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二、離間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三五二、離間
春風不度玉門關,胡天八月即飛雪。
王啟年穿過連片的戈壁時,雖然剛剛入秋,但天氣已經有些冷了,他想起這兩句膾炙人口的詩句,緊了緊身上的軍大衣。
出星星峽之后沿途都很順利,順利得讓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蒙胡在這一帶沒有任何兵力,甚至往年南下避寒的牧民部落都沒有看到。初時王啟年覺得這可能是一個圈套,蒙胡想憑借草原與大漠與他們周旋,甚至截斷他的補給,主要是彈藥糧食補給,那時再撲上來給他致命一擊,象是歷史上匈奴人對李陵做的那樣。但他對此毫無懼色,自從龍騎兵誕生之起,他們的任務就是被敵人包圍,被敵人圍攻,打最艱難的惡仗。這些年來,這支寄托了大宋天子無數希望與心血的部隊很好地完成了他的任務,這一次也不例外。
昨日經過的戈壁頗讓他驚訝,那被土人稱為“雅丹”的地方有如鬼域,到處都是一片紅彤彤的色彩,象是染上了無數人的鮮血。想到那般奇景,王啟年不由得感嘆,當初張騫出塞,班超經營西域,李靖逐突厥,想來都曾經過此地,見到這般情景,也不知他們當時作何想。
自恒邏斯戰后整整四百九十年,來自中原的軍士,恐怕還是第一次踏上這漠漠戈壁。
“大人,發現了一群人,自稱是畏兀兒商人前來迎接大軍!”
王啟年雖然不是詩人騷客,但一想起這塊班超、陳湯、高仙芝等名將曾經經營過的土地,他仍然禁不住熱血,就在這時,有通訊兵不合時宜地奔了過來,向他稟報道。
“畏兀兒商人?”
王啟年略略皺了一下眉。想起因為畏兀兒商人構諂而死在鐵木真手中的王鈺,時間一晃就是十年過去了,鐵木真尸骨早朽,可當初那些貪圖中原商路的畏兀兒商人照樣在綠洲與沙漠間穿梭。
不過這幾年來他們的日子也不太好過,中亞的商路幾乎完全被海運所取代,他們原先讓蒙胡重視,無非就是憑借他們地理財能力與支撐蒙胡權貴奢侈生活的財富,現在這些都已經不存在了,他們在蒙胡心目中的地位已經大不如前。
“讓他來見我……”王啟年道。
畏兀兒人地風俗與大宋自然是不同地。而且他們受大食波斯影響。早就開始信教了。不過被帶到王啟年面前地這兩個畏兀兒人。卻是一身儒冠。舉手投足之間。倒有模有樣象是漢人。
自然。他們高鼻陷目藍眼。還是顯示出他們地身份。并不是漢人假冒地畏兀兒人。
“小人速羅海。拜見大都督。”
為首地畏兀兒人三十余歲地模樣。看上去很是精干。當他報出自己地名字時。王啟年面色動了動:“原來是你……令尊有大功于蒙胡。你如何成了畏兀兒商人!”
在出兵之前。對于蒙胡剩余地主要人物。李鄴與王啟年手中都有一份名單。這位速羅海。是塔塔統阿之子。目前正被窩闊臺所倚重。他地父親曾奉鐵木真之命創造蒙古文字。
“小人奉命前來。若以真實身份。只怕見不到大都督。”速羅海吃了一驚。他沒有想到。在這樣絕對優勢之下。宋人竟然還能做到知敵若己。沒有犯驕傲地毛病。這讓他心中更生警惕。知道自己此次來是對了。
“你給我帶來了窩闊臺的口信?”王啟年笑了笑,向速羅海問道。
“我家大汗喜歡漢人的書籍,曾聽說狡兔死走狗烹的故事,因此派我來問大都督,為何迫之過急?”速羅海膽子非常大,直截了當地向王啟年問道。
他如此也是迫不得己,這幾年以來,宋軍年年進犯草原,在蒙胡故地與窩闊臺、察合臺的聯盟大大小小交戰了數十次,趙與莒稱之為“輪戰”,為地便是積累在草原上作戰的經驗,同時也達到練兵的效果。只不過這些戰爭都集中在蒙古草原地東部一帶,而在西部,則因為有西夏這個緩沖國存在,蒙古并沒有派駐太多的軍隊。這次宋人滅西夏實在迅速,六月出兵,七月便結束,不待西夏完全穩定下來,王啟年便出了玉門關,直逼西域,而這個時候,蒙胡的主力還在東線,腹部空虛,這也是為何王啟年一路行來,連大些地游牧部族都未遇到的原因。
對于被“輪戰”弄得焦頭爛額地蒙胡來說,西域是腹心之地,不僅溝通著東西,而且為他們提供了大量的財富與物資,并不是可以隨便拋棄地國土。速羅海兄弟奉命在西域經營,為蒙胡提供物資,手中兵馬收攏起來也不過兩萬人,大多數還是西域諸族的仆從部隊,根本不可能抵擋住宋人地進攻,因此,他不得不大著膽子來見王啟年,希望能夠仿效戰國時商人弦高阻秦的故智。
可惜的是,王啟年卻是哈哈大笑,絲毫沒有為他言辭所動的模樣。
笑定之后,王啟年晃動著馬鞭,輕輕在他的頭上抽了一鞭:“這離間之策竟然用在了我的身上……你算是走運,遇著我了,若是遇著我們大都督,早就被剁成了肉醬!”
“回去告訴窩闊臺和察合臺,就說我王啟年說的,讓他們洗刷干凈等著我去砍他們腦袋……唔,聽聞他們收羅了不少各族美女,也把她們洗凈了,我飛將王啟年乃是美女之友,必然會善待他們。”
他這話說得雖是粗鄙,可卻將速羅海離間之語化解無形,旁邊的近衛軍士兵都哄然笑了起來,唯有唐十力嘟囔了一句,這廝是個憨貨,說話聲音極大,眾人聽得明明白白:“聞說蒙胡女人都是不洗澡的,都督真是好胃口!”
于是大笑聲更響了。
速羅海緊緊盯著王啟年。卻從王啟年眼中看不出絲毫異樣,他忍不住道:“莫非大宋天子真有這么大的胸襟?”
“我家陛下的胸襟,你這化外之人哪里能明白,你們給鐵木真那廝上成吉思汗的尊號,說是富有四海,可那人連自己的義兄都容不下,心胸狹窄只不過是這么一點點……”王啟年伸出一個小指頭,然后又大笑道:“我家官家胸懷廣闊,便是將東大洋與細蘭洋都裝進去,也不過是占了一小半罷了。何況我們這些武人立下地微末功勛?”
在蒙胡當中,那位橫空出世的大宋天子,實在是一個傳奇。鐵木真、拖雷。都是英雄無敵的人物,可在大宋天子面前,卻如同操著木刀竹槍玩耍的小孩兒一般,沒有絲毫還手之力。就是察合臺與窩闊臺,能夠在鐵木真死后分崩離析中收拾好大漠的這一攤子事。也是少有的英雄,但面對每年宋人的“輪戰”,兩人也是一籌莫展。
速羅海心中生起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任何一個英雄人物,與這位大宋天子生活在一個時代,只怕都是一場悲劇。
“我家大汗說了。長城以南是宋人的故土,我家大汗保證不再踏入長城一步。而這草原戈壁則是我們蒙古人的牧場,你們地天子又何苦步步緊逼?”
他喃喃地說道。言語中已經有了怯意。
“我們漢人與匈奴人爭奪陰山的時候,與突厥人爭奪阿爾泰的時候。與大食人爭奪昭武九姓地時候,你們蒙胡還不知道在哪里呢!包括你們畏兀兒人,這西域豈是你們的!當初突厥人騎在你們頭上作威作福,你們俯首貼耳無力反抗,是我們中原的漢人幫你們推翻了突厥人,又趕走了薛延陀人,可你們做的都是些什么事情!安史之亂乘著中原衰弱,你們三番五次侵擾大唐,背恩棄主,豈為人乎!如今又勾結蒙胡,覬覦中原,受得我大宋迎頭痛擊,還不思悔改,妄圖占據原本不是你們的草原與西域!”
王啟年說到此處,語音變得森然起來:“你們既然膽敢做出這種事情,便要承擔這后果。此次西征,我大宋天子不遣李云睿、秦大石為都督,而以李鄴和我王啟年為都督,你道是為什么?”
與大宋交手這么多年,速羅海也知道,如今大宋名將輩出,不提孟珙與余階這樣地軍中宿將,大宋天子一手操演出的近衛軍系統的將領中,李云睿、李鄴、秦大石、王啟年,時稱四英。而這其中,李鄴最著名之處就在于屠殺異族,他打仗或者不是最厲害地,但凡落入他手中的異族,幾乎全是被活埋的下場。
這位王啟年同樣做過類似地事情,在一次輪戰中,因為一部蒙民謀害了落單的一位近衛軍龍騎兵士兵,王啟年將整個部族中身高超過馬腿地男子盡數殺絕,兇名之彰,足以讓蒙人小兒不敢夜啼。因為李鄴眼小而王啟年留著一蓬漂亮的胡須,所以西域諸胡中有歌謠唱道:“遇著李眼小,活埋不可少,遇著王大胡,血染黃泉路。”
“你們……你們……”
“我家天子有旨,西域諸胡,原是中原遺種,數千年臣服于中原,只要自此歸化,便仍認定為宋人,享受大宋百姓之恩遇,但若是心向蠻胡,頑冥不化,認仇為親,意圖自立者,允李鄴都督與我王啟年便宜行事。”王啟年扯著自己地大胡子,森然一笑:“便宜行事你懂么?”
速羅海下意識地點了點頭,他知道這次來的目地是不可能達到了,不過,從王啟年話語中,他還是得到了一個重要信息。宋人此次來西域,便是要將西域收復統治之下,而不會允許任何反對者存在。
“據說蒙人西征時喜歡屠城,其中你們畏兀兒人出力不少。”王啟年又冷笑了聲,蒙人屠城故然是蒙人野蠻,另一方面也與支持蒙人的畏兀兒商人貪婪有關:“速羅海,你好好想一想,我大宋將蒙人驅離西域之后,你們畏兀兒人會遇到什么情形!”
速羅海冷汗涔涔,牙齒咯咯發抖,幾乎站都站不穩。
他自然清楚,離開蒙人的保護,他們這些做過無邊殺孽的畏兀兒人,會被周邊諸族撕得粉碎除非大宋愿意庇護他們,給他們予宋人同等的地位。但如今畏兀兒人在幫助蒙人,大宋還會給他們地位么?
他原本來是為了離間大宋天子與王啟年君臣,可得到的結果卻是反被王啟年離間了蒙人與畏兀兒人的關系。自古以來便是同富貴易共患難難,蒙古人縱橫大漠的時候,畏兀兒人自然會投靠過去分些殘羹冷炙,可如今明顯鐵木真一手創起的基業已經是薄西山,讓善于投機的畏兀兒人還與蒙人綁在一起,那如何可能!
想到此處,速羅海二話不說,便跪倒在地:“都督饒命,小人全族皆有大罪,唯請都督體諒上天有好生之德,留畏兀兒人一條生路,若得如此,小人愿為大宋內應!”
“你沒有資格提條件。”王啟年昂然揮鞭:“我這里有三千龍騎兵,我身后還有五萬大軍,有這些部隊,便足以橫掃任何膽敢阻攔我大宋的敵人!你當不當內應,對我大宋來說都沒有意義,你現在能做的,便是聽我命令,爭取立功,為你全族減消部分罪孽待得大事定后,或許天子見你立有微功,給予你們赦免,但現在,你沒有資格提任何條件!”
“是,是,大都督教訓得是,小人愿意將功贖罪!”速羅海連聲道。
“你回去之后,說動察合臺,舉兵西征,避我大宋鋒芒。”王啟年漫不經心地道:“西邊的大食、波斯諸國,還有更西的突厥遺種,都是我中原舊敵,若是你們能消滅他們,大宋天子便可以將他們的土地賜予你們。”
“自然,你也可以選擇留在西域與我交戰……總之,我是用不著你們當什么內應。”
王啟年不是傻瓜,被速羅海三言兩語便能哄住,他不需要畏兀兒人當什么內應,他受到趙與莒的命令是盡可能將畏兀兒人和兩部蒙人向西趕,驅使他們去攻擊波斯大食地區和羅姆蘇丹國。要讓蒙古人用他們的彎刀,收割一遍中亞與西亞地區,特別是如山中老人這樣的極端教派,必須被徹底鏟除。
至于蒙古人愿不愿聽話,那不重要,在大宋的重壓之下,察合臺和窩闊臺能夠得到這一條生路,哪有不聽從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