筵席

  之後三天,除了課業,杜晚晴都灰頭土臉在內室寫《蘭亭集序》,寫得手腕處都有些不利索了,脖子和腰也抻得生疼,到了第三日,終於算是寫完了。


  還未來得及想怎麽交給裴鈺軒,便有珊瑚來通知,說是今日府內大開筵席,請晚晴也一起參加。


  晚晴看著鵲喜道:“怎得今日又要開宴啦?我去不太好吧,畢竟我又不是裴府的人。”


  鵲喜笑道:“姑娘還是去吧,既是大夫人請的,必是她病好些了。你不去,回頭怕有人說你托大。”


  晚晴歎了口氣,道:“我這幾天天天寫這勞什子了,也沒管那些事,是不是大公子回來了,所以大夫人心情好了,病也好啦?”


  “豈止是大公子回來了,周公子也回來了呢。周公子是最受大夫人喜歡的娘家侄子,可惜命卻不好,是寡母養大的。


  本來是和大公子一直在幽州跟著他叔叔周將軍的,誰料到他叔叔也死了,所以他便回來了。


  他身體不好,脾氣也怪得很,喜歡些歪歪扭扭的字,咱們二小姐和他最是相契,小時候還說要定娃娃親的,老爺不同意才罷了。”


  “喔,”晚晴驚訝地問:“你說的那些歪歪扭扭的字,是什麽?蝌蚪文?”


  “哎呀姑娘,你可真是個書呆子,”鵲喜取笑她道:“奴婢說了那麽多,您就隻關心什麽蝌蚪?”


  主仆二人說笑著,又開始商量穿什麽衣裳。


  晚晴道:“既是裴家家宴,我做客的身份,穿得花紅柳綠不好,還是穿套素樸的衣衫吧。”


  話音剛落,卻見采芹捧了一個長形的大匣子進來,笑道:“大夫人吩咐給姑娘送過衣裳來,還有頭麵首飾,請姑娘梳妝好後便和小姐們同去上房吧!”


  晚晴一見那衣料很是華貴,且顏色甚為鮮豔,首飾又精美奢華,不由道:“怎好如此隆重?晚晴自己有衣裳。”


  鵲喜忙悄悄拽了拽晚晴的衣角,笑著對采芹說:“那謝謝大夫人了,我們這就開始準備。”


  采芹走後,晚晴對鵲喜微嗔道:“平白穿得這麽華麗做什麽?我不穿,又不是去相親……”


  鵲喜卻一副神秘莫測的模樣,說道:“既然讓姑娘打扮得這麽隆重,必是要介紹給什麽人了,姑娘若是拂了這好意,怕不妥。”


  “介紹給什麽人?”晚晴笑道:“大公子已有家室,周公子和二小姐是竹馬青梅,你這是瞎猜了。”


  “但願奴婢是瞎猜的,”鵲喜催促道:“姑娘快換衣裳吧。”


  晚晴梳妝完畢,早有珊瑚過來迎上,道:“哎呀,杜姑娘穿這一身衣衫真美啊,怪道人說什麽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姑娘便很配得上這些戲詞哪!”


  晚晴臉微微一紅,羞怯道:“哪裏,姐姐又來取笑。”


  卻見鈺媚也出了門,穿得卻是輕紅色襦裙,淺碧色披帛;又見鈺淑也搖搖擺擺走來,也是一式的輕紅襦裙同披帛。


  晚晴心裏暗暗打鼓,為何她姐妹穿得是普通的輕紅色襦裙,自己身上穿得反倒是大紅廣袖紗羅裙?不但顏色壓過了她們,款式也更新穎時興,這,又是為何?


  她心裏暗暗不安,所幸二人見了她,也沒說什麽,姐妹三人結伴去了上房,頭上插著一式的金簪,都是大夫人那日親賞的。


  在門口見到了邢媽媽,一見三個女孩兒,忙道:“快進去吧,夫人等急了。”


  一時,三人進了門,卻見上房已經坐滿了人,周夫人身邊坐了兩個麵生的年輕人,一個二十三四歲的樣子,方正的國字臉,劍眉虎目,一身英武之氣,長得和周夫人倒有六七分像,必是裴玉圃;


  另一個年齡略小些,眉目俊朗,舒袍緩袖,看起來飄逸出群,頗有幾分林下之風,隻是臉上似帶了些病容,這應是周公子了。


  裴鈺軒在他們下首的椅子上就坐。崔夫人在另一邊就坐,裴玉圃在嫡母下手就坐,見她們三人進去,周夫人主動介紹道:“快過來孩子們。給你們介紹認識。”


  三人忙忙見過禮,周夫人攜著晚晴的手,向裴玉圃道:“這是咱們的老親杜大人的千金晚晴,你叫她晴兒便是。晴兒,這是你大哥哥玉圃。”


  晚晴聽她這般介紹,倒吃了一驚,忙笑道:“晚晴見過大公子。”


  裴玉圃忙起身道:“杜姑娘客氣,實在不敢當。”


  周夫人笑道:“你這妹妹啊,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尤其最擅彈琴,你不是喜歡音律嗎?等會晚宴和你妹妹合奏一曲。”


  她這一提議,舉座皆驚。


  鈺軒清了清喉嚨,忽然對著那眉清目秀的年輕男子笑道:“子衝,你還記不記得大哥當年娶大嫂時,二人琴瑟合奏,引得賓客矚目的場景?”


  周子衝一聽此語,楞了一下,旋即笑道:“這哪能忘記呢,你還不知,大嫂如今的琴藝越發好了呢!”


  晚晴忙笑道:“那日後有機會一定要向大嫂嫂請教。”


  本來麵帶尷尬地大夫人聽晚晴這麽一說,忽然如遇知音,忙笑道:“好好好,到時啊,一定有機會去向你大嫂嫂請教的。”


  鈺軒狠狠瞪了晚晴一眼,冷著臉不再說話。


  晚晴嚇得也不敢吭聲了。


  不久仆役們來請入席。


  大家魚貫而出,鈺軒故意走到最後,悄聲對晚晴道:“今日如何穿得這般模樣?”


  晚晴悄言道:“大夫人送的衣裳首飾,我推辭不得。”


  “過於顯眼了”,鈺軒小聲道:“一會你自己小心點,少飲酒,聽見了嗎?”


  晚晴低頭稱是,心裏暗暗感激他。


  一時進了宴客廳,裴時早已在裏麵等著,大家見了禮後,便由裴時和周夫人做了首席,下麵分兩列坐著玉圃、鈺軒、鈺媚、晚晴;

  另一列坐著崔夫人、鈺甫、周子衝和鈺淑。每人麵前各陳列一張案幾,案幾上森森羅列著酒菜。


  酒過三巡,周夫人笑道:“圃兒,你常年在外,還不拿酒敬敬你幾個妹妹?”


  玉圃忙起身稱是,拿起酒來,先敬鈺淑,再敬鈺媚,最後敬晚晴。


  晚晴站起身,忙道不敢,玉圃笑道:

  “聽聞妹妹才華出眾,陪媚兒讀書這些時日,媚兒進益不少,玉圃代父母和媚兒感謝妹妹的辛苦!玉圃武人出身,不會說話,妹妹莫要在意。”


  晚晴客氣道:“大公子是公之幹侯,國之柱石,怎可如此自謙?晚晴才疏學淺,多虧二小姐包容才能留在裴府就學,感激還來不及呢,怎敢言苦。”


  玉圃道:“妹妹好性情,來,玉圃敬你一杯。”


  晚晴一飲而盡。剛要坐下,卻聽周夫人道:“圃兒,你妹妹這些時日,可不止陪了媚兒,我和你爹爹也和多得了一個女兒一樣,你再替我和爹爹敬你妹妹一杯。”


  裴玉圃還未說話,鈺軒忽站起笑身來,徑自走到晚晴坐席前,同大哥並肩道:“如此,那鈺軒也該感謝杜姑娘,來,我和大哥一起敬你一杯。”


  晚晴的臉紅了一紅,忙推辭道:“晚晴是絕不敢受如此重禮,要敬,也是晚晴敬兩位公子。”


  鈺軒笑道:“也好,不管誰敬誰吧,喝了酒便可回席去吃點東西了!”說著便將自己酒杯的酒一飲而盡,晚晴和玉圃也隻好各自喝了杯中酒,不提。


  卻說晚晴酒量本淺,前麵已經喝了幾杯酒了,此次一連喝了兩杯,不覺心頭突突跳起來,她給鵲喜使了個顏色,便要出去,鈺軒見她出去,便也尾隨著出去了。


  晚晴出了宴會廳,給鵲喜道:“剛才你說,我還不信,現在可信了……大夫人這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鵲喜道:“按理大公子已有妻室,她不該如此。”


  “晴兒”,鈺軒在身後叫晚晴。


  晚晴皺一皺眉頭,對鵲喜道:“你先幫忙去照看一下,我和三公子說幾句話。”


  鵲喜悄悄握了握她的手,便退到一旁幫忙看著去了。


  鈺軒一把拉過她的手,輕斥道:“你知道今天什麽場合嗎?穿成這樣。”


  “我都給您說了,我不知道自己穿的和二位小姐不一樣。”晚晴委屈的說:“誰知道大夫人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她賣的什麽藥,她就想賣了你!”鈺軒咬牙切齒道:“可惡!”


  “大公子已然有了妻室,難道她想讓我去給大公子做妾室?不可能吧!”晚晴一臉茫然。


  “她敢?我殺了她!”鈺軒一字一句道。


  “你……”晚晴氣他口無遮攔,嗔道:“難道她說讓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我自己沒有父母?我家是給人做妾的人家嗎?”


  “這倒也是。”鈺軒笑了一下道:“我都氣糊塗了,那你小心點。”


  “你不要老和大夫人杠著了,咱們知道她的意思不就成了嗎?”


  晚晴勸他道:“不看僧麵看佛麵,我看大公子人很端方,你別忘了我上元夜給你說的話,定要好好地和他相處才是。”


  “哼,我就是看不得他們算計你,”鈺軒恨恨道:“你怎麽初次見麵就知道他端方啊?還說什麽公之幹侯,國之柱石,你無故吹捧他做什麽?”


  “公子又急了”,晚晴低笑道:“那都是客套話,您何必當真?”


  卻見鈺軒往前進了一小步,幾乎要貼在晚晴身上,晚晴才待要退後,卻被他捉住手,低低道:“


  那你什麽事會當真?你知道我為了你,快馬加鞭提前了三天回來,水都沒喝上一口便去找你,本來想給你個驚喜,結果,你卻給了我個驚嚇嗎?”


  晚晴萬料不到他會在這時忽然提到這個問題,心中不禁也有幾分慚愧,抽出手,她解釋道:

  “公子,這段時日發生的事情太多,你又不在府內,我也沒人商議,又擔心……他們會加害於你,情急之下隻好找了伯父大人,那本是下策的,大夫人必又因此記恨;


  至於柳公子,那真不是我的本意,我是可以等您回來處理,可是你出麵,你們之間的交情便有可能會受到影響,這本是極微小的事情,你自己也說柳公子還對你大有裨益,怎可因這微末小事耽誤了大事呢?”


  鈺軒聽她句句都是為自己著想,那點子不痛快猶如煙消雲散般,此時心頭猶如蜜滾過一般,低低道:

  “你就是……巧舌如簧,逗我開心罷了……”說著,用手指點了點她的額頭,強忍著攬她入懷的衝動,隻是將手撐在她身後的假山石是,環著她。


  晚晴抿嘴低笑了一下,忽而抬起頭,盯著他的眼睛,半真半假道:“公子,我的事我都解釋清楚了,隻是您的事情,我也知道了不少呢……”


  “啊?你聽到了什麽?你,你不要信……那些都是過去的事情了……”鈺軒聽聞此語,不由臉紅了半邊,尷尬地說。


  “我先回席上了,這些事改天再提。”晚晴倒也不強求,言畢便要走。被鈺軒一把拉住,在她耳邊輕輕道:“以後無人處叫我軒郎好不好? ”


  晚晴驚訝道:“嗯?”


  鈺軒說:“我臨走之前,你答應了我的,可不要忘了。”


  晚晴笑笑,不作聲。


  鈺軒急道:“怎麽了,你要反悔嗎?”


  晚晴輕笑道:“不急,公子,這事咱們緩緩再說。”


  她笑得莫測高深,倒把鈺軒笑得有些發毛,他正了正身子,有點泄氣地說:“也罷,便由你。……可是你也不許再去筵席了,那裏你去不得了。”


  晚晴這次倒沒拒絕,她想了一下,說:“也好,我回房去了,事亂如麻,不如暫避。”


  說完,又氣呼呼地問:“那一百遍蘭亭集序我寫完了,公子要不要親自去查看一下?”


  “你真的寫了?”鈺軒忍俊不禁,道:“不錯,沒想到你還真是挺有毅力的。


  好,你既這麽聽話,那你上次說想要找個謄寫的活,我替你找到了,替寺廟抄經,每抄一部經書,會給多少不等的報酬。你願意做嗎?”


  晚晴知道這是他替自己找的營生,心裏一暖,道:“好。謝謝公子了。”


  鈺軒有點心疼地看著這個堅忍不拔的姑娘,無可奈何道:“你明明知道,隻要你開口,無論什麽我都會送給你。”


  “無功怎可受祿”?晚晴笑道:“這不也是公子願和晚晴結交的原因嗎?”


  鈺軒還未來得及回話,便聽得鵲喜小聲道:“姑娘,來人了。”


  晚晴便忙忙告辭了。鈺軒站在那裏,看著她婀娜的背影,心裏又是甜蜜,又是擔憂。


  這姑娘猶如水邊伊人,近不得,遠不得,像隻小狐狸一般,將他的心胡亂地踐踏了一番,便滋溜一下跑的不見蹤跡。可是,誰讓他喜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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