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談
轉眼正月已經過了大半,裴府數次派人來接晚晴,她卻各種推脫,完全沒有去裴府的意思,寧夫人身子不爽利,巴不得女兒在自己身邊陪自己。
杜大人卻覺得此事蹊蹺,女兒無緣無故的不去裴家,必有緣故。所以這一天,趁著休沐日,便背著夫人喚出女兒,問她道:
“裴家周夫人已經派人過來接了你幾次,隻說讓你過了燈節便去裴府。你卻一直支吾不願,可是有什麽心事瞞著未曾告訴我和你娘?”
晚晴見爹終於問起自己這個問題,便也未曾遮掩,答道:
“正是要對爹爹說這事。其實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告訴爹爹,但是一時也拿不準……要不要告訴您……”
“你這孩子,對自己的爹爹還吞吞吐吐,有事情還不快說?”
“去年端午節,裴伯父曾讓我帶著去雲蒙山采過杜若草。”
杜宇聞此,臉色刷地變了,驚問道:“你帶他去了?他……他給你說了什麽?”
晚晴見爹爹如此這般,便小心翼翼地說:“他當時隻是問我咱們家怎麽過端午,我……我不疑有它,便說爹爹會帶我去山穀采杜若草,他……他說也想讓我帶他去,我便帶他去了。”
說到這裏,晚晴偷偷打量了一下爹爹,見他似乎對此事頗為生氣,便索性橫下心來,又道:
“當時他在那山穀裏似乎傷心的很,而且還曾吟了兩句詩,我聽著,卻是首悼亡詩。爹爹,他要懷念的,是不是和您懷念的是同一個人?”
杜宇臉色發青,恨恨對女兒道:“他還有臉念什麽悼亡詩……罷了,此事既然話說到這裏,我也不瞞著你。以往我們祭奠的便是你早夭的姑姑……”
晚晴一點也不驚訝,隻是點頭道:“原來是姑姑啊,隻是怎麽從未聽您說過?”
杜宇痛苦萬分,紅著眼圈對女兒說道:“當時你年幼,還不懂事,所以瞞著你。
現在你大了,說給你聽也無妨。當年我們杜家和裴家,本是疏遠的表親,隻是已多年不走動了的,但後來京城大亂,我們都往鄉下避難,偶爾在路途中遇見了,便相伴同行。
當時你祖父母都已去世,杜家隻剩了我和你姑姑兩個人。裴家是裴老夫人帶著兩個兒子。
我與裴家的長子裴時一見如故,索性搬到了一個村子居住。本來兩家就是親戚,如此以來大家更是親近,我有時要出門,便委托裴老夫人幫忙照顧你姑姑。
誰料你姑姑,她,喜歡上了裴時。
本來這兩家的事也可親上加親,隻是後來戰爭平息,朝廷重開科舉,裴時赴京趕考,中了進士……”
“他,便負了心了?”晚晴忍不住道。
“他最初高中之時,倒還沒負心,還從京裏來了信,說返鄉祭祖後便迎娶你姑姑。
可當我們兩家正歡天喜地準備要辦喜事時,誰料當日和他同榜的一位姓周的進士請他到自家喝酒,周進士的妹子一眼便瞧上了他,要死要活非得嫁給他。
周家以軍功起家,幾個兄弟都是一時俊傑,當時他們家族已經地位顯赫,是當朝新貴,隻因是庶族,一直存了心要攀上一門世家的姻親。
而河東裴氏雖名聲大,卻早已敗落,也需要結一門貴戚攀援。所以裴時終究負了你姑姑,娶了那周家姑娘。”
晚晴不知怎地,心中一酸,眼前閃現出裴家祠堂裏那一叢淒惶的杜若草,由不得傷心道:
“周家的小姐必是周夫人了。……隻是可憐了姑姑……”
杜宇微揚一揚頭,勉強將那淚水控住,哽咽道:
“說起來都怪我這做哥哥的無能。裴杜兩家本來門第相當,若我當日也能和裴時中同榜進士,他或許不會另覓他人。
你姑姑,也不會就那麽抑鬱而終了……”說著,那淚還是抑製不住,滾滾落在襟袖上。
聽完父親的話,晚晴心中的疑慮一一解開。果然不出所料,這又是一個癡心女子負心漢的故事。
而那無名牌位,也不過就是當年的負心人為免良心譴責而做的一點補償。隻是,這無名牌位之事,卻絕不可讓爹爹知道,不然一場軒然大波在所難免。
想到這裏,晚晴不禁微微抬頭看了看清臒高傲的父親,忽然,裴鈺軒當日的那個問題浮上她的心頭——
是了,既是這樣結親不成反結怨的故事,為何爹爹還會將自己送往裴府?
難道爹爹已然和裴家捐棄前嫌?還是僅僅隻為了讓自己去避過那個15歲的坎?
她不敢深想,隻覺心中一片淒涼,忽又見父親頭發半白,涕淚縱橫的模樣,又有點自責自己思慮過度,她緊握著父親的手道:
“爹爹莫難過了。姑姑若知您終也考中進士,必能為您驕傲呢。”
杜宇用手輕撫著女兒的秀發,道:“傻孩子,若不是為了你姑姑,我何必來京裏?
咱們雖出身京兆杜氏,可自打你祖父這一輩起,我們這一支已經沒落了,你爹我生性淡薄,隻想躬耕田園,了此殘生。
誰料造化弄人,出了你姑姑這檔子事情。你姑姑去世後,我變賣了鄉下幾畝薄田,重返京城。
誰知道京城祖屋早已毀於戰火,親朋故舊也早已煙消雲散。幸而之後遇到了你娘,我便娶了親,成了家。
後來雖也考中進士,可是朝中無人怎做官?你看那裴時已然是三品大員,我卻在這從六品上蹭蹬十幾年,哎!……”
晚晴見爹爹這般消沉失意,忙撒嬌聲道:“爹……你看你,又說這個……你怎麽不說這些年您老人家桃李滿天下呢?反正我覺得爹爹就是最好的了。”
杜宇見女兒這般乖巧,也隻好暫時收起一腔愁緒,在女兒頭上敲一下,苦笑道:“你這小家夥,就會逗爹……”
晚晴見爹爹終於展了一絲笑顏,又趁熱打鐵問道:“爹爹,姑姑芳名可喚作‘杜若’?”
杜宇點頭道:“正是,你怎麽知道的?必有是你娘親嘴快。哎,當初你祖父好《楚辭》,又格外喜歡女兒,所以生了你姑姑,便取了這名字。”
晚晴心道:果然是這樣,那就和無名牌位上的杜若草合上了。
忽然,她又想起一事,便徑直問道:“爹爹,裴伯父是在京城娶親的麽?那周夫人可曾見過姑姑?”
杜宇聽她忽然問起這個問題,想了半日,方沉吟道:
“這個……我不清楚。當日裴時成親後攜家眷回鄉祭祖,你姑姑曾背著我偷偷跑去見過他。
後來被我發現了,說了她幾句,這才斷了聯係。那周夫人,若是見過你姑姑,想是那時候。”
晚晴脫口而出道:“爹爹當時必定重重責罰了姑姑,是麽?”
杜宇搖頭掩麵,淚水從指縫中迸出,晚晴輕輕走到爹爹身邊,俯身抱住他,小聲說:“爹爹,對不起,我不該問這個……”
“不,不怪你……杜宇擦了吧眼淚,拉過女兒的手,讓她坐在自己身旁,嗓音低沉著說:
“那時候我年輕氣盛,又犯糊塗,總覺得你姑姑的事情愧對祖宗……,所以,做了錯事……晴兒,我好悔啊,我好悔啊……
說著,那淚水噴薄而出,雙肩聳動,一副痛不可遏的模樣。晚晴忙忙張開手臂,抱住爹爹,拍著他的背部,哽咽道:
“爹爹,爹爹,姑姑不會埋怨你的,是裴家人對不起她……”
“裴家固然對不住他,可是我這當哥哥的,也難逃其咎。
說起來,你祖父母去世的早,我又忙於生計,疏於關心她,這才使得她癡情錯付,紅顏命薄,早早化成了南山一掊土……”
晚晴見爹爹淚水漣漣,也不由心酸道:
“姑姑當初好傻,姻緣既然不成,便重擇佳偶又何妨?良禽擇木而棲,何必非得吊死在一棵樹上?”
“若兒若像你這般通達,哪至於枉送了性命?”杜宇的情緒漸漸平複,他拍著女兒的手,道:
“好啦,這都是過去的事情了,這麽多年,我也想明白了,萬般皆是命,你姑姑的事,到底還是怨她自己命薄。
晴兒,爹讓你去裴家,不過是去避一避時艱。我本想裴時看在當初愧對你姑姑的份上,應當會竭心盡力對你,但是如果他們對你有什麽傷害或者欺侮,爹絕不會聽之任之。”
晚晴見爹爹一臉鄭重其事,忙道:“爹爹,並沒有什麽,他們對女兒很好。”
“很好?那你怎麽會忽然問起周夫人和你姑姑的事情?”杜宇狐疑道:“晴兒,你要給爹說實話。”
晚晴想了半日,方斟酌道:“那周夫人想來是見過我姑姑,故而……也曾有段時間……有些……防著我。我因不知姑姑的事,也沒給爹爹說。”
杜宇額上青筋抖了幾抖,驚問道:“她竟難為了你麽?”
晚晴忙道: “並沒有,隻是我覺得她言談裏似有防意。”
杜宇這才放下心來,對女兒說:“既這麽著,你今年若是不願去他裴府了,爹爹也不會強迫你……
到時咱們再看看有什麽合適的貴家就是,再不成,就多找幾個媒人給你議親。”
晚晴一聽“議親”二字,哪裏肯依,忙忙擺手說道:“沒有沒有,他們沒人欺負我,而且我覺得,那裴家也沒什麽不好,去了學點大家子的規矩行事,日後也可有益。……”
杜宇見女兒這麽說,思忖了良久,方道:“晴兒,你長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爹不會勉強你。
可是裴家的關係也錯綜複雜,你自己萬事要小心。待到你定下親事,爹就接你回來。 ”
晚晴點了點頭,鄭重其事對杜宇道:“爹爹放心,女兒一定會在裴家萬事小心的,隻是那周夫人是個難纏的,咱們這次卻不可一叫就去,除非裴伯父親自上門來請。”
杜宇沉吟了許久,方道:“也好,這次先聽你的吧,隻是有一點,若是他們有任何為難你的地方,你一定要回來給爹爹說。”
晚晴忙應了下來,抬頭看著窗外冉冉升起的那一輪明月,眼前現出了上元夜那場絢爛無比的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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