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鶯兒來訪
過了幾日,晚晴正與鵲喜在窗下繡花,忽見柳鶯兒姍姍而來。
鵲喜一臉不屑,站起來待要說什麽,晚晴忙攔住道:“原來是鶯兒姑娘,稀客稀客,快來坐下。”
說著,便攜柳鶯兒坐下,親自給她倒茶。柳鶯兒連道不敢。
鵲喜上下打量著柳鶯兒,冷臉問道:
“鶯兒姑娘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怎麽有空來看我們姑娘?我們姑娘膽子小,又怕惹事,怕是不能替你排憂解難!”
柳鶯兒聽了這話,臉色微變,卻未發一言,隻是將嘴角略略翹起,看起來無意與鵲喜鬥嘴。
晚晴笑對鵲喜道:“看你說的我,怎得和個鳥雀似的,鶯兒姑娘願意來和我聊聊天,我求還求不得呢。
對了,你不是要去找珊瑚繡花嗎?去吧,回頭我也到那兒去找你。”說著,給鵲喜使了個眼色。
鵲喜哼了一聲,扭頭走了。
柳鶯兒苦笑著對晚晴道:“杜姑娘看看,我在這府裏過得可是正常人的日子?人人都當我和仇人似的。”
晚晴楞了一下,寬慰她道:“世上不如意事常有,鶯兒姑娘不必計較。”
“多謝姑娘開解,”柳鶯兒輕歎一口氣,開門見山道:“姑娘想必也知道,我今日在府裏落得個人人喊打的地步,都是為了一個人。”
說著,她抬頭看著晚晴,那雙琥珀色的眼睛,閃著和鈺軒相似的魅惑的光,隻是她的眼神平添了幾分嬌媚。
晚晴低頭撫弄茶杯,良久笑道:“晚晴來府日淺,實在不知這事,還請姑娘明示。”
“是為了三公子。”柳鶯兒淚光盈盈地說。她本有十分姿色,再加上這楚楚動人的樣子,當真是我見猶憐。
晚晴心道:“怪不得鈺軒那麽喜歡她,真是我一個女子都覺得她可憐見的。”
柳鶯兒一滴淚將墜未墜,哽咽道:“姑娘不知,當初我為三公子鞍前馬後,披肝瀝膽,隻差沒把心掏了給他吃,我就隻盼著,這十分真心能換回三分真心來。”
“如此,姑娘該找三公子剖析心跡,怎得來給晚晴說?晚晴尚未出閣,也不能幫姑娘做紅娘。
況據我所知,婚姻之事,憑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實在不敢越俎代庖。”
晚晴聽了柳鶯兒這番話,隻覺心裏五味雜陳,臉上卻冷了下來,淡淡道。
柳鶯兒見她如此這般,倒不由愣了一愣,旋即笑道:“是鶯兒失禮了,杜姑娘是大家閨秀,又怎麽會和鶯兒這樣賤奴一般生死不由自己呢?”
晚晴笑了笑,道:“我看姑娘相貌出眾,心思細膩,日後定有出頭之日。……”
柳鶯兒一時揣摩不出晚晴的心思,她收起眼淚,忽然自嘲道:“雖然不知姑娘此番話是真是假,可是姑娘卻是這府裏唯一一個誇了奴婢相貌的人。……
奴婢出身低賤,從未從這副皮囊裏得到過好處,有的,隻是無盡的屈辱和欺淩。”
晚晴猶豫了一下,輕言道:“姑娘又何必如此自擾?姑娘是披褐懷玉之人,若有朝一日風雲際會,定會有出頭之日。”
“謝謝姑娘,姑娘今日的這番話,鶯兒必定會承您的情。”柳鶯兒澀然笑道:“怪不得三公子將姑娘視為知音人,杜姑娘果然是個七竅玲瓏心的人哪。”
“鶯兒姑娘錯了,晚晴出身素族寒門,實在高攀不上河東裴氏,亦無意做三公子知音,晚晴隻是二小姐的伴讀罷了。”杜晚晴抬起頭,一字一句鏗鏘道。
柳鶯兒注視晚晴良久,忽探身向前握住晚晴的手道:
“杜姑娘,我對您沒有惡意,若是您能做三公子的正室,鶯兒願服侍您左右,姑娘好個性兒,又善解人意,鶯兒好生仰慕您。”
晚晴苦笑著抽出手道:“姑娘這句話可說反了,我若是男兒,必定愛慕姑娘的傾城之色。”
鶯兒的眼裏一滯,半晌方道:“姑娘哄我開心罷了,當日,三公子也是這般哄鶯兒的。那時,鶯兒以為,三公子那些山盟海誓,都是真的,是真的以心相托。
當初,老爺謀取調入京內,恰逢江州去了一位大貴人,裴家便讓我去侍奉,我侍奉了足足半月之久,那貴人也頗寵幸我,許我做他身邊的侍妾,我當時一心念著三公子,拒絕了,現在想想,還真是天真呢。”
她抬首凝睇晚晴,緩緩道:“我知道姑娘這般防著鶯兒,必是聽到青鸞的事情了。
青鸞,我自己也覺得好生對不起她。那是我侍奉了那位大貴人回來後,不知為何,三公子很是生氣,他以前從不那樣的,不料那次卻和我大吵了一架,痛斥我攀高枝。
可我自己也委屈的很,明明是接了他們裴家的命令,他反倒倒打一耙,所以我也沒有像往常那樣屈就他,自己先回房去了,誰料他喝得酩酊大醉回房去,不知怎的就和青鸞有了那事。
不久,青鸞懷孕的事情出來後,我氣不過,便去小藥鋪買了兩副落胎藥,千不該萬不該,我不該一怒之下將兩副藥合成一副,給青鸞喝了,不料……她竟因此喪命。
杜姑娘,我當時自己也嚇傻了,我從未做過這種事,我真的不是有意的……你千萬不要誤會我……”
晚晴聽著聽著,隻覺得靈魂早已飛到了九天雲外,看來這世界太荒謬了,而且這些荒謬的事情合在一起,一波一波,無休無止。
她的頭嗡嗡作響,一下也想不出怎麽安慰柳鶯兒。
此時此刻,她覺得自己也異常荒謬,非要步入這個局,一步錯,步步錯,前塵萬事,點點滴滴,分明都帶著血,自己卻看得如水晶鑽石般耀眼。
柳鶯兒什麽時候走的她不知道。她昏昏沉沉,飯沒吃,衣服也沒脫,就和衣倒臥在床榻上。
恍惚中,似乎覺得鵲喜和珊瑚來看過她,還聽她二人竊竊私語罵柳鶯兒,但她一個字都沒聽清。
不久後,她朦朧睡去,似進了一間布置得十分精雅的屋子。有一個年輕的女子在那裏繡花,那身影,卻像是在哪裏見過。
“晴兒,來,坐下,讓我看看。”那女子見晚晴進去,忙放下手裏的針線,親熱地攜住晚晴的手,笑道:“好孩子,真是生得標致。”
晚晴見那女子的相貌,果然與自己頗為相像,一下呆了,不由自主叫了聲:“姑姑。”
那女子叫了聲好孩子,便讓她坐在自己身邊。晚晴不知怎的,見了姑姑,那淚便忍不住流下來,她隻想抱著姑姑痛哭一場。
姑姑攬著她,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溫言道:“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晚晴泣道:“姑姑,晴兒不知該怎麽做了?現在抽身,可還來得及?”
姑姑輕輕撫著她的鬢發,萬般愛憐道:“傻孩子,情之一物,最難將息。若情根已種,待要連根拔起,談何容易?”
“姑姑,前路漫漫,齊大非偶,他又心性難測,晴兒實在……進退兩難。
“那就隨心而行,適性而為。”姑姑滿目慈悲。
……
“姑姑,您……恨裴伯父嗎?”晚晴訥訥問道。
姑姑搖了搖頭,臉上滿是悲憫,許久方道:“都是可憐人罷了!……”說著,便轉身凝視著桌上那副繡圖,那是一副百子圖,圖上的小兒個個栩栩如生,眉開眼笑。
晚晴的夢一下醒了。
一彎殘月冷冷照著床幃。她披衣下床,看著那匣喜上眉梢的點心盒子,久久不寐。
捂著自己的胸口,她一遍遍問自己:隨心而行,隨心而行,那自己的心,到底是該如何進退?
第二日,晚晴便托故回家去了。一回到家,杜氏夫婦便異常高興的告訴她,表哥宋毅前幾日來過了,還帶著一個叫柳泰成的朋友一起來拜訪。
宋毅找了工匠,來給他們修了兩日的房子,而今屋頂終於不漏雨了。春日雨水多,天天漏雨,著實是苦惱。
晚晴驚訝道:“那,修房子的費用……是如何籌措的?”
寧夫人喜笑顏開:“是你表哥孝敬我們的,他說往日受咱家恩澤,去年賺了些錢,便拿出替咱家修了房子。”
杜大人全不通世故,一向隻活在自己的世界裏;
寧夫人畢竟是女流,對外甥做多大生意向來不清楚,而且姐夫家之前頗有財力,她竟也不疑,隻是絮絮道柳公子人很不錯,又溫和,又知禮,幫著跑前跑後操持不說,還帶了兩壇子好酒來送給你父親,陪你父親下了兩盤棋。說著,她便拿眼覷著女兒。
晚晴卻有些哭笑不得,她低頭沒言語,良久方道:“如此,多謝表哥了。
寧夫人見她反應這般冷清,便不由心裏歎口氣,又道:
“對了,你表哥說表嫂還給你帶了一個匣子,說是送你的小東西,我也沒打開看,你自己去看看。”
晚晴回屋去,打開一個簡陋的木盒子,裏麵赫然放著兩根鑲著東珠的金簪——單那珠子便值百金。
她隻覺萬般煩惱齊齊湧上,便將盒子一推,倒頭躺在床榻上,又拉起一床被子,惱地將自己的頭捂得嚴嚴實實,心裏堵得透不過半點氣。
她翻來覆去睡不著,杜氏夫婦來看了她幾次,見她假寐,也沒有打擾她。
直到月亮升起來,晚晴才輕歎了一口氣,慢吞吞起身來,坐到書桌旁,開始研磨,寫了一張借條。
兩日後,她回裴府時,特特在修德堂下車,去找柳泰成,誰料柳泰成不在,說是去京郊核賬去了。
晚晴想了想,這事恐怕還得單獨找個地方才能說,人多怎生說得出口?便靈機一動,寫了張便條,讓林掌櫃交給柳泰成。
回到裴府,她左思右想,深覺此事還是要趁早了結才是,她知道鈺軒的脾氣,怕他又像上次那般誤會她和柳泰成,不如趁他沒回京前盡早處理完這件事。
至少,應該把欠條給柳泰成,雖然不知什麽時間還上,但日後,她總能慢慢謀求還的法子,無論如何,不能欠他這般大的人情。
她心裏雖感激柳泰成幫自家修補屋頂,又有些慚愧為人子女無法為家裏排憂解難,但是如今,柳泰成鴉雀無聲地幫了她這麽大的忙,竟然還閉口不言,這……該如何應對?她犯難了。
思忖了半日,她想到了一個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