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收拾寶劍看紅妝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五十一、收拾寶劍看紅妝
“這便是明州?”
說話的是個女子,她十八九歲的模樣,體態婀娜,長著一張鵝蛋臉,修眉妙目,皮膚雖說微微有些黑紅,卻讓她更顯剛健。她身材極高,足有七尺,便是男兒,也多有不及者,但她的聲音卻極是好聽,宛若空谷鸝鳴。這般女子,在慶元府極是少見,故此她行在街上,路人多有回頭者。她一身大紅的衣衫,只是在額角簪著朵白絨花兒,顯是家中有至親去世了。
“此時卻叫慶元府了。”隨行之人甚是粗豪,約是四十余歲,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
女子一邊四顧一邊道:“確實是個好去處,比起咱們山東東路要繁華得緊呢。”
“那是自然,大宋官家與那金國韃子其可同日而語?”四十余歲的漢子回道。
他們二人在一處小鋪子前停住,這鋪子賣的是首飾,最好的也不過是幾枝銀耳環銀手琢的,那女子在鋪子前看來看去,自己手也在身上搓來搓去。店家見了立刻來招呼,將自己的東西吹噓得天花亂墜,可那女子在門口站了許久,卻始終不肯進去。
“四娘子,若是想要便進去買了吧,今后咱們……唉!”
她身邊漢子勸了句,又嘆了口氣,這反倒讓那女子下定了決心:“奴只是看看,卻不曾想買,舅父,咱們走吧。”
二人來到車馬行,原是想雇輛車子去紹興府的,一問價錢,卻都是苦笑。他們離得匆忙,身邊帶的錢鈔早用得精光,便是女子身上的首飾,也都當了個干凈。去紹興府的車錢原不是極貴的,但車馬行的掌柜欺他二人口音來自外地,便將價格翻了三倍。令他們不得不退縮。
二人在車馬行前徘徊良久,終究是尋不著門路,那女子漸漸沒了耐性,秀眉一挑道:“奴在山東東路縱橫馳騁。卻不曾聽聞過如此貴的車錢,想必是這店家欺人,舅父,何不做上他一票?”
“此處卻非大金,乃是大宋,四娘子須得謹慎。”漢子出言勸道:“便是不為自家考慮,也得為你兄長手下考慮。替他們謀個出路!”
四娘子輕輕抿嘴,她垂下頭,不再言語。
“實在不行,便走路過去吧,買些干糧的錢咱們還是有地,從此處去紹興府,也不過是三四日行程。”那漢子又嘆了口氣:“只是苦了你。”
“奴可不是不能吃苦的,隨著兄長轉戰南北,哪次不是刀頭飲血!”四娘子揚起眉,每當她做出這動作時。君子堂便顯得剛烈,有不讓于須眉的豪氣。她這動作恰恰被一個坐在大車里的少年見著,那少年眼前一亮,微微“咦”了聲。那少年便是趙與莒。
處置完懸島善后事宜,他便準備回郁樟山莊,雖說他現在比起幾年前要更過自由,但每年當中大多數時間還是呆在山莊之中,或者是住在他外祖父全保長家里。四年時光足以讓人忘記許多事情。加之這四年來霍家莊大興土木,霍重城廣招門客,完全將趙與莒地風頭壓了過去,而在霍重城帶動之下,紹興府一些富家少年紛紛攀比。彼此間呼朋喚友品評名聲,與他們相比,早年曾有“神童”之稱的趙與莒反而默默無聞了。
這一切自然是趙與莒借著霍重城之手推動,木秀于林風必摧之,鶴立雞群會顯突兀,可是立于鶴群就難以分辨了。
方才那女子那神態極是豪邁,看上去倒頗有些近似后世的女子。趙與莒自穿越以來。見著的都是那種溫吞吞軟綿綿的,自家培養出的韓妤、耿婉等雖是好些。卻也好不到哪兒去,至于那些潑辣大膽的,多是些粗鄙不堪地婦人,象這般姑娘打扮的女子能有這么豪邁神情,絕無僅有。
“希聲,去問問那兩人可是有了麻煩。”見到女子身邊的男子愁眉不展的模樣,趙與莒吩咐孟希聲道。
趙子曰被他派到了懸島上主持大局,他身邊便缺了得力人手,第一批孩童中不少人眼巴巴地正瞧著這個位置,當得知被選中的是孟希聲眾人既有些失望又不覺意外。孟希聲在第一批孩童之中,樣樣都是較為出色的,卻樣樣都不拔尖,不過做人沉穩,便是李鄴、龍十二這般的人,他都能說得上話來,在趙與莒看來,他正是一個獨當一面的角色,不過還需得在自己身邊歷練一番。
聽得趙與莒吩咐,孟希聲快步跑到那兩人面前,雖然他也看到那女子艷光動人,卻不曾同那女子搭訕,而是對那漢子說道:“這位大叔請了。”
這便是他小心謹慎之處了,若是和那女子搭訕,沒來由地引起誤會,被認為是浮浪子弟便易誤事。
那漢子見他拱手,便也拱了拱手:“小哥可是有事?”
孟希聲笑了笑:“我見大叔愁眉不展,想是遇著什么麻煩,何不說來聽聽,或許我可助大叔一臂之力。”
那漢子心中一動,上下打量孟希聲,此時孟希聲不過十六歲,身高剛過七尺,經過郁樟山莊五年,他言語氣質都不象是僮仆之流,在與外人交往時頗有些氣宇軒昂,故此那漢子不敢小瞧了他。頓了頓才道:“俺們是去紹興府投靠親友的,卻在這慶元府失了盤纏,雇不得車馬。”
“原來如此。”孟希聲抱了抱拳,神情懇切地道:“出門在外,誰都有個頭痛腦熱不太周全之處,還請大叔允許小可助上一臂之力。”
孟希聲外表極是斯文,說起這番話來又面帶誠懇,看上去倒是他在求那漢子接受幫助一般。那漢子原本是粗人,哪經得住他這般客氣,看了身后女子一眼道:“既是如此,劉某便不客氣了!”
孟希聲拿出兩貫錢,將之交到那漢子手中,然后拱拱手,轉身便要離開。那漢子原本以為他是借著這機會對自家外甥女搭訕的,可他卻連問都沒問。不由地呆了。
“且住,小哥,請問高姓大名,仙鄉何處。俺楊四娘子必有后報。”那女子喚住孟希聲,如同男子般拱手行禮道。
“奉家主人之命,助二位一臂之力,無須二位謝意。”孟希聲再次拱手,見著趙與莒地大車已經前行,便快步上了自家騎的馬,緊跟著后面離去了。
“只道這南方人物只會做些錦繡文章。卻不曾想也有這般豪邁人物。”姓劉的漢子見他真的頭也不回,笑著對楊四娘子道:“四娘子,你且等著,我雇了車便來接你。”
楊四娘子點了點頭,忍不住又向孟希聲消失之處望了一眼,那少年說是奉他家主人之命贈錢,不知他家主人又是何許人也。
聽得孟希聲回報之后,趙與莒也沒有細問,他雖是對那女子的豪氣有好感,卻不會為此便要貼上去。一則他自覺肩負重擔。這等兒女情長之事,恐怕自家做不了主。二來他如今雖說自由了許多,卻也只是十二三歲的少年,便是想要個女人,恐怕也得再過些時日。
慶元府至紹興也不過是兩百余里,自從與石抹廣彥定交之后,他給郁樟山莊送了幾匹好馬來,故此郁樟山莊的少年。人人皆會騎馬,趙與莒也不例外。不過為了遮人耳目,他進出山莊多是穿著與家中少年一般地衣衫坐著大車,免得被人發覺他不呆在莊子里。
他們是早上離開慶元府地,到了夜間。便進了紹興府治下上虞縣縣治豐惠城。他們往來慣了的,便住在城中“鴻運客棧”,自有孟希聲與那客棧掌柜交涉。此時天氣尚暖,流了一身汗后少不得沐浴更衣,待趙與莒洗完出來,卻發現孟希聲被一漢子捉住手臂正在說話。
為著不惹人生疑的緣故,每次趙與莒去懸島隨身帶地人都不多。此次也是一般。不過時孟希聲與秦大石、龍十二三人。因此,見到那人拉著孟希聲。趙與莒原本想叫秦大石的,仔細一瞧,那人卻正是在慶元府見著地漢子。
“是了,他們也是趕往紹興府,也住在此處。”趙與莒不想上去惹人注意,便回了自家屋子,沒一會兒,孟希聲卻一臉異樣地進來:“大郎,這兩人……卻是來尋咱們莊子的。”
趙與莒聽了一怔,這兩人分明是北地口音,又都不認識,怎么會來找自家莊子?
“我小心探問的,他們說來投靠親友,投的正是咱們郁樟山莊。”孟希聲又道。
“這倒奇了,竟是我們親友?”趙與莒想了想:“他們可知咱們身份了?”
“小人不敢泄露,只是說咱們是紹興府人士,卻不曾聽說過什么郁樟山莊。”孟希聲道。
趙與莒尋思來尋思去,無論是他父族還是母族,都沒有這般北地的親眷,這人為何會來投郁樟山莊?若是山莊前主人親友,他們便不會知道山莊如今地名字!
“他們未曾說與郁樟山莊是何關系么?”趙與莒又問道。
“這兩人口風甚緊,除了說要投郁樟山莊外,便什么都不曾提起。”孟希聲也皺了皺眉:“不如讓十二連夜趕回莊子,多帶人手中途迎接大郎?”
“這倒不必,他們不過兩人,想來不會有什么敵意。”趙與莒搖了搖頭:“這路上人煙稠密,他們能做出什么!”
提到這里,孟希聲臉色卻有些發白,他這人謹慎厚重,就是膽量稍小了些:“大郎,小人想讓十二連夜回去,倒不僅是為這兩人,聽得店家說了,近幾日這條道上卻不是極安寧的。”
趙與莒吃了一驚,這條路他時常行走,從未聽說過什么不安寧地事情,便問了一句。
“卻與朝庭濫發交子有關,百姓手中交子無人敢要,過不下去,只得做些打家劫舍地勾當。”孟希聲在趙與莒面前沒有什么保留的,將自己聽來地消息說了一遍后道,原來這幾日通往山陰縣的路上竟然多了伙強人,已經襲擊了幾個商旅,雖說未曾鬧出人命,卻也弄得人心惶惶。
“只敢襲擊零散的商旅,我們有四個,他們未必敢來呢。”趙與莒放下心來道。
然而趙與莒卻想錯了,為了不與那兩人同路,他們一行趕早便出了店,行到日中時分正欲停下來歇息片刻,卻聽到路旁一聲吶喊,二十余個包著臉的人沖了出來。這些人手中各式家伙都有,不過以扁擔、挑沖和柴刀為主,雖說用衣裳包著臉,看模樣卻不過是群鄉民罷了。
“只要錢,不要命!”為首的那個倒是有柄腰刀,只是看他那胡亂舞動地模樣,怎么也不象是老手。趙與莒自車中看了便想笑,秦大石更是哼了一聲,這不過是群烏合之眾,只要砍翻一兩個,只怕立刻會作鳥獸散了。
唯有龍十二還一臉警惕的模樣,靠得趙與莒更近了些。
孟希聲有些害怕,但此時他不得不出去與對方交涉,他拱了拱手道:“諸位大叔兄長,同是鄉里鄉親,不過是些銅錢罷了,此處有兩貫,請諸位讓路行個方便。”
他一邊說一邊自褡袋里掏出兩吊錢來,遠遠地拋了過去,那為首者接過錢,默不做地想要讓路,可他身旁一人卻叫道:“將所有錢財和馬匹都留下,放你們人過去!”
那人這一叫嚷,其余原本想散開的人便又停住了。孟希聲額角微微冒汗,若是只有他一人,那他都不會如此緊張,可趙與莒也在,這令他極是擔憂,若是自己處置不當致使小主人遇險,那便是百死莫贖的錯誤了。
“你們……”他正要繼續說話,突然聽得身后有人喊道:“哪來的蠢賊,竟然將買賣做到本姑娘面前來了!”
隨著這話聲,一輛大車自后頭趕了過來,車頂上站著一女子,大紅的衣衫在風中烈烈飛舞,宛若一團紅色的火焰。這女子手中抓著一桿竹子,看模樣,正是那位楊四娘子。
無論是孟希聲,還是這群攔路打劫的強人,都不禁有些失神,那馬車跑得雖然不快,可這道路也算不得平整,那女子竟然就是如此一路站來,連趔趄都沒有一下!
等得那大車近了,眾人才見著那駕車地車夫愁眉苦臉一副不情愿的模樣,在他旁邊,那個四十余歲的漢子正用刀架著他的脖子,似乎是逼著他將車趕過來。那車停下之后,車上女子一個跟頭從車上翻下,動作極是敏捷,一雙妙目,掃了掃那些強人,臉上掛起不屑的冷笑。
趙與莒向后望了望,眉頭突然展開,他知道這女子是誰了。
“好極,好極!”他地心中剎那間充滿了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