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頑童(下)
有的時候,趙與莒會給男童展示自己的時間,或是唱他教過的曲,或進說上兩句話,這被當作他對孩童們的獎勵。陳與誠與陳任是最常得到這獎勵的,就連龍十二,因為前日在磨坊里干得專心,也得了一次,可那個聾子,站在被趙與莒稱為講臺的地方,半晌也只哼哼了兩聲。在臺下的李鄴既是羨慕又是嫉妒,他早就想上去試試,而不是在這唱給竹子和野草聽。
“小翠姐定然喜歡我唱的曲子,大少爺懂的東西真多……他是富家之子,自然懂得許多東西,若是我出生在這家里,我懂得會比他更多!”
對于自己的主人,李鄴既是怕,又是敬,還有強烈的嫉妒。雖然在心底他也知道,自己便是生在富家,知道的東西恐怕也是遠遠比不上這位大少爺的。
“他整日介愁眉苦臉,坐在書桌前寫定畫畫,哪有老子現在逍遙自在,哼哼,兩個月里就未曾見他笑過!”想到這里,李鄴心中總算覺得趙與莒有一處比不上自己的,他心中得意,口里唱得便更響亮了。
如果腹中不是如此餓的話。
不合時宜的腹中饑鳴讓他泄了氣,左右看看,卻找不到可以下手的地方。他定了定神,發覺前方竹林掩映之中有一處莊子,便加快了腳步。在莊子里討些吃食,應當不成問題吧。
莊子不大,不過住著二十余戶人家,莊子正北是家大戶,院落與郁樟山莊一般,都是前后四進的。見到這樣的莊子,李鄴不知為何覺得有些親切,他凝神思忖,好一會兒才明白,自己是把這當作了郁樟山莊了。
“老爺才不要想那個鬼莊子,老爺如今很是快活,很是快活,比在莊子里快活多了,便是大少爺也沒有老爺快活!”
帶著這樣的心思,李鄴開始尋找目標,乞討并不讓他覺得羞愧,賣身之前這種事情他也沒有少做。可是如今正是農忙時節,莊子里靜悄悄的,便是小孩也未曾見著一個。
“要不著老爺就自己拿!”李鄴如此想。他見那大莊子院墻不高,便起了心思,找了棵靠著墻的柳樹爬了上去。
院墻里種著兩棵棗樹,此時正是棗子紅時,望著樹上的大棗,李鄴再次覺得口齒生津,他左右瞧瞧,見沒有人影,便順著樹枝向院墻攀去。
“小賊,你竟跑到這兒來了!”
眼見就要攀上院墻,突然傳來一聲斷喝,李鄴凝神望去,發覺那帶著狗的少年從一間廂房里出來,叉著腰瞪著他。
心中大叫倒楣,李鄴松開手從柳樹上落了下來,撒腿就往莊外跑去。顯然這莊子便是那帶狗少年的家,他在路上繞來繞去,卻被那少年抄近路趕在了前頭。
“小賊,你逃不掉的!”那少年在院墻內憤怒地吼著。
“來捉老爺我呀!”李鄴一邊跑一邊叫嚷,回頭望了兩眼,見那少年沒有追出來,腳步便慢了些。
拐過前面那棵樹,便可以出了這莊子,到時往田里一鉆,便是幾十個大人,也未必能捉住自己,這些里子被大少爺逼著繞山跑,可真沒有白跑!
“砰!”
拐過樹時,李鄴覺得自己象是撞到了一堵墻,不但眼冒金星,而且鼻梁處傳來的酸痛讓他涕淚橫溢。他捂著鼻子好不容易才站直身子:“該死的,誰撞了老爺……啊?”
透過模糊的視線,他看到撞著他的是一個黑壯的漢子,這漢子赤著上身,臉上帶著獰笑,那模樣打扮,正是跟著看瓜少年的仆役。
“小賊,卻是自投羅網了!”
漢子一把揪住李鄴的脖領,李鄴伸頭就想咬他,那漢子眼明手快,一記巴掌掄了起來,李鄴的耳邊頓時開了個水陸道場,鑼兒磬兒鼓兒什么的,都嗡嗡響個不停。
“捉住了還不老實,小賊,你也不打聽打聽,這是誰家的莊子!”
李鄴只覺得鼻子邊上溫漉漉的,這種感覺雖然有幾個月不曾出現,但他還是明白發生了什么:他流鼻血了。他“嗚嗚”地哭了起來,無論他有多頑皮,終究只是一個十二歲的孩子。
“小賊,你不是挺能跑的么?”沒一會兒,他又聽到那看瓜少年的聲音。
這次跟隨在看瓜少年身邊的除了兩個光著膀子的莊丁,還有四條狗,雖然被莊丁拉住了脖套上的繩索,可那四條狗仍是狺狺狂吠,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撲上來。
“別咬我,別咬我!饒命!”
曾經被惡狗咬過的李鄴可是知道其中滋味的,他現在無比想念起郁樟山莊的竹鞭了,那玩意兒雖然打在身上更疼,但不會有什么后患,更不會有生命危險,若是遇到趙勇心情好,抽下的鞭子還不會很重。而這狗則不然,咬上一口,便要傷筋動骨,沒個幾十天別想養好。
想到郁樟山莊,他心中一動,至少先混過眼前這關,因此又大聲嚷嚷道:“我家主人是郁樟山莊的趙大少爺,他可是皇親,皇親!”
他人小,不懂得皇親與宗室的區別,只道抬出這個來,便可以護住他。果然,聽到這話之后,那個拎著他的莊丁臉色呆了一下,然后又看向看瓜少年。
看瓜少年撇了一下嘴:“什么郁樟山莊,少爺我沒聽說過……咦,你說的莫非是那邊的莊子?”
這個時候李鄴為了逃脫皮肉之苦,也不管他指的是哪個方向,只是胡亂點頭。看瓜少年見了嘿嘿一樂:“早聽說那邊莊子賣了,卻不想是賣給你家主人,少爺我聽歐老根說,你家主人養了一幫子僮仆,在教他們讀書識字和什么算術!你這小賊,定然是從莊中逃出的,要不怎么不是在讀書識字?哈哈,原來我抓到的不是一個小賊,而是一個逃奴!”
看瓜少年年紀雖小,分析起事情來卻是細致入微,就連李鄴是從趙家逃走的事情也猜了出來。李鄴瞠目結舌,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