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秋深露重拾荒涼
黎明時分的黑暗過去,就亮了。
東方開始滲出一點曙色,大半個墨藍空裏卻還懸著將隱的星月。
江岸上,肅殺的秋葉染上了血,卻已經凝固成暗紅色,微涼的晨風再也吹不動,隻能靜靜地躺在那兒。而樹早已經不是樹的樣子,它們已經被炮火摧殘得麵目全非,一棵一棵破敗著,不知道它們要綿延到何處。
血腥味充斥著、刺激著來饒口鼻,令人胃裏翻騰,直欲作嘔。
陸離看著地上層層疊疊的屍體,裹白腰布的有,裹黑腰布的也有;穿鐵甲的有,穿銀甲的也有;腸穿肚爛的有,四肢殘缺的也迎…觸目所及皆是已經凝固的暗紅色,還有雜在其中的脂白色。
“嘔——”有幾名女生實在是受不住了,彎腰一吐,把今早的吃的早飯連同膽汁吐了個幹淨。
紮格開口話,卻有著些許顫抖的沙啞:“這……也太慘了,都快比上煉氣者打鬥了,這死了有上萬人了吧?真是難以置信。”
陸離費力地吞咽了幾下,把已經湧上喉嚨的惡心咽下去,開口竟低啞地不成語:“初秋最是容易滋養出些別的亂七八糟的東西,我們快些處理了吧,免得滋生瘟疫。”
於是在場的人忍著悲痛與不適,禦氣把遍野的屍體聚攏到一處,再有火屬性的煉氣者燃燒掉。
陸離看向混濁的江水,幽幽浮著血色,他問隊長戈逸:“大隊長,我們要把水裏麵的屍體撈出來嗎?”
大隊長搖搖頭:“現在不行了,卓瑪江的水流快,屍體都不知道飄到下遊何處去了,就、就讓他們作為魚蝦的……唉!”
陸離喉頭又開始發緊,壓迫感襲來,趕緊運氣平複,才把惡心嘔吐給忍下去。
他所在的二十六大隊與二十七大隊得到指令,前來此處處理堆積如山的屍體,處理完畢後,立即前往疆州。而林子裏也有煉氣者在處理,不過不是他們護軍師,是坤靈國的隨軍師。
恰巧此時有百來個坤靈國煉氣者降落在江岸。
陸離瞧去:他們也是穿的院服,是五種顏色的對襟直裾綢衣,與他們所穿的院服唯一差別不過是沒有滾海棠花邊。
雙方互相打量了一下,陸離這邊的煉氣者把牙咬得咯咯作響,拳頭緊緊地攥起來,有的人甚至周身漫起護體氣流,敵方的煉氣者則挑釁地看向他們。
“他娘的你瞪什麽瞪!再瞪老子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給死去的將士們作祭奠!”一名跟陸離差不多年紀大的煉氣者破口大罵。
一時之間在場的煉氣者的五色護體氣流狂猛地湧起,原本死氣沉沉的江岸立即五彩繽紛起來,所有人跟著破口大罵,敵方煉氣者卻依舊是冷眼看著,隻待他們出手。
大隊長戈逸立馬喝住了他們:“都他娘的給老子閉嘴,衛長把你們派來這兒不是來泄恨的,別忘了監察團還在看著我們!”
開頭的那名煉氣者憤怒地喊道:“隊長,管他什麽狗屁監察團,現在又沒有普通人在場,就算打一架監察團也不能什麽!”
大隊長立即禦氣把他扔進了泛著幽幽血色的卓瑪江,“撲通”一聲響後,他沉著臉喊道:“誰想動手就先過我這關。”
於是所有的煉氣者忍著怒火收起了護體氣流,雙目充血地望著坤靈國的煉氣者離開,走進林子裏去。
陸離也收起了護體氣流,他知道如果沒有監察團存在的話,恐怕這裏早已經打起來了,至少得廢掉大半個江岸。
突然感到身子暖烘烘起來,卻看見眼前的暗紅變得鮮亮起來,像是新鮮的血液一般,鼻子口湧進一股惡臭的腥味。陸離抬頭望向東方,明晃晃的太陽從雲翳裏鑽了出來,今早他還以為會有雨下,沒想到陰暗了個把時辰,太陽就出來了。
兩千煉氣者收拾了兩個時辰才堪堪把江岸的屍體給聚集燒滅,隨後點齊人數往疆州趕去。
這場戰事還沒有結束,坤靈國打完了,方與國卻依舊進行得如火如荼。
在設在疆州的停留據點吃中飯的時候,陸離知道了另外兩路大軍的去向,他們因為預料不及的變化,被迫突圍到了言州,不過據損失慘重,人數折損差不多過半。
有人總結了一下此次一共從坤靈國突圍回來的人數——一路大軍遭受的封鎖線最為嚴密,最初的十五萬多的士兵從中阜州突圍,直到渡過了卓瑪江,到達疆州時僅剩下五六萬左右。而二三路大軍,將近三十萬的士兵從中阜州到言州隻剩下二十萬不到。三路大軍一共隻剩二十餘萬,不可謂不叫人心裏冒寒。
而從立秋開始一直到隨著護軍師到達坤靈國的士兵,大致有二百多萬士兵被派往了坤靈國,二百多萬到二十餘萬,這數字令人觸目驚心。而且戰事到現在還在進行,全部轉移到了方與國,大軍傷亡的同時,不知道又有多少百姓遭殃。
這真是一場災難,一場人為的災難,是他的國家首先挑起的災難。怨言複仇之流隻會顯得更加諷刺罷了。
因為疆州沒有被炮火波及,所以疆州也還算安寧。即便如此,百姓們的臉上時不時地會有憂色浮現,他們都明白現在的局勢不容樂觀,還有坤靈國大軍在方與國境內覬覦著他們的國土,破壞著他們的安寧。他們都知曉如若國破,家又焉在。
低空的雲錦上,陸離盤坐著,看向下方的疆州城門:
突圍出來的一路大軍正慢慢走進疆州城門,隻見他們一個個都耷拉著腦袋,渾身透著喪氣,身上的盔甲早已經破爛不堪,每個人身上都或輕或深傷有幾處。顯然渡江一戰,死去的戰友對他們的打擊太大,以至於回到了國土依舊沒能讓他們振奮精神。有百姓來圍觀,有好奇,有擔心,有探索。
年老的人雙眼含淚地看著他們,嘴巴哆嗦著,不知道想講些什麽。婦人們掩著嘴,眼睛在急迫地尋找著什麽,腳邊的孩子瑟縮著抱著她們,臉上的表情既有害怕又有著好奇。
王飛來到陸離邊上,道:“得了鹿兒,別像個娘們一樣垂頭喪氣,晦氣得很。還不如跟胖爺我去下麵的城池逛逛,鬆範鬆範呢。”
陸離側頭看他,見他依舊是一副輕鬆的樣子,解釋道:“我沒有垂頭喪氣,就是在想些事情。”
王飛長長地“喲”了一聲,問他想什麽。
陸離晦澀開口:“下麵的百姓堆裏,我沒有看到青年人和中年人,都是些老弱婦孺,是不是他們都參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