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驟變

  艾妮很小心的從口袋中數出幾枚金幣，遞到羅倫斯的手上，然後她就那樣抱著布偶，眯起眼睛向三人點了點頭。


  「那麼，艾妮就此告辭了喲……大哥哥大姐姐還有商人叔叔，以後再見喲………」


  說完之後，她便轉過身，依舊是那麼一搖三晃的消失在人群中。


  （真的沒有問題嗎？）

  梅亞莉轉動著手中的小洋傘，有些不安。聽艾妮說，她的家似乎就在這裡，所以倒不是特別擔心。就算這位小姐再怎麼貪睡，應該也有人能夠照顧好她吧。不過話說回來，兩個人還是對艾妮在大街上公然入睡卻沒有被人發現這件事感到有些疑惑，雖然也曾經問過艾妮，不過她也只是歪著腦袋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句「難道是失效了嗎？」就自顧自的睡了過去，所以從她那裡得到什麼有用的情報看起來是不可能了。


  「那麼兩位，我想接下來該是交貨的時間了，在那之後，能夠請兩位去我家稍坐片刻嗎？現在想來我女兒也應該在家裡，我保證你們一定會喜歡她的。」羅倫斯呵呵的笑著，進入這座城市之後，他臉上的憂鬱也一掃而光了，完全看不出來之前曾經是那麼憂心忡忡。而兩人也沒有猶豫，很快就點頭答應了羅倫斯的提議。很明顯，羅倫斯一路上對他們如此親熱肯定是有事相求，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不過，伊明的內心深處還是有些地方感覺到不太對勁，至於究竟是什麼，隱隱約約的他也說不上來。


  羅倫斯肯定只是個小人物。


  他這麼認為。


  就好像一方向另外一方運輸物資或者傳遞信件，羅倫斯就是那個信使，所以敵人要殺他，那麼肯定是為了截獲信息或者物品。現在已經到達了目的地，那麼對方應該再也沒有機會下手才是。不過伊明還是覺得心裡有些古怪，至於究竟是什麼地方，他一時間也說不清楚。


  思考間，羅倫斯已經趕著馬車來到了位於榮耀城貴族區的一座高塔前，而在看到這座塔的同時，伊明忽然內心一動，接著便感覺身體有些難受。


  （真奇怪，我也有這種感覺。）

  當他向梅亞莉進行說明后，梅亞莉也略帶困惑的回答道。


  （這個地方，似乎在拒絕我們。）

  「可能是什麼結界之類的東西吧………」


  伊明無奈的攤開了手，他對於這種力量的感受力沒有梅亞莉那麼敏感，不過考慮到梅亞莉的血統，她會有這種感覺想來也並不單純只是錯覺而已。


  羅倫斯趕著馬車來到高塔之下，接著立刻就有衛兵攔住了他們，在交談一番，同時確認身份無誤后，其中一個身著重盔的戰士抱起了那沉重的，裝滿了寶石的布袋走進了高塔之中。而羅倫斯三人也緊隨其後，但是當他們準備走進門時，站在門口的守衛忽然伸出手中的長槍，交叉著封鎖在了三人的面前。


  「他們是什麼人？」


  其中一個守衛盯著羅倫斯身後的伊明和梅亞莉問道。


  「當然是我的護衛了。」


  羅倫斯有些吃驚，接著不滿的回答道。


  「兩位老爺，難道你們覺得我一個商人能夠單獨行進在這麼危險的道路上嗎？這兩位可是我的守護神，要不是有他們在，恐怕我就被那些可惡的沙盜和盜賊啃的連骨頭都不剩了。眾神在上，我帶兩個護衛應該不成什麼問題吧。」


  「………………」


  守衛仔細的盯著伊明和梅亞莉，顯然對這種一點武者風範都沒有，看起來倒更象是浪蕩公子和貴族小姐的組合興趣缺缺，同時一種武人特有的自傲也顯露無疑。


  那小妞身材是不錯，不過穿著這麼緊湊的衣服，還戰鬥？估計打幾下全都裂口子了吧。看那個少年弱不經風和小雞似的，而且連皮甲都不穿，他不會以為，就穿這麼一套布衣就可以戰鬥吧。哼，兩個初出茅廬的小鬼，估計只是覺得戰士威風才來裝裝樣子的。居然還當真，簡直是給我們戰士丟人。


  想歸想，最後守衛還是什麼都沒有說，而是冷冷的搖了搖頭。


  「這裡是暗夜大法師的領地！你在這裡是絕對安全的，難道說，你還不相信暗夜大法師嗎？」


  「沒沒沒，當然沒這回事了。暗夜法師可是我的老顧客了，我對他還不了解嗎？好好好，我一個人進去總行了吧………」


  羅倫斯不愧是商人，轉眼間就改變了說詞，然後他轉過身，略帶歉意的對兩人說道。


  「不好意思，請兩位在這裡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商人先生，如果發生事就叫出來，我們會立刻趕去的。）

  在商人進入法師塔的瞬間，他的腦海中傳出了梅亞莉的聲音。而對此羅倫斯只是略微驚訝了一下，接著便變回了從容不迫的表情，在守衛的帶領下，走向了高塔的最上層………


  「你覺得，會不會有什麼不妥？」


  站在高塔之外，伊明低聲對正在鎖定塔內羅倫斯的梅亞莉說道。她的「思想溝通」事實上說白了就好像一個大型的信號收發裝置。可以接收周邊的信號，也可以同時向周邊放出信號。而象現在這樣，單純鎖定其中一個信號這種事對梅亞莉來說，就和早餐前的開胃菜一樣。


  （到目前為止，似乎沒有什麼不妥。）

  在梅亞莉的大腦中，傳來的都是羅倫斯和守衛的互相扯皮，但是大多數都是羅倫斯在熱情的拍那位「英俊的」「偉大的」「神秘的」「強悍的」暗夜法師的馬屁，當然，知道梅亞莉特殊能力的他有可能正是通過這種方法來向梅亞莉進行自己的定位，而不只是單純的拍馬屁而已。


  但是很明顯，無論是伊明還是梅亞莉對於層出不窮的馬屁的兼容性都很低，於是在梅亞莉無奈的送去了一句（商人先生，您就算不說話我也能夠知道您在哪裡）之後，羅倫斯也很快就閉上了嘴巴，從他的情況來看不是馬屁詞要江郎才盡，就是拍的連他自己都有點兒噁心了。


  一路上看起來沒有什麼麻煩，不過伊明依然覺得很不對勁。而就在這時，梅亞莉忽然握住了他的手。


  （商人先生到了。）

  「…………注意點。」


  伊明內心的不安不但沒有減少，反而增加了。


  梅亞莉點了點頭，接著只是一瞬間，那些熱鬧街道上的人來人往，以及集市的喧鬧聲全部變的異常微弱，但是羅倫斯的聲音卻異常清晰的出現在了她的腦海之中。


  「您好，尊敬的暗夜法師大人。」


  「………………事情辦完了？」


  一個陰森低沉的聲音響起，這讓梅亞莉不由的皺了下眉頭，平心而論她是絕對不會喜歡這個聲音的。


  「當然，當然。這次我可是走了不少險路………哎，您是不知道，我居然連續碰到了兩股沙盜，兩股啊！！哎，我到現在甚至都在懷疑我是怎麼跑出沙漠的，您說說，這可真是………」


  「廢話少說。」


  看來這個聲音就是暗夜法師了。


  「是是是，尊敬的，偉大的暗夜之主。」


  現在羅倫斯的聲音倒是象極了一個貪婪的商人。


  「那麼，我是不是可以拿到我的那部分報酬了？」


  「當然可以。」


  忽然，暗夜法師的聲音低沉了下來。


  「這就是你的報酬。」


  「您……………」


  梅亞莉「啪」的收回洋傘，接著旋轉變化為尖銳的細劍。而就在此刻，伊明手中吞吐不定的黑色光芒已經將兩個衛兵和整個大門從中間一分為二。兩人就這麼迅速的沖入了法師塔中，而直到這時，外面察覺到異變的民眾尖叫聲才響了起來。


  「什麼人，給我站住！！」


  梅亞莉手中的細劍一抽一送，輕而易舉的滑開重盔戰士的長劍，接著她隨即向前飛進，帶起的只有一抹血花以及從樓梯上栽倒下去的沉重屍體。伊明手中的黑色雙刃則激飛而出，準確的插進了那些幾乎渾身上下都罩在鐵皮罐頭之中的傢伙眼睛里，雖然符文劍的鋒利程度甚至可以將這些傢伙一分為二，不過他們可不願意將時間浪費在這種無意義的殺戮上。


  救人，才是最主要的。


  一路殺到了頂頭，兩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因為從剛才開始，梅亞莉就一直在不停的呼喚著羅倫斯的名字，但是卻只能夠得到一些無意義的呻吟。不過這也總比徹底沉默要好，畢竟那樣一來，就宣告兩人的努力完全失敗了。


  頂層的魔法大門輝煌美麗，感受到入侵者的存在，兩個原本只不過是在門面上起浮雕作用的魔法造物立刻作出反應，但是還沒有等它們張開血盆大口來表達自己的忠誠，飛舞穿刺的黑色閃電與白光就已經讓兩隻倒霉的魔法造物煙消雲散，而這厚重的大門，也在這一瞬間被撕成碎片。


  （商人先生！！）

  整個房間內空無一人，梅亞莉急忙趕到羅倫斯的身邊，而伊明則警惕的握著雙劍，注視著四周。


  「嗚………！！」


  （伊明，他的傷是在背後。）

  「我知道了。」


  伊明點了點頭，變的更加謹慎，但是整個房間卻並沒有出現任何人。那麼很顯然，在伊明和梅亞莉沖入這個房間前，對方就已經離開。


  「怎麼樣？有沒有救？」


  （…………不行。）

  梅亞莉傳來的聲音有些悲傷。


  （傷口很深，已經刺到了心臟，這個世界沒有醫院，而且我們兩個人的能力對羅倫斯先生的傷勢沒有任何作用………或許我可以試著延長他一段時間的生命，但是卻無法將他救活。最起碼，如果『醫師』在這裡的話，他的能力就應該能夠派上用場了。）

  「問題是他不在………真該死！」


  伊明氣的一拳砸在牆上，但是他很快就冷靜的轉過身。


  「用你的能力吧，梅亞莉。」


  他的聲音冰冷，卻又帶著些感嘆。


  「至少，我們可以幫他完成一些心愿也說不定。」


  （………………）

  沒有再多說什麼，梅亞莉伸手握住了羅倫斯的手，接著只見他原本緩慢起伏的身體忽然開始劇烈的顫抖，接著羅倫斯張口吐了口暗黑色的污血，慢慢睜開了眼睛。


  「你們…………這是…………」


  （很抱歉，羅倫斯先生，我們沒有能夠保護好你……）

  「羅倫斯先生，這樣說不太好，但是事實上，梅亞莉的能力只能夠維持您一小段時間，如果您有什麼願望或者要求的話，我們會儘力為你做到的。」


  伊明半蹲在羅倫斯的面前，帶著無奈和悲傷的眼神望著眼前的商人。他們在一起旅行的時間並不長，但是對於孤身來到這裡的兩人來講，羅倫斯就好像是他們的老師，他們的長輩。雖然是個有些精打細算的商人，但是卻並不讓人討厭。如果沒有他的話，恐怕兩人早就已經葬身在沙漠中也說不定。


  「我……………」


  羅倫斯的眼神遊離不定，望了望梅亞莉，又望向伊明。


  「我…………會…………死嗎？」


  「…………是的。」


  伊明沉默片刻，然後點了點頭。


  「……真…………突然啊…………」


  羅倫斯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梅亞莉猶豫了下，但是最終還是忍住沒說。事實上，他們已經聽見有人闖進了法師塔，綜合情況來看，那些人應該是榮耀城的衛兵。但是，現在羅倫斯馬上就要死了，要求他快一點說根本就沒有道理，就當作是臨死前的任性吧………畢竟，能夠多活片刻，也是好的。


  「我………其實………挺喜歡………你們的…………」


  雖然「構造協調」通過接觸也可以支持對方半個小時左右，但是羅倫斯的說話依舊斷斷續續，顯然，那把刀不光是傷到了心臟，上面說不定還塗抹了巨毒。梅亞莉的能力可以刺激對方的身體機能，但是並不附帶解除毒素的能力。


  真是用心良苦，考慮周全。


  伊明緊咬了咬牙，但是卻沒有出聲，而是繼續等待著羅倫斯說下去。


  「哎………我也真是………老了，早聽行內人說………做最後一筆………都是…………很………咳咳，危險的………但是…………」羅倫斯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真………商人的………自尊啊…………」


  說道這裡，羅倫斯又開始劇烈的咳嗽起來。而那些腳步聲，也越來越近了。


  「………其實………我一直把你們………當………當作我的……孩子…………咳！！希望……你們不會…以為我太自大………」羅倫斯說話越來越流暢了，但是這反而是最不好的徵兆。「這個………希望你們幫我帶給我的女兒………」他顫抖著，用勉強還能動的手用力拔下手中的戒指，然後交到了伊明的手裡。


  「可以的話………我希望你們………能夠成為她的守護者………做，做為回報……我的所有財產，都是屬於你們的………」羅倫斯拚命的摸索著自己的懷裡，然後拿出了一個捲軸，他用自己的手指沾滿鮮血，然後在印章上輕輕塗抹了下。接著遞了過去。


  （商人先生，我們並不需要這些…………）

  「拿著。」


  羅倫斯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用力的將捲軸推給了他們。


  「這是……商人的自尊！」


  他的說話越來越流暢了。


  「關於兇手………」


  「他不是暗夜法師。」


  羅倫斯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變的，但是他不是………」


  說道這裡，羅倫斯的喘息忽然急促起來，他一把反抓住正在握著自己手的梅亞莉。


  「拜託你們………不要去想著報仇，我欠那孩子的太多了。現在，只剩下她一個人………拜託你們，守護她……就說…我是病死的…………反正我這條命，就這麼死了也無所謂………但是希望你們千萬不要為了我，去做一些危險的事情………」


  「………………好吧。」


  伊明頗為無奈的點了點頭，但是羅倫斯顯然不很滿意。


  「我希望你們能發誓。」


  「…………我發誓，絕對不主動去找那些傷害您的傢伙的麻煩。」


  （我也發誓，絕對不會違背和您的諾言。）

  「謝謝………」


  羅倫斯臉上露出了一絲疲憊的笑容。


  「事實上………其實我早就知道………你們雖然說想要過平穩的生活，但是你們骨子裡依然流著冒險者的血………我………我想，我也該休息了…………」


  「請您做個好夢吧，羅倫斯先生。」


  伊明站起身，他的表情異常平淡，但是兩隻手卻握的非常緊。


  「我們不會讓您失望的。」


  「…………謝謝…………」


  接著，羅倫斯緩緩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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