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踏匈奴
卻說晚晴剛回裴家一兩日,家裏便打發人叫她回家去,說是她父親回來了,不知怎得這段時間杜大人常被派到洛陽公幹,經常不在家,所以一回來便趕緊去裴府接女兒。
晚晴剛好也要去見程方興答謝他一番,便順水推舟,在家裏多住了幾日。
聽父母說程方興正在和崔家的崔熙兒談婚事,他的年齡不小了,程家上下都焦急萬分,立刻便要下定。
晚晴聽了這消息,倒是楞了一下,沒想到崔熙兒平日裏不言不語,看起來是個最溫柔不過的性子,此事上卻手腳這般快。
也好,程五哥常年在外征戰,崔熙兒性子柔順溫和,且又幫忙母親料理中饋多年,和五哥正是剛柔相濟,日後五哥在外,也不用擔心家裏。
想到此,她倒真心替二人開心。讓母親幫忙備了一份薄禮,她忙忙寫帖子去請程方興,程方興便安排二人在京郊的石頭門見麵。
到了那日,福子駕車將晚晴送到石頭門去,寧夫人對女兒囑咐一定早去早回,晚晴答應下了,不一時,便見到了早已在此等候的程方興。
程方興年前便知道自己和晚晴的事黃了,因杜大人堅決不肯和軍旅之家攀親,而且明明白白就這麽給冰人說的,冰人上覆程家,程家也便死了心。
晚晴原先還不知此事,這次聽娘親說了,心中反倒十分過意不去。幸好又聽說他和崔家要結親,這愧疚之心才稍安。
程杜二人相見,互述了寒溫後,晚晴除了還他那晚給自己救急的玉佩外,又另拿出一塊精雕玉琢的玉佩贈與他。
程方興接過一看,這正是自己在牛府送給晚晴的那塊羊脂白玉雕琢而成。
隻見玉佩中央雕了一匹雄壯威武的紅鬃烈馬,正撒開四蹄仿若要馳騁疆場,玉的底座雕有連綿起伏的祁連山,下刻“馬踏匈奴”四個遒勁大字。
晚晴見他拿著玉佩的手微微有些顫抖,心裏不禁有點緊張,這玉是鈺軒拿出去讓人雕刻的,不知他是怎麽想的,也不刻些“富貴有餘”、“福壽綿延”之類的吉祥話,偏要刻這“馬踏匈奴”的圖案。
晚晴當時看到這圖案便心生不喜,軍旅生涯原本就是刀尖上舔血的營生,這四個字刻上去更是雪上加霜,可是既然已經刻上了,她也無可奈何,隻盼著程五哥千萬別不高興。
豈料程方興拿著玉佩,還隻當晚晴還盼著他建功立業呢,心裏又是欣慰又是苦澀,隻是現在什麽也說不得了。
他怔怔看著晚晴,欲言又止,晚晴見他這般,反倒十分抱歉,說道:“五哥哥,這圖案你若是不喜,便,便送人吧,我……”
“我很喜歡,晴兒。”程方興望著她,低聲道:“今生你我既然隻能做兄妹,那我便把這玉佩當做你督促五哥的一塊信物吧!”
晚晴聽他這麽說,心裏這塊石頭才算落了地。熟料程方興猶豫了一下,又道:
“晴兒,我聽他們說你去裴侍郎府上做了裴小姐的伴讀,裴家不是普通的仕宦人家,你可要自己多加小心啊!”
晚晴忙道:“是了,我一定會記得的,謝謝五哥哥提醒。”
頓了一下,又道:“等到小姐出閣,我也就回來了。五哥哥,那日……”她抬起頭,滿懷感激地說:“謝謝你啦,若沒有你,我差點就……”
“你我之間,無需言謝……”程方興搖搖手說道。過了一會兒,他忽又問道:“不過那日車廂內的男子是裴三公子吧?”
晚晴吃了一驚,抿著嘴沒有說話,那頭卻不由自主低下了。程方興見她這般模樣,便知她是默認了。
他歎了口氣,說道:“現在朝廷上一團烏煙瘴氣,晴兒,你一個女孩兒家,莫要被別人哄騙了,聽見了嗎?”
晚晴心裏一震,脫口而出道:“五哥哥,聽說現在晉王和永王的人爭得厲害,是嗎?”
程方興一驚,忙向四周張望了一番,確定無人後才悄聲對晚晴道:“晴兒,你這又是聽誰說的?”
“你告訴我是不是嘛!”晚晴同幼時一般攀著他的胳膊一個勁地搖,這是她小時候央求程方興的一個屢試不爽的法寶。
“是,”程方興果然丟盔棄甲,無奈道:“前段時間他們爭得很厲害。不過這幾天又有風聲說,他們兄弟已經講和了,聽說由劉皇後說和,二王在皇帝麵前冰釋前嫌、握手言和了。”
“握手言和?”晚晴撇了撇嘴,譏諷道:“又不是三歲小孩子,都是你死我活的利益之爭,哪有那麽快就能言和?”
“晴兒!”程方興低聲嗬斥她道:“總之日後再不許你摻和這些事,聽到了嗎?就是裴家,你也少沾惹,早點回家去!”
見她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程方興略略抬高了音量:
“你知道那天抓到的那些晉王黨羽,朝廷是怎麽處置的嗎?連審都沒審,第二日便以叛逆罪斬於長安西市了!”
“永王怎麽有那麽大的權利?”晚晴驚駭道。
“是皇上親自下令的!”程方興歎了口氣道:“晉王戰功赫赫又手握重兵,其親信遍及朝野,皇帝早已心生不滿,這才扶持永王和他鬥的,不然永王一個文人哪來這麽大的底氣和晉王鬥?”
晚晴目瞪口呆,遍體生寒。
程方興隻當她怕了,不由放緩了語氣,輕聲道:“好啦,你不過就是偶爾救了個人罷了,牽扯不到你的,凡百事有我。隻是日後你可千萬別再做這傻事了,聽到了嗎?”
晚晴點了點頭,一時說不出話來。此時再聯想裴鈺軒那晚對自己的訓誡,忽然釋然了,原來他說得一點沒錯,像他們那種富貴之家果然是稍有差池便萬劫不複。
“晴兒,晴兒……你沒事吧?”程方興見她愣在那裏,半日不說話,輕喚她道。
晚晴這才回過神來,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躬身施禮道:“我沒事,謝謝五哥哥告知我這些事。”
“告知你是讓你有個怕性,以後莫再做這冒險的事情了,現在你給五哥哥起個誓。”
晚晴見他這般鄭重其事,知道他是為了自己好,再一想此時也不是探究朝局的時候,便調整了一下情緒,笑道:好好好,我起個誓便是。”
見程方興還是黑著臉,晚晴哄他道:“五哥哥,你莫要再板著臉了,聽說崔家姐姐愛慕你,你們二人快要結親了,是不是?”
程方興聽她這般說,心裏一時百感交集,淡淡道:“和誰結親不是結親?隻要知根知底,人賢惠老實便是了。”
晚晴見他也不是十分欣喜的模樣,便勸說道:“崔姐姐最是和善,五哥哥,你可要好好待人家呢。”
程方興見她一直談這個話題,心中自知她的意思,隻好說:“好啦,不說我的事情了。倒是你晴兒,你真的不要再摻和進那些大家族的爭權奪利裏去了。”
見晴兒瞪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望著自己,他心下一軟,那語氣柔了一些,說道:
“你一個女兒家,好好保護自己,日後嫁個疼你的丈夫便是了,別高攀富貴,也不要被人當卒子,平平安安過完這一生比什麽都強。”
晚晴聽他這般說,一股暖流劃過心房,她哽咽道:“是,謝謝五哥哥,我會的。”
“好,隻要你平平安安的我就放心了。”程方興見她竟然紅了眼圈,心下一顫,忙擠出一絲笑容,像小時候那般哄她道:“眼淚是金豆子,不許哭啊!”
晚晴不聽這話則可,聽了這話,索性抽抽搭搭哭起來,邊哭邊小心翼翼地扯著他的衣角,含淚問道:“五哥哥,你娶了親,可還會理我麽?”
“傻瓜,你永遠都是我的妹妹。”程方興將她的手輕輕握住,此刻他雖然心存遺憾,但他本來性格豁達爽朗,且是上慣戰場的人,生死都見了,對人世間的事自是隨緣的,故而也不強求,反倒笑著逗她說:
“再說,你不是和崔氏關係很好嗎?日後我娶了她,就算我不理你,你去找你姐姐不就是了嗎?想來你若從她那邊論,還得叫我一聲姐夫呢! ”
“哼,我偏要叫五哥哥,”晚晴故意嘟起嘴,一本正經道:“說起來崔姐姐還得感謝我呢,不然她到哪裏去找你這麽好的夫婿呢?”
“好好好,都是你的功勞。我記下了。”程方興刮了她的鼻子一下,笑著說:“不過下個月我便要出京去輪值駐守,恐怕一時回不來,你可要好好的,不然再出了事,我可救不了你啦。”
晚晴聽他這般說,隻覺心裏一墜,她抬起頭,卻見程方興也紅了眼圈,不知怎麽地,她竟然像小時候那般,慢慢靠近他,低聲道:
“好,五哥哥,你一定要好好保重……對不起……日後,我隻盼著你和崔家姐姐恩愛白頭,相攜到老。”
程方興猛地將她緊緊攬入懷裏,盤旋在眼裏的淚水還是滾落了下來,他輕輕拂過她的秀發,沙啞著嗓子說:
“好,你記著,我永遠是你的哥哥,你的後盾。若有事讓人來告訴我,我保證,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會幫你的。”
晚晴感激地點了點頭,說道:“謝謝五哥哥,你的恩情,晚晴這輩子都銘刻在心。”
“就你會哄人。”程方興放開她,打趣道:“小時候就為了這張小甜嘴,你說哄了哥哥多少糖葫蘆?”
晚晴羞澀地笑著低下了頭,道:“晚晴這都是肺腑之言,五哥哥又不信了。”
“我信。”程方興恢複了一副大哥的模樣,笑道:“我們晴兒別的不說,就是從不說假話,這個五哥哥自小就知道。”
二人又說了會話,晚晴見太色不早了,便也就告辭了。
程方興親自送她到官道上,眼見得她的馬車走遠了,這才長歎一口氣,自言自語道:
“晴兒,你還是喜歡那裴三公子吧,所以那日不惜冒死也要救他。可是我去打聽了這人的來曆,都說是個花花公子,你喜歡這樣的男人,會得到幸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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