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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忽有云帆登新港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一一三、忽有云帆登新港

  在趙與莒的信件之中,并沒有太多的指令,絕大多數是問候。比如說對楊妙真的問候,是詢問她大食馬是否合意,對方有財的問候,是詢問他的風濕是否常犯,而對孟希聲,則是交待他不要太把得失放在心上,對于李鄴,是告誡他行事莫要沖動。


  幾乎每個人,他都有問候,這雖說只是一封信,但每個人都覺得這仿佛是寫給自己的一般。


  信里唯一交待的事情,是若是時機適當,便要在流求行“專利律”。對于專利律,趙與莒此前就對義學少年解釋過,故此他們明白是怎么回事,楊妙真對此不關心。


  她關心的是,趙與莒信中對自己處境只字未提。


  隨這信傳來的,也有沂王府中闖入刺客、龍十二負傷的消息,這已經是年前之事了。這是孟希聲自霍重城那兒得知的,霍重城打聽過此事,故此清楚前因后果,連那策劃之人為殿前司同正將華岳他都探得出來,這也是他與史彌遠府管家親厚的緣故。


  “龍十二受傷,那廝太憨,必是傻傻的與敵力斗,將俺教他的東西盡數忘了。”雖然不在場,但楊妙真猜出龍十二受傷的原因,她嘴中如此說,眉頭卻皺在一起,擔心起趙與莒來。


  “官人……不,殿下未曾受傷,那刺客連門都未闖入,便被十二斬殺了。”孟希聲微笑道。


  “只道那皇宮王府是仙人居所,沒料想卻是龍潭虎穴,早知如此,當說死活也不讓你家官人去,咱們便在這流求稱王,有何不可?”楊妙真忽然有些生氣。


  眾人皆知她這是愛之深責之切,也只是一時氣話,故此都假裝未曾聽見。


  “若是官人見著如今流求,不知會如何驚喜!”李云睿岔開話。他心思最為活絡:“那日中山國使者。可是被咱們唬得一愣一愣的,若是官人知曉了,還不知會如何說我們。”


  “還有耽羅,審言,這可是你的主意,咱們自高麗人手中奪了耽羅島!”李鄴嘿嘿笑著道:“若是官人知曉了你這整日只知做買賣的竟然動了刀兵,只怕也會覺得驚訝。”


  “都不是好了。”楊妙真哼了聲道:“你們官人教出了一幫子何等人物!”


  這話看起來是責罵,可楊妙真面上神情卻帶著幾分驕傲。于此旁聽的耶律楚材微微一笑,這幫子人雖說彼此之間并不十分相契,甚至有些人相互頗有競爭之心。但他們目標卻都相同,便是為了趙與莒的大業。


  “大宋沂王嗣子……”他心中默默念了一遍,眼前不禁也有些發亮,大宋出了這般宗室王子。若是他真能如孝宗皇帝一般,以王子之身平步青云,那么天下大勢必有一變。


  “他少年之時便開始布局,原本可以在這海外之地逍遙自在,卻留在大宋當了王子……他所圖謀,果然非小!”


  耶律楚材自然明白。憑著如今流求十五萬左右的人力,欺負一下中山、高麗這般小國尚可,真正對上大宋、金國和蒙古這般強權。便是耗也能將流求耗死。若是趙與莒到了流求,小心經營個一二十年,或許可以攢足實力以蛇吞象,奪了大宋的半壁江山。只是這樣一來,戰火沒有個十年八年,不可能熄滅,便是奪了之后,大宋百姓是否順從。天下英雄是否聽命。還是不可知之中。況且大宋之北尚有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的金國,尚有數十萬虎豹狼豺地胡人。逐鹿問鼎結局如何,恐怕只有蒼天才知曉。趙與莒此時雖是孤身進入大宋皇室,看似危機四伏,可若真能如了他意,那么不僅有了天下大義地名分,更可節約一二十年時間,用這時間休養生息整兵牧馬,到時過淮水渡黃河,與胡人逐鹿于中原,必能事半而功倍。


  而這流求,便是島主布下的一步妙棋,暫時是閑子,可當島主真有登基那一日時,這小小流求,便能發出十倍百倍之力!

  趙與莒的來信,給淡水不僅僅帶來了歡樂,也將因為不能與他直接聯系而有些浮躁的眾人心思平靜下來。


  “信里還問候了秋風清、林夢楚與胡幽,官人還不知他們已經遠航海外了。”李鄴又笑道。


  這話讓眾人沉默下來,秋風清等人出航已經半年,至今渺無音訊,雖說眾人都知道他們此行沒有一二年回不來,可終究是掛念著的。耶律楚材發覺自己在在場眾人之中算是年紀最長的,自然不能讓眾人好不容易振奮起來的精神又低沉下去,故此笑道:“諸位做事須得小心了,若是殿下知道咱們在耽羅島上打的那仗,只怕個個都要挨罵了,還是好生做事將功補過吧!”


  他們正說話間,外頭忽然又傳來馬蹄疾馳的聲音,方才馬蹄聲是孟希聲帶來了趙與莒的信件,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這一次又會是什么消息。


  “四娘子,船,有船來了!”


  奔進來地是在燈塔之上值守的了望手,他氣喘吁吁,神情有些惶然。楊妙真見了柳眉便豎了起來,喝了聲:“站住,喘勻了看再說話,有何好擔心的,萬事有俺在!”


  她這番話連珠炮一般說了出去,那了望手先是一驚,然后神情松馳下來,喘了兩口氣后道:“有船,正在靠近咱們淡水,沒有掛咱們的旗幟,是外人之船!”


  淡水自建城以來,因為不是靠著航線地緣故,少有商船往來,偶爾有因為風浪而靠近的,也都被淡水戰船驅趕開來。故此,雖然沿海有些海商也知道海外有一流求,卻始終無法靠岸一觀虛實,更不知曉此處乃是移民所建立。那了望手慌慌張張,自然不是因為有船出現,而是因為這批船顯然是準備靠近淡水。


  “讓水師護衛隊驅走便是……”楊妙真道。


  “不只一艘,而是三艘,而且帆具齊整,必不是遇風來泊的!”那了望手有些緊張地道:“我用千里鏡望了,都是四千斛的船!”


  “且先去瞧瞧。或許別有收獲。”聽得了望手如此說。楊妙真也知曉,這三艘船顯然不是無意來到淡水的,她看了看四周,雖然淡水戰船分散于耽羅、懸島,留在淡水的只有兩艘,但淡水岸上有岸炮,又有千余護衛隊員,戰時還可動員起近萬丁壯,莫說區區三艘船,便是三十艘也不懼它。


  蒲開宗站在船頭。凝望著前方地淡水,他神情凝重,心里也極為忐忑。


  這些年來,產自于流求的刻鐘、玻璃、流求綢、淡水布、烈酒和其余多種特產。盛行于大宋與金國市場,甚至擠占了自泉州出口的大宋絲綢布匹地份額,蒲開宗生意也受到影響。起初他還想降價與之競爭,結果發覺對方地價格可以降到比他還低地地步,他不知流求絲綢布匹是半機械化集約生產,成本遠較他收來的家庭作坊式生產要低。而效率則更高。故此原本因為海賊被清掃而重振的生意,這兩年來又遇著了困境。旁人只道兩者不能并存,可蒲開宗思來想去。若是尋著那些流求貨的產地與之交易,或者可以雙羸。恰好有艘泉州海船曾因風浪經過淡水,雖說遠遠的便被驅離,卻知道了淡水方位,蒲開宗得了這消息,橫下心便決定出來開拓這條商路。


  淡水船每次前往泉州,都要買入大量棉花、生絲與鐵礦,蒲開宗料想這些貨物都是淡水所缺的。故此便購得三船這些貨物。重金請那位遠遠見過淡水地船長為向導,橫渡海峽。花了四日時光,終于來到這淡水。


  起初之時,他以為淡水不過是與三佛齊、占城一般地土人國家,還頗有輕視之心,可遠遠見著豎在山上的高塔,他便知自己料想錯了。


  “這高塔頗有中土風范,看起來倒似兩江一帶地佛塔,那流求來船地水手也都是漢人,莫非……這流求竟然是漢人所居?”


  若是土人,反倒好交道些,土人大多淳樸,即使是言語不通,也可以用手式與之貿易,唯有漢人,最是奸猾,便是能夠貿易,只怕自己這趟獲利也不會太多。


  全天下做生意的盡數如此,只巴不得自家交易對象不是傻子便是敗家子,最恨的便是對方精明能干。蒲開宗倒不擔心對方不讓靠岸,自家船上載著對方急需的貨物,何愁對方不開方便之門。


  當他們地船離得港口不過里許之時,港中原本停泊著的兩艘船一左一右駛了出來,隱隱有包夾他們之勢。蒲開宗心中一動,這般陣勢,那可就是來意不善了。


  “喊話,說我們是商人,帶著他們急需貨物,他們可以派人上船驗貨!”蒲開宗是做大事之人,傾刻間便有了主意,向著水手下令道。


  水手們也知道情形不妙,立刻喊了起來,可是對方卻不為所動,沒一會兒,那兩艘船便離他們不足八十丈。


  “莫非……”蒲開宗心中也是惴惴不安,他敢自己來流求,原本便是因為他身上流著探險者的血。見對方船頭處側舷下方打開窗子,一個大鐵管伸了出來,蒲開宗更是心中一凜。


  “這是……這是……”


  當年攻打懸島的海賊,多少有漏網者,他們回得南海,只說懸島巨船之上有管狀神兵利器,能召來天雷轟擊敵船。因為此說過于荒誕的緣故,聞者大多一哂置之,但蒲開宗卻是將信將疑。向他借了大海船的歐陽映鋒,在那一戰之后便音訊全無,他那兩艘大海船也無影無蹤。他事后追查許久,消息卻都中途斷絕,只知道那是沿海制置使用地利器,但沿海制置使又說絕無此種武器。他甚至遣人潛入懸島,可懸島戒備森嚴,他的人只能探得一些外部消息,加之大炮又不是懸島造的,故此也不知道那東西究竟是何物。


  如今他終于明白,那東西來自流求。


  想想也是,懸島這幾年來,便是流求貨物聚散之地,每月都有大量流求海貨運至懸島,再在定海或慶元府分銷與來此收貨地大宋商行。那么懸島自流求悄悄購得這神兵利器,也不足為奇。


  想到自家也可能自流求買得這神兵利器,蒲開宗心便怦怦跳了起來。


  但如今最要緊的,還是將眼前這一關過了,那些流求人似乎不懷好意的模樣。他再次下令道:“喊大聲些,說我們送了棉花、生絲與生鐵來!”


  水手們自然聽命行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喊話起了作用,那兩艘船不再接近,過了會兒,一艘舢板自其中某艘船上放了下來,那舢板上有七八人,身上并未著甲,只帶著腰刀,乘風靠近蒲家海船。


  “你們是何許人也,為何來到我家地界!”那舢板上一人喊道。


  “我乃大宋安溪主簿,來此販賣貨物,還望尊架通融,許我等靠岸下貨!”蒲開宗喊道。


  他喊出自家“大宋安溪主簿”的身份,便是因為大宋雖說積累,可于周邊番國還是極有影響,對方若是顧忌他身份,自然就不會為難于他了。


  只可惜,如今流求移民來源復雜,既有原紅襖軍,也有金國燕云舊民,還有兩京路被胡人擄來的,或者兩淮流民,或者沿海漁民,唯獨少有大宋順民。聽得安溪主簿,那人卻跟什么卻不知曉一般,喝道:“下錨停船,等待指令,若有不遵,船落人亡!”


  蒲家水手都看向蒲開宗,他們在大海上討生活,可也不是什么善茬,路上遇著單行的商船,少不得干殺人越貨的勾當。蒲開宗也冷哼了聲,流求人竟然如此不將大宋放在眼中,他雖是大食后裔,如今卻是大宋官吏,故此多少有些不快。


  那舢板繼續靠了過來,不一會兒,它便貼在蒲開宗所乘船側,一個人護上爪鉤,然后爬上船來。他先是極自傲地掃了船上人員一眼,然后問道:“此船船主何人,我要檢查船上貨物!”


  蒲開宗抹著胡須,掃了他一眼道:“本官便是船主。”


  “我不管你官不官的,到了我家地界,便都一視同仁。”那人也見不慣他地官腔,嘟囔了一句后道:“船上運著什么貨物?”


  按捺住心中不快,蒲開宗領著那人檢查,查完這艘后那人不置可否,然后又去了后面兩艘船,如此前后折騰了一個多時辰,蒲開宗地耐心也快熬完之時,那人才回到舢板,他離去時又喊道:“你們且候著,待我通報之后再做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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