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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思往事立斜陽

  晚晴聽鈺軒問她,便笑著往後退了一步,說道:“阿彌陀佛,隻要我不做捉人的老鷹就好了。”


  方回又自告奮勇地跑過來,摩拳擦掌,一副躍躍欲試地模樣,說道:“我來我來,我來當老鷹。”


  大家哈哈大笑起來,方回如願以償地戴上了錦帕,開始了他的漫漫征途。


  這幫人故意戲弄他,哪裏會讓他捉到,鈺軒使眼色讓女孩子們都撤到後頭去,自己和柳泰成在旁邊看熱鬧。


  阿旺帶了幾個五大三粗的男仆陪著方回轉圈。


  最後把方回差點累癱在地上,還是阿旺舍出自己,讓他捉住了。


  阿旺笑著說:“方公子啊,要不是小的舍命陪君子,您老人家就是天黑了也捉不到人啊!”


  方回這才知道自己被耍了,他抬頭望向女孩子們,卻見鈺媚笑意盈盈地望著他,他心裏一暖,笑道:


  “這不公平,怎得我當老鷹,就是一群大老爺們陪我了?”


  “好啦,吃飯去吧”,鈺軒好歹忍住笑,建議他說:“下次想玩,等你那些姐妹們回來你好好玩個痛快。”


  裴氏姐妹和晚晴不知為何又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三個男子莫名其妙地看著她們。


  女孩兒們向他們福了福,帶著丫頭走了,遠遠地還聽到她們銀鈴般地笑聲。


  卻說晚晴自此和鈺媚、鈺淑姐妹日日去燕喜堂讀書。


  鈺媚讀書,不過取其精巧之意,不大上心;鈺淑讀書,卻真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大半都不懂,就是在下麵做些針黹。


  那崔先生倒眼不見心不煩。


  唯獨晚晴讀書精進,幾次文章都得崔先生提點誇讚,是以裴府上下,無人不知杜晚晴好學深思,是個女學士。


  隻一點,晚晴好詩詞文章,對經史頗不上心,崔先生屢次待說,又恐他閨閣女子,不大好說。


  就這樣又過了些日子,崔先生到底將晚晴叫到跟前,教導她說:


  “為師向來愛才,不拘男女,我看你才情頗高,就有一點,為師要提點你。


  你一味愛些詩詞歌賦,有什麽趣?左右那些詩文總不能讀盡,天下的漂亮文辭雖多,要緊的還是經世治世之理。


  南朝的文章何其顯赫?還不是亡於北朝之手!

  所以為師勸你還是要多讀經史,多學些為人處世之理,才是正道。你看你的文章寫得這般漂亮,隻是通篇空洞無物,又有何益?”


  晚晴本來心中不喜,回去給父親說了此事,沒想到杜大人反倒眼前一亮,拈須大笑道:

  “難得,難得,還有這樣的明白人。改日你定要請崔先生到咱家來喝酒。”


  晚晴見連父親也這般說,也就沒了脾氣,自此也便讀經讀史。


  以前讀無非是好玩當故事讀讀,而今卻是下了實打實的功夫,是以進步日速,連崔先生也讚不絕口。此是後話,不提。


  沉思往事立斜陽

  轉眼快到三月初三上巳節,本朝繼承了唐朝遺俗,這一日長安城內多半扶老攜幼,全家出動。


  曲水邊彩幄翠帳,人流如潮;人們在曲水邊流觴吟詠,又有在水邊以銀盆盛水,以蘭草洗手的祓禊舊俗。


  富貴人家還會特地在這兩日去溫泉洗浴後再行祓禊禮;此外,年輕人還會蕩秋千,放風箏,好不歡樂。


  裴時也和周夫人商量,讓孩子們去野外踏青郊遊,也好散散心。


  周夫人欣然道:“也好,孩子們也大了,日日拘在家裏悶壞了,再過個一年半載,也到了要成親婚配的年齡,再想這麽遊樂也是不能了。”


  說完,想起女兒鈺媚的終身,不禁心裏悵悵然。


  裴時見她麵帶愁容,知她心思,隨口道:“夫人何必杞人憂天?你放心,媚兒的婚事我會放在心上。”


  周夫人低頭沉吟半晌,方道:“老爺,我從未求過你別的事,媚兒的婚事,我要拜托你,是否能許她嫁個自己如意的郎君?”


  裴時一愣,笑道:“夫人這是什麽話?她是我們唯一的女兒,我怎會不替她好好尋門好親?”


  他呷了一口茶,淡淡道:“不過,你知道的,親上加親的事情,我向來是不讚同的。”


  周夫人臉上黯了一黯,又道:“也罷,老爺看著吧,要是有那種出身略貧寒些,家世清白、性格模樣都好的新科進士,也不是不行。”


  裴時聽罷,登時臉便沉下來,他將茶盞放下,冷笑道:

  “這種怕也靠不住,夫人想白撿個女婿,人家說不定已有婚配了呢。難道咱們又要棒打鴛鴦?”


  周夫人聽他這麽一說,心底一沉,再也說不出話來。等醒過神來再看時,裴時已經出去了。


  周夫人饒是再剛毅果敢,也是女人心性,她心內一片冰涼,哀哀道:“他從來都沒放過我,看來這輩子都不會放過了……但願他能放過媚兒。”


  嚴媽媽在旁隨侍,勸慰道:“老爺這性子多年來都是如此,夫人莫難過了。”


  周夫人忽幽幽問道:“要是當時我願意嫁給大哥手下那個裨將,這輩子會不會能過得好點?”


  “夫人……”嚴媽媽一下愣了,苦笑道:“那陳將軍,聽說前兩年在幽州戰死了,留下了一家子老弱婦孺……”


  “怕當寡婦?”周夫人冷笑一聲,道:“難道我現在比當寡婦還強些?”


  嚴媽媽嘴拙一些,一聽主人這般說,忙笨嘴笨舌地勸道:


  “夫人,您別說了,老爺雖然性子冷淡些,對您還是沒得說,這內堂的事情,可不是您做主嗎?”


  周夫人閉了閉眼睛,帶著三分嘲諷七分淒涼地說:

  “你可是錯了,咱們老爺性子不冷淡,他對有些人熱情的很,他隻是單純恨我們周家人。”


  嚴媽媽一時不知道怎麽接話,恰逢邢媽媽從外頭進來了,笑問道:“夫人,老奴剛看見老爺出去了,可是有什麽事?”


  嚴媽媽忙給她使了個眼色,笑道:“是和夫人商量小姐們去曲江過上巳節的事情呢。”


  邢媽媽見周夫人臉色不善,心中猜到了七八分,便故意說道:


  “哎呀,說起這個上巳節啊,那時咱們小姐未出閣時,在上巳節時收到的芍藥花抱都抱不過來。


  那時大舅爺還在,他手下那些個未娶親的小將軍啊,恨不得把全長安的芍藥花都摘下來送到咱們小姐麵前。


  我記得那個姓什麽來著的小將,好像姓陳吧,長得那可叫一個俊朗啊,濃眉深目,高額頭,白皮膚,有人說是波斯人種。


  每次到咱們府上,都帶些稀罕的西域物件,葡萄酒,香料啊,燭台啊,麵紗啊,真是應有盡有。


  他送的小玩意啊,小姐出閣多年了,我們回周府還能見到呢。”


  邢媽媽好口才,她這般繪聲繪色地說,往日的種種仿佛都在眼前曆曆閃現。


  然而陽光斜斜射進來,當日裏英姿颯爽的周家小姐,卻早已半白了一頭青絲。


  那麽驕傲明豔而又恣意快活的小姐,周家的掌上明珠,在嫁入裴家後,卻漸漸枯萎了。


  當日的活潑爽朗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陰晴不定的性情,一個人辛苦恣睢的在這偌大的府邸裏苦苦撐著。


  想到這裏,她的眼底不禁泛起紅來。


  她這一番話,將周夫人也引得感慨萬千,鼻子一酸,那眼圈也紅了大半,嗔她道:“你個老貨發什麽春?都幾百年的舊事了……”


  邢媽媽趕著上前來替周夫人揉揉肩,感傷道:

  “夫人那時多美啊,家裏都被媒人踩破了門檻。隻是咱們武將人家,不知為什麽大舅爺鐵了心要讓您嫁個文士?”


  周夫人將手裏的佛珠砰地扔到小炕凳上,冷冷道:“瞎了眼要高攀唄,豈料這些世家子弟各個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邢媽媽見主人這般直截了當,嚇得再也不敢出聲。


  過了許久,方聽周夫人吩咐二人道:

  “可憐媚兒自小沒過過這個節,你們去操辦一下,給她置辦些衣衫簪履,讓她好好開心開心吧!”


  嚴媽媽應聲稱是,便要出門去,又聽周夫人吩咐道:“她們三個女孩子,都要想到了,別又讓人說了閑話去。”


  嚴媽媽嘟囔道:“夫人這般賢惠了,老爺還不滿意嗎?再說那杜姑娘又算是哪門的主子?竟和咱們小姐比肩了。二房那個,我看也是喂不熟。”


  邢媽媽低喝道:“老嚴,你這嘴真是沒把門的了,夫人吩咐還不快去,又在這裏嚼舌根!”


  周夫人冷笑著對邢媽媽道:“老貨,你怕什麽?好歹我不死老爺還不敢將這內庭改了姓!”


  邢媽媽陪笑解釋說:“夫人,看您說的,老爺不是那樣的人,杜姑娘也還算知進退。


  再說了,她再怎麽著也不過是個姑娘,日後出了閣,還能和咱們再糾纏?夫人再忍忍,不差這一兩年。”


  周夫人半天不言語,看著簷前一隻灰白相間的喜鵲停駐在大水缸上溜著沿喝水,喝完又一翅子紮向湛藍湛藍的天空,不禁心生豔羨,良久方將眼神收回,對邢媽媽道:

  “哼,你這如意算盤打得太早了,隻怕是糾纏一輩子的時候也有呢……”


  邢媽媽一怔,壓低聲音說道:“那夫人可得想個法子了,怎麽能兩全其美?”


  周夫人點了點頭,道:“可不是得好好打算打算嗎?”想了想,又問道:“這段時間老爺在外書房派了誰伺候?”


  邢媽媽忙道:“夫人忘了,年前您指認了老高的閨女春喜去伺候了。不過……”


  她欲言又止,眼神閃躲,似乎還有什麽話要說又不敢說。


  周夫人麵色一沉,咬牙道:“說。”


  邢媽媽忙跪下,回稟道:


  “老爺這段時間沒在外書房住了,他去了原來做客房的鹿鳴閣歇息。那春喜……聽說伺候的……甚是得老爺歡心。”


  嚴媽媽也跪下道:“奴婢也聽說了,我那侄兒在老爺那邊當差,說聽到鹿鳴閣晚間常有……嬉鬧說笑聲。”


  周夫人登時氣得半身發麻,隻大口大口喘著粗氣,胸脯一起一伏,過了許久,方才順過一口氣來,陰惻惻笑道:

  “好,好……真好啊……那我們就等著看好戲吧,這不戲台子都搭起來了嗎?”


  邢媽媽偷偷看了一眼主人的臉色,壯膽問道:“夫人,那春喜,怎麽辦?”


  “怎麽辦?”周夫人冷笑道:“你問我怎麽辦,我有什麽辦法?她自己要找死,誰能攔得住她?”


  “那老高……忒不是東西了,”嚴媽媽憤憤道:“枉夫人待他這般好,狼心狗肺的東西。”


  “攀高枝嘛,看看人家的高枝他攀不攀得上,隻怕攀不上跌死了也是他。”


  周夫人反倒心靜下來,重新拿起茶盞,吩咐道:


  “去,你們去把姓高的管的那二十個莊子的田賦找個管賬先生再核核去,這些年怕是難保幹淨了。”


  邢媽媽領命後起身,周夫人對嚴媽媽道:“你也去吧,春喜那邊,你們不許動她,……由她去吧。”


  二人領命而去。周夫人倚靠著後麵的半舊青花緞麵靠枕,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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