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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探祠堂

  自此後,鈺軒倒對晚晴多了幾分關注。但她之後便開始按部就班,每日便是和鈺媚讀書、習字、做一點針線活,輕易不出閨門。


  鈺軒又聽青萍說,晚晴好口才,最是能說故事,她看的書又多又雜,舉凡史家舊跡、掌故舊聞、 傳奇故事,她都是手到擒來。


  是以每次晚飯後,鈺媚房裏的丫頭們都聚在一起,不講故事不讓她出門,連鈺淑聽說,都來了好幾回,和晚晴倒也熟悉了很多。


  裴鈺軒萬萬想不到,晚晴竟然用了這個辦法,打破了那人最初想要孤立她的初衷。對於她這份心機,他倒是佩服的。


  不過好景不長,過了沒幾天,周夫人裴大人均已歸家,大家也都各自分散。


  不過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那些嚴苛的唇槍舌劍終於算是劈開了一條縫隙,有一絲陽光射進來。


  這一日,晚晴要回家,臨行前來找鈺媚告別,珊瑚戲她道:

  “杜姑娘可別在外麵待久了,明天是中元節,傳說陰曹地府一到七月就鬼門關大開,那些孤魂野鬼可都跑出來了……”


  晚晴向來對鬼神之事都是覺得又害怕又有趣,便問珊瑚道:“真的呀?為什麽還會有孤魂野鬼啊,家家不都有祠堂供奉嗎?”


  “哎呀我的姑娘,您可真是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小姐,窮苦百姓家,哪有什麽祠堂供奉啊,自己還吃不飽呢。


  再說街上那些餓漢、災民、乞丐,難道死了還有人給他們立個牌位供著?”珊瑚快言快語。


  “啊,你說的也有道理”,晚晴慢騰騰說完,不由怕了起來,雙手合抱臂膀,可憐兮兮地看著珊瑚。


  “珊瑚,你個小蹄子,小心我告訴邢媽媽罰你,你看你把晴兒嚇得。”鈺媚笑著過來拍著著晚晴的肩,道:“你別聽她胡說啊,不要怕”。


  “二小姐,我不想回家了。”晚晴故意抱著鈺媚的一條胳膊,作害怕狀。


  采芹噗嗤笑道:“杜姑娘這就怕了,我以前在莊子上時,我們那裏的死孩子都直接扔在亂葬崗子裏,我碰到過好幾回野狗拖孩子撕扯著吃呢……”


  這可真把晚晴嚇著了,她戰戰兢兢對鈺媚道:“二小姐替我做主,她們都嚇唬我,我今天堅決不回去了。要不讓珊瑚和采芹陪我回去。”


  鈺媚也嚇得夠嗆,因她比晚晴大一歲,此時也少不得挺身而出,對幾個丫頭道:


  “你們再說,都給我門外跪著去吧,跪倒天黑,對了,就明天晚上去給我跪著……”


  青萍此時恰好進門來,笑著問道:“二小姐怎得氣成這樣?要讓誰去跪著?這七月半,可不敢在外麵呀,外麵鬼門關大開……”


  晚晴嗖地一下躥出去,恨恨道:“我走了,天快黑了,不然被你們嚇死了……”


  “晴兒你小心點。”鈺媚在她身後說,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一屋子人在她走後笑得前仰後合,都道:“原來這杜姑娘怕鬼啊……一向覺得她天不怕地不怕的。”


  晚上回去青萍說給裴鈺軒聽晚晴怕鬼,嚇得都不敢回家了,裴鈺軒難得露出了笑容,搖了搖頭,沒說話。


  晚晴到角門時,看到阿貴不在那裏了,換了他表哥小李在那裏,便奇怪地問:“怎麽阿貴好好的便換走了?”


  小李道:“不知道呢杜姑娘,上麵也不知怎得,忽然便通知阿貴去看祠堂了。”


  晚晴笑道:“是嗎?那阿貴的小狗也跟著去了嗎?”


  “那狗啊,多半是被他們吃了吧。”小李故意說:“他們經常把養幾個月的小狗殺來吃,說是肉嫩。”


  其實那狗明明是小李他們背著阿貴偷偷打死吃掉的。為了這事,阿貴好久都不和表哥說話,小李這麽說,其實有點惡作劇的成分。


  “啊?不會吧”,晚晴一聽大驚失色道:“怎麽可以吃小狗呀?狗是我們的好夥伴呢。”


  “夥伴啊”,小李撓撓頭,不好意思地說:“我們鄉下,狗稍微大點,如果不夠機靈就直接吃了。”


  正說著,阿貴遠遠走來了,看見晚晴,老遠就打招呼道:“杜姑娘,你還好嗎?好久不見你了。”


  “阿貴,聽說你把狗吃了……”晚晴沒理會他的問候,有點不高興地質問他。


  “哎呀杜姑娘,你別聽我表哥胡說,是祠堂的管事不讓養狗,說怕驚擾了亡靈,我就把狗送回老家去了。”


  阿貴怕傷了晚晴的心,便編了個謊,一麵又狠狠瞪了一眼表哥,他表哥無法,隻好接著話茬對晚晴道:


  “啊,對對,是,那狗送回老家去看門了,是我想錯了杜姑娘。”


  晚晴可不知道這哥倆糊弄她,心想隻要他們沒把小狗真吃了就行。又聽說阿貴管祠堂去了,她便隨口問:

  “阿貴,你去看祠堂悶不悶啊?”


  “悶啊”,阿貴愁眉苦臉的說,“在那兒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一大祠堂烏壓壓的牌位,管事的就知道喝酒,哎。”


  晚晴安慰他說:“那你剛好學幾個字,前兒你不還羨慕人家去學堂嗎?若那牌位上的字,你都念出來,這就算出師了……”


  “那些字……”阿貴小聲嘟囔道,“都難讀死了,對了,還有的牌位沒字呢。”


  “沒有字的牌位?”晚晴驚訝道:“不會吧,你看反了吧。”


  “姑娘,我每天就幹那點事,天天去擦那些牌位,我還能看錯啊!那牌位前後我都看了,正反麵都沒字,奧,對了,後麵畫了些花草,看不出是什麽……”


  晚晴一下被觸動了心事,她看似無心地問:“喔,那真是奇怪了,必是比較久遠的祖先了,當時名字無考了吧……”


  “哪有啊,就是近些年的,排在最後幾個了……”阿貴認真回答。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晚晴雖心中狐疑不已,卻不露出,隻笑笑道:“好啦,別說的嚇人了,咱們不說了吧。”


  正說著,福子的車子到了,晚晴給阿貴使了個眼色,阿貴伶俐,便道:“我送姑娘上車。”


  二人一起往門外走時,晚晴悄悄拔下頭上一根裹金純銀簪子,塞到了阿貴手裏,悄聲道:“阿貴,我回來去找你啊。”


  阿貴低低道,“好,姑娘隨時來,順手接了那根簪子。”


  從家中返回裴府後,晚晴覷了個空,去找了阿貴。


  把事情談妥後,她便暗暗計劃起來,衣物、器具、路線、時間,都得安排好。


  她自幼怕鬼神,可是此事涉及杜家家事,不可等閑視之。


  長久以來,她影影綽綽聽到的爹娘的話外音,以及她親眼目睹裴時見到雲蒙山那叢花草時的悲傷,還有自己在裴府受到的無端猜忌,她覺得,這一定是因為同一件事。


  她想去看看自己的推斷到底對不對,若推斷對了,那自己究竟遭了誰的陷害,便一目了然,水落石出。


  她生性剛毅果決,真下了決心,反倒無所畏懼了。籌備妥當後,她便坐等時間到來。


  到了這一日,卻恰恰碰到雷雨天,到了傍晚便已烏雲壓頂,似乎有瓢潑大雨要下來,誰料直過了一更,雨還沒下,隻聽得暗雷滾滾。


  晚晴直等到二更天,才特特換上了平日不穿的一襲玄色衣衫,將頭發盤起來做一個道士髻,拿了一把銀剪刀暗放在衣衫內,稍作收拾便按照和阿貴約定的來到祠堂外。


  祠堂外,果然管事的老陳又喝得爛醉,鼾聲震天。


  阿貴悄悄地給她打開門,待要和她一起進去,晚晴製止道:


  “你不要進來,我進去後,你先悄悄地把祠堂門關上。還有,萬一一會老陳醒了,發現了我,你隻推說自己也睡著了,不知道我怎麽進來的。”


  阿貴囁嚅道:“可是姑娘一個人……害怕怎麽辦?”


  晚晴微笑著回答道:“不怕,我進去看一眼便出來,沒什麽可怕的,你放心。”


  說著,便一個閃身進了祠堂,阿貴在她身後悄悄關上了門。


  祠堂內一片黑暗,靜寂的似乎連呼吸聲都聽得見。


  忽然,天空中哢嚓一聲驚雷,猶如霹靂閃過,照亮了祠堂內百十個牌位,那些黑漆漆的牌位,像是一炳炳聳立的刀鋒,向她的心直逼過來。


  她的心怦怦直跳起來,顫抖著打開火折,她從最外圍的牌位一個個看起,那些冗長的讓人眼花繚亂的名稱她半個也記不住,隻能大概憑借尊號看出來這個家族曾經的顯赫與榮光。


  忽然,一個奇怪的牌位立在她麵前,那個牌位上空空如也,一個字都沒有寫,就那麽空白一大片。


  晚晴顫抖著手,壯著膽子將那牌位翻過來,背麵全是疏落的含著淡淡花蕊的蘭草。


  晚晴盯著這蘭草,這草的形狀如此熟悉,她怎麽會不知?

  她的心中一片澄明,往事連成了片。


  她的嘴角微微翹起,眼角卻不由濕潤起來,心中長歎一聲,手中這輕巧的牌位,成了一個人沉甸甸的一生,悲劇的一生。


  被銘記自然是好事,但是,如此無名無分的銘記,豈不也是另一種羞辱?

  羞辱?


  她忽然想到另一件事,小心翼翼地放下這牌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她又開始在這牌位四周尋找。


  沒有。


  什麽也沒有。這畫著蘭草的牌位就是最後一個,此前就是那些有著冗長諡號的先輩們。


  晚晴還想要再找找,忽聽得阿貴在外麵小聲喊:“杜姑娘,杜姑娘,好像有人來了……”


  晚晴聽聞此語,猶如晴天霹靂般,渾身僵直,愣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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