。
晚晴在旁看著,這是要打起來的節奏啊,忙去做和事佬,對那村婦笑道:“姐姐,我和小哥是親戚,所以他便宜賣我的,不是故意問你多要錢。”
一個撥浪鼓8文錢的確不貴,人家是親戚才便宜也是人之常情,又加上晚晴開口叫自己姐姐,這村婦心裏受用,便氣哼哼從貨郎小哥手裏奪過撥浪鼓,掖在褲腰裏扭腰擺臀地走了。
一堆旁邊挑貨品的姑娘媳婦們沒看成戲,難免有些失望,七嘴八舌道:
“熊嫂子一向不占便宜就是吃虧,今兒就這麽算了,真是難得!”
“得了吧,她這輩子還能被叫成姐姐,還不算大便宜?她那大兒都學著跟他爹殺豬賣肉好幾年了!”
“人家大兒大,小兒不是去年才生的嗎?你說這麽大年紀還生也不怕人笑話……”
晚晴聽這一幫婦人嘰嘰喳喳倒也有趣,忽看見賣貨小哥一臉氣惱,這才想起自己的使命,忙舉著撥浪鼓道:
“小哥莫惱了,你既然賣人8文,我付8文好了,或者付10文也好,我是受人之托的。”
說著便用手指了指,小哥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隻見一個小大姐站在那裏,細條身材,烏油油一頭頭發,長得倒也端正,隻皮膚微黑,臉上有幾個麻點,此時正焦急地往這兒看呢。
他心裏已知那女子是家人待要給自己定下的媳婦兒,本來聽說那女孩兒長得平平,還不大樂意,今日一看,倒是個好姑娘。
他心裏一喜,再一回頭看晚晴時,隻見她笑靨如花,端端將10文錢放到自己身旁,笑道:
“別和人置氣,日後好好待我姐姐就是了。”
那小哥兒聽她這樣說,倒有些呆了,良久方道:“姑娘怎得這樣客氣?”再一看,晚晴早已和彩姐嘀嘀咕咕,走遠了。
彩姐一路拉著晚晴的手,吞吞吐吐地說:“大小姐,你,你回去莫說見了他。”
晚晴笑著問:“說見了誰?是善姐家姐夫?”
彩姐扭著身子,雙手捂著臉道:“小姐……”
晚晴便拉過她手,笑嗬嗬地說:“放心,我不說。我見那小哥兒人體麵,又厚道,你嫁過去,定沒什麽說的,他家高興還來不及呢。”
彩姐歎了口氣,低低道:“大小姐哪裏知道?我們這樣的家底,尋常好人家怎麽會來求娶?真是連一點嫁妝都陪送不起,還擔著個老娘。
若不是實在尋不上媳婦,拿不起彩禮,也不來尋我們。我姐姐運氣好,手藝好,論織布這方圓十裏沒有人比得上,是以能嫁給姐夫。
其實這附近人家女孩,哪個樂意嫁給打魚的?風裏來雨裏去,也沒個旱澇保收的事,倒把身體早早都熬壞了。
但難得我姐夫對姐姐體貼,三日兩頭送魚到我家來,聽說她婆婆也不大滿意呢。
我姐姐心氣是高的,定要日後接我娘去養老,是以現在常常三更睡五更起,熬夜織布賣錢,懷著身孕還隻是勞作,隻想著日後爭口氣養活老娘。
我還是沾了姐姐的光,那人便是姐夫家的內弟,雖然人生得單弱,但聽說家裏有十幾畝田地,也有個貨郎的小買賣,姐夫幾次說合,這兩日說是來看。隻怕人看不上咱們,咱們還能挑不成?
要說盼,我隻盼著以後我……成家了後,也能找到這般好的人,能容我娘吃口飯。
我就是趕不上姐姐的手巧,少不得也得拚了這條命去,在夫家爭一爭了……”說著,便怔怔滴下淚來。
晚晴聽她這一番話,不覺暗合了心事,不由分了神,見彩姐傷心,她這才又打疊起笑臉安慰道:
“你看你,說說就哭了,我看這小哥就很好,不是那些粗魯的人,你們小兩口一定會夫婦和順,將養老人,也是必定的。”
彩姐深深歎了口氣,幽幽道:“大小姐生在富貴之家,哪裏知道鄉下那些個氣死人的規矩?
我就是嫁過去也是公婆叔嫂一大家子人,人多眼雜,怎容得一個新媳婦說話?十年的媳婦熬成婆,不知我能不能熬到當婆婆的那一天?”
晚晴聽了,心裏一沉,也不好再說什麽,隻能拉著她手,二人各自想著心事,靜靜走回去吃飯。
回到家裏,果然善姐的女婿在家裏等著,對晚晴告了罪,說道不認識大小姐,在集市上失了禮。
又非要接兩位姑娘到自家吃飯。說是來時渾家囑咐了,一定要接妹妹來,現在大小姐來了剛好,一起去。
初始鄭媽擔心不肯,兒媳婦道:“婆婆多慮了。下午彩姐的婆家要來人相看,若彩姐在場也不好,不如就讓女婿接了這姐倆去吃頓飯,下午送回來。”鄭媽便同意了。
晚晴換上了自己的衣裳,彩姐便穿著剛才借給晚晴的那套衣裳,這才跟著秦姐夫去秦家莊。
幸好善姐婆家隔得不遠,隻是三裏地的路程,單二位姑娘都逛了半天集市了,這又走了一路,不由得氣喘籲籲。
到了善姐婆家,一大屋子人都湧出來迎接,原來早有人來報信,說是京城裏杜大小姐也要來,是以大半個村的人都借口來看。
善姐挺著肚子,手裏牽著個八九歲小姑娘,見著晚晴,忙忙上來行禮道:“大小姐,許久不見了。”
晚晴忙扶起她,又與她婆婆牛氏見了禮,牛氏是個極老成的四十歲左右婦人,眉眼淩厲,看起來是個厲害角色。
一群人之中,晚晴又意外地看見彩姐的未婚夫貨郎小哥也在,隻是臉紅著,在一群人裏,偷偷覷兩眼彩姐。
幾人寒暄著進了堂屋。旁邊鄉親們都道:“怪不得人人都說城裏的小姐長得俊,這大小姐真是長得像年畫裏的美人似得。”
一時秦家擺下飯桌,都是些農家飯菜,有新鮮的魚,又有臘肉,時蔬鮮果,不一而足,琳琅滿目。
晚晴倒覺得很過意不去,暗暗想著沒有多備點禮品,隻是現在要備也來不及了。
席間,善姐的丈夫幾次夾菜給妻子,又小聲道:“你多吃點,你可是雙身子呢。”
善姐嗔他道:“家裏有客,先招呼客人吧。”
晚晴笑著說:“好說好說,姐姐姐夫不要客氣。”眼見著秦氏夫婦伉儷好合,一夫一妻過日子,她的心裏著實羨慕的緊。
大家吃了飯,牛氏和兒子便帶著那小姑娘出去了,留著善姐姐妹倆陪著晚晴說話。
彩姐問姐姐:“姐夫對你這麽好,大娘不生氣嗎?”
彩姐看了一眼晚晴,歎口氣道:“說來不怕大小姐笑話,怎得不生氣?日常裏閑氣也受夠了 。
隻是大郎人老實,私底下給我說了,這家裏他是頂梁柱,有他給我撐著,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不怕。
又說等妹妹出嫁了,定要接娘來長住,現在公爹死了,倒也沒避忌了,左不過就家裏這幾個人,單門獨戶過日子,左鄰右舍要嚼舌根,讓他嚼去。”
晚晴心裏好生羨慕善姐,便道:“姐姐真好福氣,嫁了個如意郎。”
彩姐笑道:“要說有福氣,誰的福氣比得上大小姐?日後您的夫君,一定是個穿紫袍的大官。”
晚晴苦笑道:“穿紫袍的大官有什麽好處?官家的日子也不好捱呢。”
她想起和鈺軒的事情,又不由感傷起來,看著人家小夫小妻過日子,過得這般和氣,真真是豔羨不已。
幾人正說著,隻見牛氏急匆匆闖進來,向著彩姐道:
“二姑娘,大喜啊,剛才我那侄兒,對你讚不絕口,還說告訴爹娘,索性也不用相看了,立等著就要看日子娶你過門子呢。”
彩姐倒鬧了個大紅臉。善姐也一臉喜氣,道:“說來蔡家表弟也是個實誠人,今日急急從集市上回來,就直奔我家來找他表哥來了……”
一屋子人都笑起來。
下午,秦二便借了一輛牛車,將兩位姑娘送回家去。
鄭媽和劉氏都喜笑顏開,忙迎了晚晴,鄭媽對晚晴道:
“哎,老爺從衙門回來,聽說小姐出來了,到底還是不放心,立等著就要接大小姐今日回去。
這不派了福子又跑了來,咱們也別吃飯了,這就往城裏趕吧,隻怕晚了城門就關了。”
劉氏又要將女婿拿來的魚送給晚晴帶上,晚晴哪裏肯要?
鄭媽道:“我就帶著晌午的那些素角兒回去給老爺夫人嚐嚐,其餘的家裏也不缺,就罷了。”
晚晴依依不舍和彩姐告別,又約著彩姐七夕節去家裏玩。彩姐也都應下了,二人這才分開。
晚晴到晚上回家吃了晚飯,躺在床上輾轉不已,一夜倒有大半夜沒睡著。
第二天黑著眼圈起來,寧夫人笑著對女兒說:“你昨天去了一日鄉下,功勞很大呀。”
晚晴懵懂道:“什麽功勞?”
寧夫人道:“鄭媽說本來彩姐的女婿家大小是個財主,還不大樂意娶這彩姐。
昨天不知怎的,本來是要相看的,誰料來人竟忙不迭地就要下定,隻說那獨養兒子十分中意彩姐。這真是意料不到的喜事。一家子都說你是福神呢。”
晚晴笑道:“哪有那麽神氣?人家必定早早就看上彩姐了。”
娘倆說了一會體己話,吃過飯,又住了一晚。因著裴家要宴請賓客,晚晴想著若是能見鈺軒一麵,自己是不是也該聽聽他的解釋?
而且他終究是眾星捧月長大的,也已屈就了自己幾回了,老這麽遠著他,終也不是常事。
貴族之家多是妻妾成群的,當日自己逼著他答應了絕不納妾,他也應了,現在為了一個歌妓和他鬧別扭實在也犯不上,媚兒說得對,這些事終究都是細枝末節。
再說看到善姐彩姐姐妹倆的婚姻,自己心裏也多了幾分期待,是以她雖然不愛赴宴,但也就回裴家去了。
回到裴家的第二日,晚晴一早起來,細細收拾了一番,便帶著鵲喜去了筵席。
因著大夫人病著,所以鈺媚比較忙,邢嬤嬤帶著她出來應酬那些女眷,也顧不得晚晴。
晚晴看了半天,沒見著裴鈺軒的影子,心裏有點失望。坐了一會兒,便隻覺得宴席上酒舞笙歌,吵得自己頭痛,便想悄悄出去走走。
待要跟鈺媚說一聲,恰看到石尚書的夫人拉著鈺媚的手,說得好不熱鬧,因而便自己悄悄走出了宴席。
鵲喜待要跟著,晚晴暗暗朝她擺了擺手,鵲喜隻當晚晴要去更衣,便未再跟上。
出得宴席,一股潮熱的空氣撲麵而來,晚晴卻覺得清爽了很多,她想起花園子荷花池的荷花開得正好,趁著這午後,便過去走走。
一路上也未曾見人,裴府的下人都趁著家裏有宴席,早都趁勢跑著偷閑去了。
晚晴慢慢走到荷花池,便一徑到那蜂腰橋上,隻見那一池荷花生的真好,粉的粉,白的白,亭亭玉立,嬌媚動人,兼且香氣四溢,伴著蟬鳴雀噪,好一派夏日風光。
一陣清風徐來,將她的發鬢吹得略略有些亂,她便隨意伸手撫弄,又見那盛開的一池荷花在清風中搖曳生姿,當真是美極了。
晚晴見著這幅美景,卻也開心不起來,她眉頭微蹙,心中暗暗歎息,隻覺得人生不如意者多,怎得明明如膠似漆的兩人,眨眼間便這般形同陌路?難道他為了躲著自己,連宴會都不參加了?
這初始交往便是如此,以後又當如何?她正在那裏怔怔地想著,忽然,一個猥褻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美人,自己賞荷不寂寞嗎?來,本公子陪你一起……”
還未等晚晴回過神來,一隻毛茸茸的大手又徑直伸過來,竟是要攬上晚晴的腰。
晚晴又怒又羞,顫聲怒斥道:“大膽,你是哪家登徒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