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是故人來(1)
轉眼間,已是10月下旬的天氣,朔風勁吹,寒氣襲人,裴鈺媚的房中已籠了火盆。
裴氏父子卻遲遲未歸,信也沒有一封,裴家上下都很擔心,氣氛有些凝滯。
裴鈺甫的親事已經操辦起來,裴鈺媚有時也帶著珊瑚、晚晴過去幫忙。這是後話,不提。
這一日,晚晴特地向裴家告了假,跟隨娘親一起去牛侍郎家的喜宴。
牛侍郎的第七子今日大婚,再三邀請杜氏伉儷去赴宴,誰料杜大人身體不適,是以寧夫人便隻攜女兒去了牛家。
晚晴一到牛家,就被牛夫人和一群侍妾圍在中心,各種誇讚奉承,晚晴心裏暗暗納罕,自己一個區區六品官的女兒,怎麽會這麽受三品官員家眷的喜歡?
必定又有些首尾。
她暗暗瞧娘親,卻見母親也暗鎖眉頭。
原來寧夫人也被牛府幾個女眷拉著說話,得知牛侍郎歲年過古稀,卻還姬妾婢女如雲,心中很是不喜,嫌他家風不正。
她正想著找機會逃脫,忽然見到客人中一張熟悉麵孔,驚喜對女兒道:
“晴兒,你崔家姐姐來了。”
晚晴一看,果然是崔博士的女兒熙兒和母親胡夫人進了室內。”
她如同搬到救兵一般,忙忙掙脫了那一堆牛府親眷,踮起腳揚起手高喊了一聲:“崔姐姐,這裏。”
崔熙兒身著淺米色的衫子,眼睛細細一條,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線,看起來有點嚴肅,實際卻是個溫柔沉默的女孩子。
她見了晚晴,也高興地向她走來,攜著她的手道:“晴兒,許久不見你了,你去了哪裏?每次咱們聚會大家都問你呢。”
二人自幼頗為熟識,崔熙兒的父親和晚晴的父親一樣,都是楊雄一樣的人物,木訥老實,十年不遷。
因脾氣相投,故而兩家通好,崔家還有一個弟弟,叫歡哥,此時才七八歲年紀,在女眷中鑽來鑽去。
“我還能去哪裏啊,不是天天在京城麽?”晚晴隨口答道,又一把抓住歡哥,笑道:
“歡哥長這麽大了?”
歡哥一下抱住晚晴的腿打氣起秋千來。
胡夫人忙將孩子牽走,和寧夫人兩人說笑著到了茶室。
晚晴和崔姑娘還在廳堂聊。
二人嘻嘻哈哈說了半天,一會聽到有人通報:“許尚書家眷許夫人和許小姐蒞臨牛府。”
一大群人呼喇喇圍上去,隻見許夫人通身氣派不凡,雍容華貴,許小姐小巧纖弱,似有弱症在身,那麵龐卻頗清秀。
晚晴和崔熙兒也都擠在人群中看熱鬧,卻聽牛氏的姬妾中有人小聲議論:
“這許小姐是不是就是有先心病的那個?聽說她家遺傳這毛病,都不長壽呢。”
“是呀,我也聽說了,所以他家門第雖高,許小姐卻還未許人。”
“嘖嘖,誰敢娶個病秧子啊?”
“那倒未必啊,聽說許尚書不日就要升遷副相,到時那一起子攀龍附鳳的,還不上趕著了?”
“噓,快別說了,讓人聽見了。”
晚晴聽了這番議論,忍不住又看了看許小姐,看她似乎麵帶倦容,眼瞼下略有點青腫,一顆淚痣端端長在那裏;臉上雖含著笑,卻不知為何總透著些淒涼的意思。
物傷其類。晚晴忍不住替這許小姐掬了把同情之淚。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覺得許小姐在人群簇擁中,也望了她一眼。
她心一動,暗想自己必是花了眼,人家萬眾矚目的貴女,看自己一個小小的草芥般的窮丫頭做什麽。
之後,陸續有陳尚書家的夫人及小姐、四鎮節度使秦侯夫人、寧遠侯家的郡主駕到,都被迎往上席。
晚晴暗想,看不出這牛侍郎真是八麵玲瓏,竟能邀請這麽多達官顯貴。
隻是奇怪,為何裴家不派人來?前兩日自己問鈺媚,鈺媚說沒聽到這樣的訊息。
她正自己暗暗琢磨,忽見闔府女眷們齊刷刷都往大門外望著,她隻當又來了個什麽重要人物,踮起腳尖看了看——
原來一群人簇擁著一個英俊的年輕人進來,那人身著淺藍色五彩錦袍,修眉鳳目,天人之表,可不就是裴鈺軒麽?
“他什麽時間回來的?我怎麽不知道?這一個多月,他可是越發清瘦了,隻是也越發俊逸了,女眷這邊無論郡主還是小姐,無不引頸仰望,手裏的茶盞傾了都渾然未覺。”
晚晴一邊想,一邊苦笑一聲,小聲嘟囔道:“果然這京城第一貴公子不是白叫的,看看這一起名門閨秀看到他,眼睛都挪不開了,這日後誰要是嫁給他,豈不是全京少女們的公敵啊?”
崔熙兒見她自言自語,小聲問道:“晴兒你說什麽呀?你認識這位裴公子嗎?”
晚晴點點頭,道:“認得,認得,數麵之緣吧。”
因京城社交圈子不大,博士員雖非顯貴,卻是清要之官,故多有赴宴機會,故而崔熙兒也不再問,隻是輕言道:
“這公子真是一表人才,怪不得這麽多女孩喜歡。”
晚晴笑笑不說話,隻想著怎麽著見他一麵,打個招呼就好了,不然萬一被他看見,就他那性子,回頭必然要生氣的。
當然,自己也想問問他,這次赴疫區公幹可順利?
不過見他一直被人簇擁,還未找到機會,忽又聽到有仆從過去對他說:“許尚書夫人有請裴三公子。”
她一下喪了氣。
眼看新娘子的車駕還沒來,晚晴心裏覺得悶得慌,便對崔熙兒道:“我出去走走。”
說完信步走出廳堂,崔熙兒也跟著她出來了。”
晚晴站在庭院外長廊上,一言未發,似有所思。
崔熙兒本來就不愛說話,見晚晴有心事的樣子,也沒去打擾,隻在一旁靜立。
那長廊本種滿紫藤,不過此時紫藤花已經凋落,還有些枯葉在風中瑟瑟發抖,不知什麽時候,天空飄起小雪,晚晴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很快,那雪花便化了,再接,再化。
“這麽冷的天,妹妹怎麽在外麵站著?”
忽然,晚晴身後響起一男子醇厚溫潤的聲音。再一看,一個濃眉毛大眼睛、英姿颯爽的小夥兒站在那裏,穿著一身英挺的邊防護衛服。
“是……程家哥哥?”晚晴回過頭,驚喜道:“程家哥哥,幾年沒見你,你更英俊啦!”
說著,拉著崔熙兒便介紹到:“這是崔博士的千金熙兒姑娘。熙兒姐姐,這是程伯父家的五哥哥。五哥哥,你一向可好?”
原來這小夥子是程參軍的兒子程方興,他家是世代軍旅世家,少時曾與杜家做鄰居,因比晚晴大幾歲,一直領著晚晴玩。
前兩年程家搬走了,他也跟著四哥去了邊防做了一名校尉,這是初次回來探親,一見杜晚晴,已經長成大姑娘了,身材窈窕,明眸皓齒,嫣然是個大美人,那性子卻還是活潑的緊。
因在邊關很少見到姑娘,他不知怎的,竟微微有些緊張起來,憨厚說道:
“還好還好,晴兒,我已經調回京城做虎賁軍了,你開心不開心?”
晚晴聞言驚訝道:“嗯?”隨即意識到自己失態,忙笑道:“我自然開心啦,五哥哥回來最好了,那樣大家可以常見麵了。”
程方興本來就是個老實敦厚的小夥子,聽晚晴這般說,喜不自禁,他在邊境,直率慣了的,沒有那麽多繁文縟節,想了想,便從衣內取出一塊上好的玉石,遞給晚晴道:
“這是我從邊關給妹妹找的石頭,本想過兩天去看杜大人時給妹妹帶過去,正好在這裏遇到你。妹妹莫要嫌棄,回頭找人雕刻也好,自己雕刻也好,拿去玩吧。”
晚晴哪裏肯要,忙忙推辭道:“不敢不敢,還是給雲兒姐姐吧。”
雲兒是程家唯一的姑娘,是程方興的姐姐,已經出嫁了。
“妹妹是嫌粗陋麽?邊關沒什麽好東西,這是我跑了好幾座山才采到的,你若是嫌棄材質不好,回頭我再央人找個當地的土人……”
“不不不,你誤會了五哥哥,我,我無功不受祿,怎好受你這樣重的禮?要不這樣,我先收著,回頭找雕工雕好了,再拿個你,你看怎麽樣?”
晚晴急急忙忙尋找對策。
程方興是個爽快的年輕人,他隻要聽晚晴收下便開心的很,哪聽得那麽多弦外之音,忙道:
“妹妹收下便好,我也不是白給妹妹這個,我記得妹妹自來繡字繡的極好,不如改日你幫我繡個荷包我戴著,就算謝禮了。”
晚晴略有些尷尬,對著崔熙兒笑道:“其實崔姐姐繡花草繡得好,要不崔姐姐繡花草,我幫忙繡幾個字,我倆合作給你繡一個如何?”
說著,偷偷拽了一下崔熙兒的袖子。
崔熙兒心裏分明知道晚晴的意思,隻是看這小夥子不但英俊挺拔,而且一看便是穩重之人,他都這般表示了,晴兒為何還隻是往外推?此時卻也少不得應承道:
“若是程公子不嫌棄奴家針線粗陋,奴家願意獻醜。”
一抹失望浮上了程方興的臉上,他向崔熙兒微微點頭致意後,便向晚晴道:
“不敢勞動崔小姐,不過晴兒,你是跟五哥哥生分了嗎?給我繡個荷包也這麽推三阻四?”
晴兒聽了這話,立刻漲紅了臉,深感自己不懂禮貌,當年程五哥可是很寵著自己的,好吃的好玩的,一點沒少給自己,想到這裏,她忙擺手擺手否認道:
“不是不是,五哥哥不嫌棄,晴兒歡喜得很。”
說完,又擔心崔熙兒不開心,忙偷偷看了眼崔熙兒,見崔熙麵不改色,還是微笑著,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程方興見晚晴應承了,心裏歡喜的很,便道:“妹妹小時候不是天天吵著要騎馬嗎?現如今我調回京師了,等開了春,我帶你去騎馬。”
“真的啊?”晚晴笑靨如花,拍手笑道:“那太好了,崔家姐姐和我們一起去吧。”
崔熙兒也沒有拒絕,就那麽繞著手帕子抿著嘴笑。
晚晴和程方興又客氣了幾句,便告辭:“五哥哥,那我們改日聊啊,新娘子一會就到了。”
說完,就拉著崔熙兒要走,程方興在後麵急道:“晴兒小心些,這麽冷,快進屋去吧,你身子弱,怎得穿得這麽單薄?不要著涼了。 ”
晚晴給崔熙兒做了個鬼臉,隨口應承道,“好好好,五哥快去坐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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