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四、花開花落兩不同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二九四、花開花落兩不同
“那秦九韶真是如此說的?”
博雅樓,只有趙與莒與胡幽二人對坐著,龍十二站在趙與莒身后,只是在胡幽進來時微微點了點頭表示招呼,然后就一本正經地公事公辦。在龍十二看來,似乎全天下人都有可能對趙與莒構成威脅,都是他要提防的對象。
“確實如此,陛下,此人倒是個趣人,在流求學了三年智學,卻非要回來走科舉之途。”
這幾年趙與莒在選拔官員上有兩個渠道,第一個也是最多的還是科舉,那些科舉出身的仕子,在升官之時仍然如同以往一般優先;第二個便是選擇流求學堂畢業的仕子,包括那些去流求進行中短期培訓的原來太學諸生,往往被直接任命為各部門的官吏。科舉畢竟還要三年一次,流求學堂年年都可以畢業,故此有些士大夫不無嫉妒地稱之為“蓬萊近道”,恰與“終南捷徑”相對應。
“唔……這個秦九韶倒是有幾分意思。”
事實上,秦九韶的名字趙與莒并不陌生,在后世他以一個數學家的身份被載入史冊,不過他現在手中擁有的精通算數的人物不計其數,一個秦九韶,而且還是年輕未長成版的秦九韶,并不放在他的心上。
“他還說要上官家,提請劃定耕地數量,以律法定之,若不如此,則怕后世子孫有忘此者。”
“便是立了法,后世子孫要忘還是一樣忘……”趙與莒口中如此說,卻點了點頭。
胡幽在這已經和他談了兩個多鐘點,鐵甲艦的事情早就談完,兩人正在聊一些近日的趣聞。胡幽便將自己在火車上的見聞說了出來,說完秦九韶之后,他將話題一轉,又轉到秋爽身上:“陛下,臣還在車上見著一個孩兒,那孩兒被秋爽救過一命。父母要請秋爽將自己的名字賜予那孩兒呢。”
“哈哈。”
這樣的消息雖然很是簡單,卻讓趙與莒覺得歡喜,對于手綰天下的人來說,這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對于那些當事的百姓來講,這卻是了不起的大事。不過這件事情他不便去搶秋爽地風頭。問一問尚可,若是去下旨令秋爽賜名于那個小孩,未免將一樁趣事美談變成冷冰冰的政治意愿了。
“官家。”
正在胡幽要告辭地時候。韓妤卻出現在門前。胡幽慌忙起身行禮。她點點頭。然后伸手從背后拉出來兩個小孩兒來。正是趙與莒最長地兩個孩子孟鈞與銀鈴。
雖然孟鈞乃是楊妙真所生。但楊妙真這個母親當得卻不是很合格。韓妤地性子。讓她更成功地扮演了一個慈母地角色。而且小孩兒們地啟蒙。趙與莒除了自己堅持抽出時間來外。主要靠韓妤韓妤有些綿軟。怕她鎮不住這些被老人寵壞了地孩兒。還要加下耿婉與謝道清才成。
趙與莒這般安排也是有所顧忌地。耿婉曾擔任過流求初等學堂地學正。謝道清為人方正守禮。她們三人聯合教育孩子。性子正好互補。也比較公平。
所教地內容當然不是什么四五經。而是所謂“智學”。識字、算數兩者并舉。兼有手工、繪畫、歌唱等。趙與莒不僅想培養他們地學識。還想培養他們自己動手地能力。
“阿妤。怎么了?”
看到兩個孩子中銀鈴抓著那個巨大的木船模型,趙與莒奇怪地問道,這木船模型是胡幽帶來的禮物,送給皇子公主們地玩具,完全按真的風帆船縮小而成,甚為精美。不僅是胡幽。凡是義學少年出身又獨當一面的人物,如今來覲見趙與莒時,都會為他地孩子們準備禮物。禮物不須要貴重,但一定是能增長見識與激發孩子們興趣的。象胡幽這次來,帶的便是船模,而上回孟希聲來時,帶的則是適合小孩兒騎的自行車。
“兩個孩兒很喜歡大船,要見見造大船的人呢。”韓妤微笑著道:“瞧,這位便是造大船的人了。上去見禮吧。”
胡幽如何敢等皇子公主來給自己見禮。慌忙過來對著趙孟鈞與銀鈴深施一禮:“臣胡幽見過皇子、公主。”
“胡先生做我們的老師可好,教我們如何造大船。要能載人的!”趙孟鈞年紀雖小,人也很頑皮,但在楊太后有意無意灌輸下,見大臣時頗為成熟大氣,加上又與崔與之這堂堂相國耍慣了地,伸手便拉住胡幽,嘴中如此說,眼睛卻帶著乞求去看父親。趙與莒笑道:“看我做甚,愿不愿意要看胡先生的,我可不能替胡先生拿主意!”
趙與莒不反對,那便是贊成了,胡幽早不是當初的小孩兒,立刻會意,臉上露出為難的神情:“臣自然是愿意的,只是……臣在華亭府任職,來不得臨安呢。”
“我跟你去華亭!”趙孟鈞脫口而出,然后又用小胳膊抓著銀鈴:“姐姐也去,父皇和媽媽們也去,太后祖母也去……崔大胡子也去!”
他小孩子家天真,自己想去學,便將整個大宋中樞都要帶到華亭。趙與莒憋著笑,看了韓妤一眼,韓妤也是眉開眼笑的模樣。
“父皇父皇,咱們搬得華亭去可好?”銀鈴是女孩,性子就有些羞澀,不敢去拉胡幽,便抱著那碩大的木船模型撲到了趙與莒懷中。趙與莒眉開眼笑地將小姑娘抱起坐在自己膝上:“小鈴鐺,咱們家在這里,可不能隨意搬走呢“為什么不能,咱們沒有搬家的錢么?”銀鈴問出一個讓趙與莒與胡幽都絕倒的問題。
對于兩個孩子地興趣,趙與莒自然是鼓勵的,無論孟鈞與銀鈴今后身份如何,趙與莒都希望他們能在政治之外也有自己的生活。比如說,若是孟鈞日后未能成為天子,那么他也可以當一個船舶設計師,有這樣那樣的愛好,能讓他的生活過得更充實些。
“為什么不能?”小銀鈴昂著頭,有些固執地問道。
“為什么不能?”
和小銀鈴一般在遠隔萬里重洋的細蘭,一個小女孩抬起頭。問著扶住他的大人。
“那是宋人居住的地方,我們如何能進得?”大人哄著道:“我們向那邊,向那邊去。”
他們說話地地方在細蘭地重要港口高郎步,原先這是一些大食人占據,大宋炎黃三年,孟希聲領著三艘炮艦地水師來到此處。驅走了大食人,在此與細蘭人會盟。從這以后,來自流求的宋人便源源不斷來到這座小鎮,短短三年多點地時間里,這座小鎮由最初不過七百多人,發展到如今有駐軍一千五百人、常住宋人六千余人,再加上往來商賈,此處有近萬人。
細蘭雖是一個小小的島國,但其國物產豐盛。特別是各種寶石,更是遠勝過大宋。如今大宋經濟發展得甚為迅速,對于奢侈品地追求不可避免。而來自細蘭的寶石便深得那些在大宋的革新中迅速富裕起來的數以萬計的富豪們青睞。細蘭這個名字,在僧伽羅語中原本便是光芒之地的意思,而僧伽羅人與達羅毗荼人在細蘭上各自建有國家,相互之間爭戰不休,那小女孩兒,便是一個僧伽羅族人,因為戰亂失去了家園,不得不跑到高郎步來求生。
“媽媽,我餓了。”小女孩又回頭道。
帶著她的婦女面上露出為難之色。逃難出來,有命到這高郎步成已經是幸運了,宋人與僧伽羅王國、達羅毗荼王國都有約定,憑借他們從天神那里借來的雷神之火,強迫兩個國家不得在高朗步周圍交戰,只要在這里尋著活干,那么自己母女二人或許還可以活下去。
“乖帕達瑪莎麗佳,過會兒便有吃的,先忍一忍。等媽媽找著了活兒……”
婦女一邊安撫著女兒,一邊牽著他向高郎步外地集市行去。
為了安全的緣故,孟希聲在奪取高郎步后,便就地征募民夫,在高郎步周圍修建起城墻、炮臺,又從流求找來工人,在高郎步開辦了細蘭的第一家水泥窯。在當地人眼中,這座被厚厚地花崗石與混凝土圍繞的港城是牢不可破的,而高踞于各處炮臺上的重炮。更是佛祖或者梵天賜給宋人的可怕利器。
但是。宋人雖然聚集于此,卻只是開了商鋪、碼頭。卻不曾種田,他們的糧食,還有日常的雜務,還是需要細蘭人來相助。因此,圍著高郎步城,在城墻外又形成了一座當地細蘭人的城市,在這座被宋人稱為細蘭城的城市里,僧伽羅王與達羅毗荼王地法令都無法通行,能在其中得到遵守的,唯有宋人制訂的法律。
這座外圍城市的官員,也是由宋人在細蘭人中挑選殷勤謹慎之輩充當,他們要向高郎步城繳納稅費,而這稅費,則完全用于細蘭城的公共建設。對于宋人而言,僅是寶石貿易和將大宋的工業品販賣給細蘭人的利潤就足夠維持這座近萬人的據點的,根本無須從原本就可憐地細蘭人身上收刮。之所以要向他們收稅,無非是增加他們對高步郎和細蘭城的歸屬感罷了,讓他們知道,這座城市也是他們汗水力氣所建成的,唯有如此,他們才會珍惜,才不會一意敵視。
小帕達瑪莎麗佳被母親牽往的,就是細蘭城,與通往高步郎的那種寬大的混凝土路面相比,通往細蘭城的雖然也用了混凝土,但只是在路中間處很狹窄,而且所通向的方向也遠不如高步郎那么壯麗。
小帕達的母親在街上才走了幾步,便被一隊胸口訂著標牌地細蘭人攔住。
“新來地?”那為首的向小帕達地母親問道。
他的態度算不是惡劣,當然也與友好完全不相干,小帕達的母親摟著有些驚慌的小帕達,點了點頭。
為首的人看看左右,因為是街市之上,往來的人員不少,他回過眼神:“有沒有登記?”
“沒……沒有。”小帕達的母親顫聲道。
“有沒有帶貴重物品?”那人壓低聲音問道。
小帕達的母親警惕地瞪著他,緊緊抿著嘴,然后才說道:“沒有,我們是窮人。”
“我知道你是窮人,不是窮人也不會跑到這里來。”那人不耐煩地說了句。然后又道:“若是有貴重物品,我可以指點你們……咦!”
那人的目光停在小帕達的脖子上,露出吃驚的表情,在那細小地頸骨之上,一根用細麻繩串著的布袋子里,露出天空般湛藍的光芒。
“這……這是……”
那人伸手便抓住這東西。說話間便有些口吃,這也難怪,他在細蘭城住了兩年有余,自然認識這東西便是宋人愿意花高價收購的藍寶石,象這顆這么大、品質這么純凈的,他還從未見過。
足夠換上數百貫宋人的紙鈔吧。
大宋對于細蘭地影響是全方位的,在宗教上,這幾年間有數十名高僧大德來到細蘭,將回教勢力徹底從細蘭驅走;在文化上。大宋開辦了高郎步學堂,對左近的細蘭人進行漢字宋語教育,如今住在細蘭城的土著。多少都能說幾句漢語;在經濟上,紙鈔已經在細蘭不受限制地流行,細蘭諸族相互之間的爭斗,往往使用的是大宋生產的制式武器,而細蘭平民百姓,至少有四分之一的生計直接或間接同大宋相關。
想到這里,那人眼中出不禁射出貪婪的光芒,抓著那藍寶石原石地手也開始輕微抖動起來。
他倒不敢在此用強搶奪,宋人待細蘭人雖然寬厚。但也不乏嚴刑竣法,特別是在這細蘭城中搶劫傷人等罪,便是逃到細蘭其余地方去,宋人也會迫使土王將人犯交出。
他正眼珠亂轉打著主意,身后突然傳來一聲笑聲:“這位巡捕,若是沒有其余事情還請放了這小女娃兒。”
說的是字正腔圓的宋語,那人聽得立刻松開手,站得筆直,回過頭來便行了一禮:“先生。小人并無惡意。”
被稱為巡捕地那人也說的是宋語,只不過腔調就有些怪異了,站在他身前的是一個年近三十的男子,面上帶著笑,看上去讓人如沐春風。
“我知道我知道,你只是想做個中間人,從中賺些跑腿錢,這原也是應當。”年近三十的男子正是孟希聲,他說話時臉上的笑容仍未散。只是拍了拍那個被他稱為巡捕的細蘭人肩膀:“你做得不錯。若是見著這些新來者能各客氣些便好,和氣生財。和氣生財嘛!”
“是,是,孟先生。”那人臉上半是羞愧半是激動,拼了命地點頭,不停地應是。
“你去忙吧,最近逃來的人更多,你們倒是辛苦,回去我問問細蘭城城守,看看能不能給你們加些賞賜,大伙都不容易。”
孟希聲絮絮叨叨地說道,那人一行卻已是歡聲雷動,有孟希聲出面,細蘭城守哪里有不允的道理!
“他想害人。”在那人一行離開后,孟希聲身邊地少年忽然道。
“趙一,莫亂講。”孟希聲有些不滿地道:“他可善可惡,若是方才揭破了他心思,便是將他向惡人處推了,若是裝著不知曉,再加獎勉,那便是助他為善了。”
趙一看著孟希聲,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來。孟希聲又半蹲下身子,與小帕達對視,然后用僧伽羅語問道:“你餓么?”
“我餓了。”小帕達用力點頭,直覺告訴她,眼前這位大叔便無惡意。
“與咱們小公主年紀差不多呢,有一年時間未曾見著小公主,未曾見著……天子了。”孟希聲自言自語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