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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語(1)

  卻說珊瑚挽著晚晴,二人一起到了鈺媚房裏。


  鈺媚沒有歇息,端坐在案幾旁拿了本書,卻也未看,隻呆呆地發愣。


  見晚晴進來了,鈺媚忙起身迎接道:“妹妹來了?”又見珊瑚跟在晚晴身後,便苦笑著對她道:“這是搬了說客來了?”


  晚晴給珊瑚使了個眼色,珊瑚忙將小丫頭子都遣下去,隻留杜晚晴和裴鈺媚二人。


  晚晴道:“這麽晚了還來打擾二小姐,實是不該。”


  鈺媚一見晚晴,沒來由的眼圈紅了,啦著晚晴的手道:“你這段時間以來,總沒到我這屋裏踏半步。我知你必是埋怨我,可是我,你知道,是半點……”


  晚晴用手握住她的嘴,急忙說:“二小姐,你說的我都明白。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凡事總有水落石出那一天的。”


  “晴兒,你竟有這樣的心胸”,鈺媚聽她此語,不禁對她又是驚訝又是欽佩。


  “清者自清,二小姐別為我擔心。”晚晴笑道:“今日,你知道,我是為三公子來的。”


  “是,我知道,你必定心裏罵我不顧兄妹親情。”鈺媚歎口氣,那眼睛還盯著桌上那本《女誡》,歎息道:

  “可是晴兒,我家的事情,實在是一言難盡。娘又不在家,我一個女兒家,我也……也不好貿然出麵處理三哥哥的事情。他究竟,究竟也比我還大些,且也不是一個母親的。”


  “我怎會指責二小姐?”晚晴拉著裴鈺媚的手,勸解道:“閨閣女兒家,本不該管理這些家事。可是事急從權,而今伯父和大夫人不在家,為這點小事,再去驚動病弱的崔夫人,也不合適,二公子畢竟在外宅住,也不好出麵處理內宅之事。


  二小姐雖然是閨閣弱女,而今卻也成了這家裏的主心骨了。若這幾日三公子有什麽差池,到時伯父回來怪罪下來,不但姐姐麵上無光,連帶大夫人麵上,不也不好看嗎? ”


  鈺媚沉默了一會兒,方蹙眉對她道:“妹妹不是外人,我也就不怕自曝家醜了。三哥,他自來性格乖張一些,所以,我娘……她這些年也一直左右為難;

  對三哥,我也是樂意親近,但是不敢親近。你來了這幾個月,總看到了,三哥對我,對我們……這些人,統共加起來也還不如和那丫頭柳鶯兒親厚。”


  晚晴輕輕撫了撫她的手,心知她能將這番話對自己說,是真將自己當成貼心人了,於是便也推心置腹道:

  “二小姐不要這般說,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我看三公子並不是那種人,他今日病了,姐姐還是去看看,他必定領您的情。無論怎麽說,你們至親骨肉,不是嗎?”


  “哎”,裴鈺媚長歎一聲道:“我為難也為難在這裏,三哥若果真是病了,我就親自去替他尋醫問藥,都是無妨的,隻是,怕他是心病,心病難解……”


  晚晴見鈺媚已有些鬆動,忙趁熱打鐵道:“心病也是病,也得及時醫,不然釀成大事,誰也逃不了幹係啊!”


  鈺媚歎了口氣,看著晚晴,苦笑著說:“妹妹真是好口才。既然妹妹開口了,我少不了親自跑一趟吧!”


  晚晴笑道:“如此,我卻欠二小姐一個大人情了。那我就此告辭了,在韶雅堂等二小姐消息吧。”


  誰料鈺媚卻一把拉住晚晴的手說:“你要走卻也不成,既然是你提議的,你必須和我一起去。我自己去,他又推三阻四,不願意見我;你去了,好歹是客,他不好不出來親自接待。”


  晚晴略一沉吟,便爽快應允道:“二小姐好心思,把我也繞進來了。那我回去略收拾一下就來。”


  回到鳳台閣,杜晚晴開始找那隻香囊,卻怎麽也找不到,屋裏屋外,身上的衣裳,替換下的衣衫,甚至書架上、書冊裏、床底下,都找過了,統統找不到。


  晚晴無奈,急切間也沒時間寫那張子虛烏有的所謂的書畫,這可如何是好?等下若假裝去送賀儀,空著手成何體統?


  屋外,珊瑚的腳步已近了,一疊聲問她是否準備好了,她輕歎了口氣,隻好兩手空空的跟著珊瑚和裴鈺媚去了


  不一時,三人來到了裴鈺軒所居的博雅堂。這是一處疏落豁朗的院落,絲毫不比裴氏夫婦所居的正院規模小,比裴鈺媚的鳳台閣更是大了足足二倍。


  不過這個院落少了些果疏植物,顯得有些落寞,院子裏隻種了幾株梧桐樹,梧桐葉子疏闊,倒稱得這屋子越發空曠起來。


  三人到時,青萍正一人坐在台階上抹淚,晚晴心想這丫頭倒是忠心耿耿。


  青萍一見她們三人,忙擦了擦眼角,起身迎了上來,強笑道:“勞二小姐和杜姑娘大駕,快快請進。”


  鈺媚冷臉問道:“三哥還沒安歇吧,我們此時來真是打擾了!”


  青萍忙回話道:“二小姐說的哪裏話?盼您還盼不到呢,快快請進,杜姑娘也請進。”


  晚晴頷首笑對她道:“打擾了。”


  一行人進來,客堂並未見人,鈺媚看了一眼晴兒,低聲問青萍道:“三哥睡下了嗎?”


  青萍一時尷尬,眼睛望著裴鈺軒的內室,不知該怎麽說。其實鈺媚幾人來,她早已通報過了,但裴玉軒說不接見,此時又不好直接給兩位姑娘說。


  晚晴見她表情,已知其意,便笑著說:“看來三公子是有魏晉名士風範,待客不拘所在,總在這天地之中也就罷了。”


  說得鈺媚莞爾一笑,珊瑚和青萍兩個丫頭也在旁陪笑,都道杜姑娘好嘴頭。


  幾人正說著,忽聽裴鈺軒在內室咳嗽了一聲,高聲道:“既然承了杜姑娘的高帽,那諸位不嫌棄的話就到我這內室坐一坐吧!”


  鈺媚麵露不悅,晚晴暗暗握了握她的手,鈺媚沒說什麽,便索性挽著晚晴的手進了內室。


  隻見鈺軒麵色青白,眼中盡是血絲,看起來一副憔悴不堪的模樣,此時正斜倚在榻上,手邊放著一個酒壺,那屋子裏飄著一股淡淡地酒香。見兩位女孩子進來,隻隨手一指道:


  “既是妹妹們來了,我就不拘禮了,你們自己隨便坐吧。”


  說完,竟真的沒有站起,就那麽傲然的踞坐著,眼皮都沒抬。還是青萍趕忙拿了兩個繡墩,請鈺媚和晚晴坐下。


  晚晴看了看這間內室,宏闊寬大,除了床榻之外,另有一架琴架在那裏,此外便是磊磊的書籍,牆上掛著一幅《虢國夫人出遊圖》。


  她正打量間,偶瞥見鈺媚氣得臉都白了,忙對她笑了笑,拉著她坐下。


  又見她兄妹均麵目冷峻,似乎在隱隱對峙,晚晴隻好繼續打圓場,沒話找話說道:“三公子好雅興,這架古琴不俗,公子就寢前會彈奏一曲嗎?”


  “你會彈嗎?”鈺軒沒答她,隻是閑閑道,“會彈就彈一曲。”


  晚晴愣了一愣,不知該如何接話。隻聽鈺媚道:“三哥的身子好些了嗎?我們來問候三哥,不是來……”


  “好,我彈。”晚晴按了按鈺媚的手,站起身,款款道:


  “二小姐,您不是說三公子最好音律嗎?那我便來彈上一曲,萬一要是能博三公子展顏一笑,這身子便好起來了呢?”說著,便向她使了個顏色。


  鈺媚性子綿軟,也便罷了,淡淡對晚晴道:“好啊,你願意彈,便彈去吧。”


  “那我就獻醜了”,晚晴對鈺軒微微笑了笑,道:“還請三公子和二小姐不要笑晚晴鄙陋。”


  說完,便坐在琴旁,調試了一下琴音,略一思索,便開始信手彈來。


  她自幼習琴,琴藝頗為嫻熟,加之她生性不拘,神態安然,雖然衣著素樸,卻別有一種風範,倒讓鈺軒心生好奇。


  這姑娘,明明剛剛跳入人家設好的陷阱之中,卻還能如此自得,琴音聽起來絲毫不亂,如行雲流水,娓娓而來,似乎波瀾不興,又似乎暗潮洶湧。


  他側耳傾聽,突然發現這姑娘彈的琴,他竟聽不出她的心事,是喜,是憂,是驚懼亦是疑慮?他都聽不出。


  從那琴音裏,他隻隱隱聽出了一種出世的淡然,一種寵辱不驚、去留無意的情懷縈繞於琴音之中。


  可是她明明還年紀尚幼,怎得身上便有這樣一種氣質?看她日常處事,也並非無懈可擊;魯莽衝突之處,也時時可見,難道這氣質竟是天然的?


  還是,她偽裝了琴音?不會,不會,所謂“凡音者,生人心者也。”他自認辨音無數,卻看不透這個小姑娘心內所想,殊非咄咄怪事。他的好奇心被吊了起來。


  一曲終了,鈺媚和珊瑚、青萍都鼓起掌來,稱讚道:“杜姑娘真是才華出眾,沒想到彈琴這般好!”


  “獻醜了”,晚晴站起身,向鈺軒溫言道:“還是三公子的琴卓絕,晚晴琴藝生疏,實是汙了這名琴。”


  鈺軒終於抬起了頭,對晚晴笑道:“杜姑娘真是太謙虛了,這琴彈的不錯,總比姑娘的字要好些。”


  晚晴的臉刷地紅了。


  卻聽鈺媚對她柔聲細語道:“晴兒快來,咱們女孩子家,琴棋書畫不過是個愛好罷了,難道還指望著靠這個過活不成?”


  說著,又對裴鈺軒道:“三哥,你對我們女兒家要求未免太嚴了。”


  “不不”,晚晴的臉色緩和過來,忙對裴鈺軒道:“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多謝三公子指教。此次公子誕辰,晚晴未曾備禮,這曲《高山流水》,就送與您做賀儀了。”


  鈺軒見她如此懇言,便也從榻上站起,衝她點了點頭,說道:


  “好,不俗。謝謝杜姑娘的賀儀了。青萍,給二妹和杜姑娘上茶,剛才是我失禮了。”


  鈺媚和晴兒也都站起,忙說不用,太客氣了,我們坐坐便走了。


  話及此,鈺媚忽對晚晴道:“晴兒,你先到外麵坐坐,我和三哥說幾句話。”


  晚晴知道他們兄妹二人要談事,忙道了一聲好,站起身和青萍、珊瑚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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