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五、無須貍貓換皇子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一二五、無須貍貓換皇子
大宋嘉定十六年春來臨了。
這一年春節極為熱鬧,雖說當今天子倡儉,但是下邊百官貴人卻是喜好奢華的。而且,由于海路通暢,貿易頻繁的緣故,大宋財政,比之后世歷史所載的要好上許多,慶元府、泉州府、廣州府市舶司收來的稅款,讓一直被財政上的負擔壓得喘不過氣的史彌遠總算松了一些。零星的爆仗從冬至便開始響起,直到上元燈會時最為熱鬧,大宋已是許久沒有這般喜氣洋洋了。
燈會中來自流求的玻璃燈算是大大出了回彩,如今臨安人對流求物產已經極是熟悉,比如說流求產的被喚為“煤油燈”的玻璃燈,富貴人家都開始用它來替代燈籠,不僅因為它比起紙或紗布罩著的燈籠更亮,也因為這種燈不易失火。據在臨安販賣煤油燈的商人講,此燈雖是產自流求,可所用燈油卻是來自金國,當初曾為大宋用于防御外敵的“猛火油”,經過處理之后用來浸泡燈芯,便成了這“煤油”了。
據說就連朝廷天家,也用上了這煤油燈,只是嫌“煤油”不雅,因其能在馬上使用,而改稱為“馬燈”。
這便是流求制造局新式發明之一,因為方便的緣故,短短年余時間里便風行諸國,只是煤油收購不便,淡水中等學堂學生,便有一個研究項目,如何用煤制成這種油。一般他們都是用高濃度酒精與煤粉混合替代,但現在成本還是嫌高了些。
趙與莒用起這種馬燈時,分外有種親切感。關于這種物什,他只是曾經同蕭伯朗、歐八馬等人說過,沒想到他們自家摸索著真制了出來。而且與后世的馬燈很相似,它也有一個調節燈芯的裝置,從而大大方便了使用。
這種不怕風雨的燈。意味著大宋百姓的活動時間將極大延長,它不象蠟燭那般貴,也不象火把那般受風力、天氣影響。
“官人就是喜歡這些東西。”韓妤見他盯著馬燈發呆。抿著嘴笑了笑。
上回見過王鈺之后,趙與莒又有月余未曾直接與流求聯系,只是看著沂王府一樣樣多起來的產自流求的物什,他地心中才會得到些許安慰。流求是他種下的一棵苗,這幾年下來,他也不知道這棵苗究竟長成何種模樣了。
便是當上皇帝。想去流求看看也會極困難吧,天子其實是在坐牢啊。
“殿下,鄭先生求見。”趙與莒的發呆被龍十二打斷。
趙與莒吸了口氣,站起身來到門前,他心中很覺奇怪,鄭清之這么晚了來求見,也不知是有何事。
見趙與莒迎出來,鄭清之勉強一笑,這位嗣子對他極是謙恭,這讓他完全忽略了他身上地一些毛病。在鄭清之看來,那只是嗣子殿下微不足道的缺點罷了,比起當今天子,他已經既聰明而又有氣量了。
“你們退下!”
不等趙與莒說話,他便沉聲對龍十二與韓妤道。韓妤微微一福,無聲無息地退下。走時還扯了龍十二一把,龍十二這才退出。
“殿下,宮中傳來消息。”鄭清之深吸了口氣,目光炯炯地盯著趙與莒:“陛下后宮之中,有位婕妤已經懷胎九月,不久便會分娩。”
趙與莒先是一怔,接著面露喜色:“此乃大喜之事!”
見他面上喜色出自內心。鄭清之心中又是一動,這位嗣子宅心仁厚,實有仁主之資,只是他想問題未免太過簡單了。
“如今宮中已經有了皇子,若是……若是那位婕妤所生為皇子的話……”這話他卻不敢說與趙與莒聽,趙與莒再遲鈍,聽得這種話只怕也會勃然大怒吧。
“多謝先生。將這等大喜之事告之于我。”趙與莒在凝神沉思:“不知當用何物向陛下賀喜。先生,先生?”
他神情無論如何都看不出是作偽。鄭清之注視良久,心中不由苦笑。皇帝若是有了嫡脈皇子,現在宮中的那位皇子地位便會尷尬,而還只是王侄的趙與莒,就更沒有希望入主大寶了。趙與莒此時想的竟然不是如何應付,而是如何慶賀,他究竟是真實誠到了這一地步,還是本來就這么傻?難道說史相公大老遠地自紹興府將他找來,便是為了當一個可有可無的親王么?
鄭清之忽然有些心灰意冷,自己緊巴巴地跑來,將此事告知趙與莒,純屬聞訊之后的焦急作怪。可趙與莒自家卻毫不在意的模樣,這讓他很是失望,聽得趙與莒喚他,他嘆息了一聲:“嗣子,天色不早,還請入睡吧……”
也不等趙與莒回話,他轉身便離開,就在出門之時,卻聽得趙與莒說道:“先生好走,先生好走。”
搖了搖頭,鄭清之又嘆息了聲,快步離開了趙與莒住處。
與他同樣失望的還有皇子趙,他原本最有希望在當今天子之后位登大寶,故此對史彌遠尋來的趙與莒極是忌恨。他原本處處被史彌遠打壓,直至有人指點,才在這年余來可以與史彌遠抗衡。原本他以為帝位十拿九穩,卻沒想到自己與史彌遠斗得你死我活,卻背后殺出個程咬金來。
這讓他氣憤怒遏,便是綠綺的琴聲,也無法安撫住他的怒氣。偏偏這怒氣還不敢發泄出來,若是被天子知曉了,這便又是一樁大罪,不待史彌遠進讒言,他便要失去天子圣眷了。尋了借口,杖責了一個內鐺,推倒了一個宮女,趙心情才算好了些。聞說他怒意平息,吳氏才來勸慰道:“殿下何必心憂,此時應當歡喜才是!”
“孤自是知曉,只是……只是孤心有不甘!”趙嘆了口氣,抓住吳氏之手:“那位置,那位置離孤是如此之近,只要伸手便可以拿到,可是一夜之間。全沒了,全沒了!”
“殿下!”吳氏再度嘆息,自己夫君沉不住氣。他雖是個聰明英武之人,可這急躁的脾氣卻壞了事。她看了看左右,見沒有外人,便低聲道:“殿下何必焦急,生下的是龍子龍女還未必可知,況且。即便是龍子,總勝過那邊那位吧!”
因為趙極厭惡趙與莒地緣故,所以吳氏提起沂王嗣子,都是用那邊那位代替。趙面色灰敗,搖了搖頭,苦笑道:“你不知,若是龍子,與那野種并無二致,史賊如何會讓這龍子逃出自己手心!后宮里那個婦人必是要將這龍子養在身邊的,她與向與史賊勾結。這龍子長大之后,自然會視你我為寇仇,視史賊為腹心!”
“殿下,于皇后不得失禮!”吳氏輕輕喝了一聲,然后又道:“殿下,史賊已老。只需過了這幾年,那便是由得殿下了!”
趙搖了搖頭,滿臉都是焦躁之色:“過了這幾年……若是史賊活個八十歲,孤也要忍到他八十歲么?況且,孤家等得起,這大宋也等不起!”
吳氏聞言只有默然,她雖然聰明。卻畢竟處于深宮,于治國之道實無見識。
“不成,不成,我不可坐以待斃。”趙目中光芒閃了閃,然后道:“我要去見那人,看看他如今有無辦法!”
他口中的那人,便是教他應付史彌遠之人。只是那人身份。就連吳氏也不知曉。
就象趙想的那樣,史彌遠如今雖說不是彈冠相賀。也可以說是笑逐顏開。當今天子有后,那就意味著與史彌遠一黨向來不對路地皇子趙要靠邊站,他們長期以來一直擔心的問題,便有了讓他們安心地解答。
唯有鄭清之心中還是有些惆悵,教導了趙與莒一年有余,對于這個弟子,他極是滿意。若是這個弟子不能身登大寶,他在史彌遠集團之中地地位,也必然下降,史彌遠曾經許下的丞相位置,看來是指望不上了。
一念及此,他便微微嘆息了聲。
這模樣自然被史彌遠看在眼中,他心中一動,他原本便是老奸巨滑的人物,笑著開口道:“文叔,嗣子這些時日如何,他是否知曉了這消息?”
“好學如常,這消息下官已經告之于他了。”鄭清之答道。
“哦?”史彌遠捻須微微瞇了下眼睛,比起這個余天錫尋來的嗣子,后宮那位還不知是男是女的龍種自然是更得天子重視,但是,這并不意味著這個嗣子便沒有用了,很多時候,都得備著一招后手才行。
“文叔,得知此事之后,嗣子神情如何?”薛極問道。
“極是歡喜。”鄭清之心情不好,回答得也很簡單:“還向我請教當如何致賀。”
“這位嗣子果然是實誠人,相公,那皇子趙,如今卻在宮中借故大發雷霆呢。”薛極哈哈笑道:“他得意了一年,如今只怕是大失所望了。”
“龍種未出,是男是女還不知曉,你我也不可高興太早。”史彌遠心中又是一動,他皺著眉,凝神沉思許久,然后笑道:“文叔,沂王嗣子既是實誠人,咱們不可待他前后不一,他那兒,你還是要常去走動,若是他想要什么,你只管對本相說,本相自會替他設法。”
“是。”鄭清之微微嘆了口氣,史彌遠越是如此客氣,便越是要放棄趙貴誠了。
大宋嘉定十六年春正月己酉日,無論有些人喜歡還是不喜歡,歡迎還是不歡迎,當今天子親生之子還是降臨到這個世界上。他是一個男孩,哭聲響亮,證明他身體健康,而宮廷之中,為他提供了最好的穩婆與御醫,檢查過他地身體之后,穩婆與御醫都是面露喜色。
“皇子健壯無恙。”他們大聲宣告。
皇宮之中立刻被喜氣所充斥,無論是喜氣是出自內心,還是有意裝出,總之天子所見,盡是笑臉。他自己心中也被一股喜氣充盈,當眾宣布,賜這個剛出生的嬰兒名坻。
他曾經有七個兒子,可是都先后夭折,如今他年紀也大了,這個趙坻,極有可能就是他最后一個兒子。
目光在人群中搜巡,當他看到滿臉笑容的趙之時,微微點了點頭。
他是個心地較慈軟的皇帝,這個皇子趙,雖說不是他的血脈,但他也很是歡喜,故此,即使是有了親生兒子,他還是希望趙能有個好的結果。
消息自皇宮中傳出的時候,趙與莒正在練字,聽得外邊響起了鞭炮,他放下筆,側耳聽了聽了,然后問道:“阿妤,今日是什么節日么?”
“今日是正月初六,哪里是什么節日?”韓妤覺得他問得好笑:“只聽說孩童喜歡過節地,官人你如何會問起?”
當著人前地時候,韓妤對趙與莒的稱呼是極正式地殿下,可只有二人相處時,她便如同還在郁樟山莊時一般了。她這點小女兒心思,趙與莒自然不會計較,相反,趙與莒也覺得這樣叫得更加親切,比起那個冷冰冰的殿下要好聽得多了。
“不是節日,外頭為何一片爆仗之聲?”趙與莒微微沉吟,然后搖頭不再理會。
馬燈自然是沒有電燈明亮,但照得趙與莒的臉,還是一片亮堂。韓妤一邊做著針線活兒,一邊凝視著他的臉,看著他神情專注的模樣,韓妤心中便是極為滿足。只有在這種時候,韓妤才覺得,這個給了她第二次生命、教她讀書習字甚至梳妝打扮的男子,才屬于她。
而且是只屬于她。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了匆匆地腳步聲,龍十二的喝聲響起:“誰!”
“喜報,喜報,后宮誕下一位皇子,身體康健!”那人聲音尖細,顯然是個內鐺,他喊了一聲,趙與莒放下筆來,凝神想忖了會兒。
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他熟讀史書,但這個細節他也曾注意到。當今天子誕生了一位皇子,若是這位皇子能長在成人,無論是趙還是他,都只有靠邊的份兒吧。
這個時候,他沒有考慮自己能否順利登位的事情,相反,他考慮的是那喜報中所說,皇子身體康健,卻沒有提皇子的母親,那位婕妤產后如何。趙與莒忽然有些悲哀,那個可憐地女人自己恐怕也知道,這個孩子誕生之時,便是離開她這生母之日吧。
在皇宮之中,楊皇后凝神看著這個熟睡的嬰兒。
嬰兒剛出世,自然談不上好看,不過楊皇后還是覺得,自己在這個嬰兒臉上,看到了他母親的影子。
那額頭,那鼻子,甚至那嘴唇,都象是他母親。
這讓楊皇后非常不滿。
這個皇子的誕生,最初她也是極歡喜的,天子無后,不僅僅是天子的遺憾,也是她的遺憾,只是歡喜過后,她又不安起來。這個兒子,是天子地兒子,也應該是她地兒子才對!
“從今日起,坻皇子便是本宮之子,將他送至本宮,由本宮教養。”她淡淡地說道,看也沒有看那婕妤一眼。
(修改加入:奪嫡的大幕快要展開了,緊張地時刻就要到來了。)
注1:北宋曾公亮之《武經總要、康譽之《昨夢錄中,都有猛火油用于軍事用途的記載。沈括也在《夢溪筆談中提到以此制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