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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西亂葬崗

  如同電光火石般的,看台上的裴鈺軒忽然往下麵的人群中掃了一眼,正正看到了呆若木雞的晚晴正怔怔望著他,那眼神裏全是震驚、憤怒、失望和悲傷。


  裴鈺軒楞住了,手像閃電般從那舞女的背上拿了下來,腦子裏一下全空了。他一把推開那妖嬈的舞女,再一看,晚晴已經不在了。


  怪他心存僥幸,怪他貪心,他知道不該帶她來這種地方。可是一來自己為了討她歡心,已經把話說出了口;


  二來他馬上要出趟遠門,近期可能見不到她,所以想多陪陪她,至少散場後,可以帶她一起回府去。


  可是現在,一切都搞砸了!怎麽辦?怎麽辦?他隻覺得一時心亂如麻。——眼前別無他法,隻能以不變應萬變,走一步看一步了。


  晚晴回過神來,被眼前的一幕刺傷了,她的淚一下湧了出來,心,徹底沉到了穀底。


  她沒頭沒腦往外跑,邊跑邊在黑夜中哭泣。夜幕沉沉,黑暗籠罩著大地,絕望填滿了她的心房。


  阿諾隻是跟在晚晴身後,既不敢靠前,亦不敢靠後,就那麽差一兩步跟著她。


  她灑落在夜空中的淚水,讓他覺得既難過,又不值。他跟隨裴鈺軒有些日子了,知道這些場麵都是司空見慣的,可是看到杜姑娘這般難過,他心裏又著實不忍。


  “公子那都是……都是應酬,姑娘,你別難過了。”阿諾笨嘴笨舌地勸說。


  “我為什麽難過?”晚晴狠狠抹一把眼淚,凜然道:“我要回去。”


  “好,小的去稟報公子。”


  “為什麽稟報他?我現在就要走。”


  晚晴已從最初的震怒中清醒過來。此時,她恨的已不再是裴鈺軒,而是她自己。


  這一切分明都是她自取其辱。


  早知道他是歡場浪子,難道認識自己之後,他就改變了嗎?

  明明是自己掩耳盜鈴,飲鴆止渴。


  ——所以,錯的是自己,不是他。


  “請姑娘不要讓小的為難。”阿諾攔在她身前,心裏頗是不忍。


  二人僵持在那裏。


  一輛馬車從後麵疾馳而來,在他們麵前停下。


  “上車!”


  晚晴抬眼一看,正是裴府的馬車,鈺軒端端坐在裏麵,向她伸出手,鎮靜自若地對她說。


  晚晴滿臉是淚,在微弱的燈籠的映射下,顯得悲傷而憔悴。她沒去拉他的手,但是馬車太高,她又上不去,便眼巴巴地看著阿諾。


  阿諾心一軟,剛要伸手去扶她,阿默忽從車後麵繞過來笑道:“杜姑娘啊,快上車吧,咱們兄弟騎馬,不能侍奉啦。”說完,狠狠扯了弟弟一把,將他拉走了。


  晚晴沒辦法了。那隻手還在那裏淩空懸著,她想到那隻手,那隻白皙瘦長的手,剛才就在那個舞女幾乎□□的背部摩挲,不由胃裏泛起一陣酸水,她立刻扭過了頭,倔強地站在冷風中。


  還是車夫跑過來解圍,拿了一個條凳來,低聲道:“來,姑娘,踩著這個上車吧。”


  杜晚晴感激地看了車夫一眼,上了車。上車後,她未看鈺軒一眼,隻緊緊貼著車廂的一角,一言不發。


  鈺軒歎了口氣,在搖曳的燭光中,艱難地為自己開脫:“晴兒,我不想總是解釋,可是,不是你想的那樣,那就是……逢場作戲罷了……我也是不得已,那種場合……誰也不能獨善其身,我總不能格格不入吧……”


  晚晴一語未發。他試著過來拉她的手,被她堅決地躲開了。


  他苦笑道:“本想讓你高興高興,結果又搞砸了。”


  良久,方聽晚晴幽幽道:“三公子,今天我在酒樓裏給您說過了,在歡場,隻要不遺失本心,也無妨。”


  她雖這般說,可是她的話那麽冰冷,似乎不再有情感,隻剩下了理智。她甚至坐正了身子,不再靠在角落,就那麽大大方方的往外坐了坐。


  “你這麽快就又改心意了?”鈺軒的話語裏帶著不可置信。


  “和公子做一個‘雲在青天水在瓶’的朋友,是悅目又怡情,可是再往前走一步,實在是……晚晴無德,實在做不了公子的解語花。”晚晴的語氣冷得像冰。


  “輕諾必寡信,說的就是你吧,杜姑娘?”鈺軒帶著一絲嘲諷問。


  “隨便公子怎麽想,請公子停車,我要下去。”晚晴實在不想再忍下去。


  “你要在這裏下?”鈺軒的聲音有幾分驚詫,卻又在心底有了幾分暗喜,眼見這女孩兒執拗倔強,一時半會怕哄不好她,現在,機會來了。


  “是,就是這裏。晚晴自己走回去,實不願再汙了公子的寶馬香車。”晚晴說得斬釘截鐵。


  裴鈺軒聽了她的話,臉上露出一絲揶揄的笑,慢悠悠掀開簾子吩咐道:“停車,讓杜姑娘下去。”


  阿諾和阿默兩人騎馬轉到這邊來。


  杜晚晴打開轎簾,外麵是漫無邊際的黑暗籠罩著蒼茫的大地,天上連一顆星星都沒有,全靠車前掛著的兩盞燈籠,照出一小片昏黃的光。


  向遠處望,似乎還有星星點點的火光,不知是什麽。


  這夜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連東南西北都還看不出呢,還怎麽行路?馬車怎麽走到這裏來了?這是哪裏?她心裏暗暗叫苦。


  原來盛怒之下,她早已忘了自己上車前就是黑漆漆的夜。


  用手掀著轎簾,她一時進退兩難。


  鈺軒唇邊露出一絲微笑,高聲吩咐道:“杜姑娘要自己回城去,你們不許攔著。對了,杜姑娘讀聖賢書,無懼鬼神。你們也不用深勸。”說完,便閉上雙眼一言不發了。


  阿默一見二人這般情形,立刻判斷出了局勢,他煞有介事地向晚晴拱手讚賞道:“啊呀,杜姑娘好膽量,阿默佩服!


  不過,姑娘可能不知道,這地方是京西的亂葬崗,舉凡砍頭、瘐斃、凍餓、凶殺而死的那些無主屍首都在這裏扔著。


  不瞞姑娘說,即使我們兄弟倆深夜獨行到這裏,都兩腿打顫,沒想到姑娘竟有這般膽識。來,姑娘,您下車小心點,阿默扶您一把……”


  晚晴聞言嚇得差點栽下去,她猶豫地回頭看了一眼鈺軒,見他根本沒睜眼,隻好又轉過頭去,硬著頭皮問阿默:“是……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小的怎麽敢騙姑娘?姑娘不知,風水上說,這種歡場必得建在凶煞之地才能生意火爆,所以這邊有個亂葬崗不奇怪。”阿默認真解釋道。


  “那……”晚晴又回頭看了一眼鈺軒,可恨他還是沒睜眼,也不出口挽留,她心裏恨恨地罵了他一萬遍,不免又急又怕。


  正無措間,她看了一眼漆黑的夜,忽見那星星點點的火光好像滾成了一個火球,正往這個方向席卷而來。


  她戰戰兢兢地用手指著那火球,問阿默道:“那……那是什麽?”


  “喔”,阿默回頭看了一眼,隨口道:“姑娘不知嗎?那是鬼火,據說人死後的魂會化成星星點點的火光,一大團火呢就是一大群鬼魂……咦,杜姑娘,你怎麽了?……”


  晚晴“唰”地一下拉上了簾子,腿軟的已經站立不住了,她身子晃了幾晃,勉強用手扶住了車內的扶手。


  鈺軒終於睜開眼睛,眼見她嚇得花容失色,正大口喘著粗氣,不禁心裏悄悄給阿默記了一功,忍笑吩咐道:

  “行了,杜姑娘又改主意了,大家趕緊趕路吧!”


  晚晴抖抖索索地環抱著雙臂,小心翼翼地坐下,當日裏看過的那些傳奇鬼怪故事此時發出了神奇的威力,難免讓她浮想聯翩。


  她一想到剛才阿默說得那些鬼火是無數人的靈魂,便嚇得打顫,怯生生地看著鈺軒,她咽了口口水,低聲問道: “那鬼火……是……是真的嗎?”


  “非要逞能,看看嚇得這樣子!”鈺軒又憐又氣,“這有什麽真假,鬼火不經常見嗎?你不是天天看傳奇,還盼著遇仙的嗎?怎麽,是葉公好龍?


  “我盼著遇仙不假……我,我怕鬼啊……”晚晴結結巴巴地說。她實在太害怕了,竟然暫時捐棄前嫌,攥住了鈺軒的一個衣角:

  “我聽珊瑚她們說,這些無主的鬼,特別可怕,還會纏著人找替身……”說到這裏,不由打了個寒顫。


  鈺軒趁機一把將她攬到自己懷裏,數落道:“啊,現在醋先不吃了,又開始害起怕來,是因為害怕才又想起我來了吧?剛才不是斬釘截鐵要和我做‘雲在青天水在瓶’的朋友嗎?”


  看她身子還止不住在打顫,他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嗔道:“一會膽子大的皇親國戚也不看在眼裏,一會連個鬼火都嚇得這般花容失色。你說說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晚晴這次破天荒沒推開他,她隻是顫巍巍地抬起頭,手指著車外問道:“那個,那麽大一團火,是不是有很多很多的鬼魂?他們會不會跟著咱們?他們會找……替身嗎?”


  “有我你怕什麽?”鈺軒又氣又笑,點著她的額頭佯怒道:“告訴你了讓你乖乖聽話,你可倒好,半句話都不聽,一會哭,一會笑,一會吵,一會鬧,你看看,讓下人聽到了,成何體統?”


  晚晴終於沒出息地哭起來:“我以後不出來了,我不出來了,我今天一天,一天都沒遇到一件可心的事情,我再也不跟你出來了……”


  說著,哭聲越來越大,眼淚如泉水般汩汩而出,將鈺軒的衣襟再一次揉成一團糟。


  裴鈺軒隻好打疊起精神開始新一輪的哄勸,他覺得這輩子所有的耐心都用在眼前這個女孩子身上了。真是氣不得、說不得,又打不得、罵不得,偏自己又舍不得,放不得。


  阿默兄弟在車廂後頭默默跟著馬車。


  阿諾甕聲甕氣道:“哥,你不該那麽嚇唬杜姑娘,她今晚本來就不開心,膽子又小。”


  “你知道阿旺為什麽被打得爬不起來了嗎?”阿默沉默了一會,忽然問弟弟。


  “知道,他竟敢在杜姑娘麵前胡言亂語,難道不該打?”阿默不以為然地說。


  “是該打,但你知道,公子下令要往死裏打他嗎?阿旺是公子幼時就開始侍奉的,這麽多年的情分,隻因為和杜姑娘開了幾句玩笑就差點被鞭死,要不是他叔叔自去求情,阿旺不死也得半殘。”


  “……”阿諾沒說話。


  “你知道嗎?公子今天沒終席就出來了。筵席上麵有國公府的小公爺,招遠侯府的小侯爺,還有馮太師家的大公子,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公子就這麽出來了,他從不幹這種事的。而且……”


  阿默頓了一下,道:“公子在坐席期間,曾借口更衣特特到你們那個包間外麵偷偷看杜姑娘。


  剛才在席間,我見他看到了杜姑娘,眼神都變了,立刻甩開了那個舞女,給幾個貴公子告了罪,匆匆忙忙帶我出來了。


  我從未見他如此驚慌過,上馬車時,我見他的手都是抖的。”


  阿諾低聲道:“我隻是覺得……杜姑娘是個好姑娘,她,是個好人。”


  “禦花園的牡丹花,誰看著都好看,你敢摘嗎?”阿默壓著嗓子,斥責道:“論在公子麵前得臉體麵,誰比得過阿旺?也就是杜姑娘一句話,就差點要了命。


  今年上元節,是你自己親口說的,杜姑娘三言兩語就把公子哄得眉開眼笑,公子可是連除夕新年都沒開過顏的。


  如今公子大病初愈,公務纏身,就算應酬也要帶著杜姑娘出來,你知道為什麽嗎?”


  “我自然知道,我又沒有非分之想。”阿諾不服氣地說。


  “你最好沒有。我勸你,沒事多祈禱一下老天爺保佑杜姑娘就乖乖留在公子身邊,這樣公子還能像個正常人一樣,不再那麽喜怒無常,咱們兄弟們的命也能長一點。”


  阿諾不再吭聲。


  晚晴不知何時已經靠在鈺軒身上睡著了,鈺軒看她臉上還帶著淚痕,忍不住拿手輕輕替她擦掉,輕歎道:“你這烈性子,到底什麽時候能改了啊?”


  說著,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拿出晚晴給他的那張片子,他翻來覆去看了幾遍,唇邊浮起一絲冷笑,嘲諷地說:


  “雅王殿下,你聽晴兒吟了那句‘薛王沉醉壽王醒’,估計也得回去琢磨半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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