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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九、虎賁卻月濟柔剛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一五九、虎賁卻月濟柔剛

  大宋寶慶元年九月五日,距金國山東西路徐州城一百五十里。


  朔風獵獵,雖還只是九月的天氣,但冷風已經透人骨髓了。田解虎緊了緊身上顯得破敗的衣裳,雖說罩了層鐵甲,可那風還是從鐵甲縫隙里灌進去,讓他有些瑟瑟發抖。


  “這勞什子的天氣,莫非今年黃河又要冰凍?”他喃喃咒罵了一聲,又羨慕地看了同他一般在疾行軍的護衛隊一眼。


  與他相比,護衛隊身上著半身甲,甲下還有厚厚的棉衣,雖說看上去臃腫了些,卻沒有一人凍得發抖,即便是最微末的小卒也是如此,而他田解虎,在忠義軍里算得上是個低級軍官了。


  “,吃一樣米養百樣人,當初和俺不過是一般模樣,只因去了流求,如今回來便這樣子……”田解虎不無嫉妒地想。


  無怪他嫉妒,這流求護衛隊里倒有近一半都是當初自紅襖軍去的青壯,田解虎便在其中認出兩個當年跟著自己身后跑的小屁孩,但如今他們,一個個臉洗得干干凈凈,象是那富貴人家大少爺一般,身上盔甲鮮明,行路之時疾步如風。再回頭看看自己部下,田解虎都要為之臉紅,一個個衣衫破爛面黃肌瘦,倒象是一只乞丐大軍。


  最讓他覺得難堪的是,最初他以為這些流求來的護衛隊,不過是臘桿銀槍,徒有其表,可是實際上,這些護衛隊無論是行軍軍紀還是速度、耐力上,都不弱于他的部下。忠義軍行軍時交頭接耳勾肩搭背擠成一團,可人家卻是排成縱列不至休息之時絕對鴉雀無聲;忠義軍日行五十里便要哀聲嘆氣叫苦連天。可人家同樣行這五十里,卻是面不改色氣不喘!


  田解虎也曾尋過自家熟人打聽,這才知道流求護衛隊平日里幾乎天天要出操訓練,一訓便是三四個時辰。在流求暴風、大風氣候中強行軍訓練,那是家常便飯,每十五日甚至會有一次徒步一百里的疾行軍操演,那些支撐不下的,早就被淘汰出去了。


  而對于流求護衛隊來說,被淘汰出去,不僅僅是名譽上的奇恥大辱,更是利益上的極大損失,首先便是沒有了護衛隊地津貼與伙食。其次退出護衛隊后也尋不著好的活做,而護衛隊正常的二十四歲退役,便可由流求公署安排薪俸好、地位高的職司!

  在流求,男子十八歲便須接受護衛隊遴選,在十八歲之前,又大多是在流求初等學堂里就學,也就是說。他眼前地這兩千五百名流求護衛隊,竟然個個識字!

  想到這里,田解虎心中的嫉妒更甚了,想當初,他原本也可以去流求的。只不過因為要跟著李全,這才留了下來,全不料如今李全成了大宋的亂臣賊子,而去了流求的卻成了大宋官家的天子門生。


  “這賊老天,便是同人不同命啊。”心中再嘆了聲。


  他知道這些護衛隊員今后前途,自家一個小小的忠義軍低級軍官,根本不放在對方心上。他為自家的前途而嫉妒,他的那些部下卻是為忠義軍地待遇而嫉妒了。


  自家每日兩餐,人家卻是雷打不動的每日三餐。自家兩餐里不過是些粗糧糠菜,人家卻是有魚有肉那種被稱為“罐頭”的流求物什。用玻璃瓶裝著,每瓶里都是肥嫩嫩油汪汪的大塊肉,或者是帶著鹵汁的咸魚。這些時日跟著他們行軍,忠義軍也算是有福,同樣分得這些伙食,吃得大伙那個眼淚兮兮的模樣!


  自然,流求護衛隊的好伙食也不是白吃地,要想吃著。便必須跟上他們的行軍速度。沿著淮水前行,他們走到哪。那流求護衛軍的補給船便跟到哪,若是跟不上,便只有吃自家那狗都不嗅的東西了。一日少說行五十里,這原本對忠義軍而言是極難的,但流求護衛隊教會忠義軍士卒打綁腿,結草鞋,破水泡,加之又眼見著流求護衛軍地大頭目被稱為隊正的,也與小兵一般步行,忠義軍竟然跟了下來。


  而且隨著雙方在一起相處的時間增加,忠義軍不知不覺中也受著感染,那半途開小差的人少了,行軍過程中亂烘烘的情形少了。說來也是羞愧,忠義軍一個將領也未必能整好序列,往往流求護衛軍隨便來個人便可以安排得井井有條。據說他們個個識字能算,自是比忠義軍的大老粗們要強了。


  可就在幾年之前,這幫子人中倒有一半,都是與他們一般,滿京東亂竄的紅襖軍成員!

  “老田,你說咱們去投護衛隊,他們會不會收?”


  一個滿懷這種心思的忠義軍湊到田解虎身邊,小聲嘀咕著道。


  他們被委派來隨護衛隊作戰的,都是原李全部下反正的,彭義斌地打算很簡單,這些人不是他的嫡系,打發給護衛隊,既可應了天子密詔,又可賣給護衛隊一個面子,還可將這些不好安置的家伙打發出去。故此,田解虎他們的待遇實在不算好,這些時日跟著護衛隊,他們心氣也高了起來,只想若是能跟著護衛隊混,那豈不遠勝過在彭義斌帳下小心謹慎地過日子?

  “白日夢,瞧人家的精氣神,再瞧瞧咱們自個兒!”田解虎極是喪氣地道:“便是給你一套護衛隊軍服,你穿上了也還是你個顧三狗!”


  那被呼為顧三狗的嘿嘿笑了笑,又低聲道:“不試試怎么知道,老田,虎哥,我實話說了吧,咱們這伙中,有大半都打著這心思,剩余的也只是怕受不了護衛隊那苦,他,便是這般疾行軍也要成列成行,這不是成心折騰人么,也虧那些護衛隊地受得了。”


  田解虎冷笑了聲,卻不說話,他比這顧三狗有頭腦得多。護衛隊這向令行禁止,他們地戰斗力自是不用說了,現在就看他們會不會因為初上戰陣而慌亂,若是能熬成老兵。這二千五百護衛隊,便是當二萬、五萬乃至十萬人使都成。


  他正思忖時,突的聽得馬蹄聲響,接著三名騎著駿馬地斥候從他們身邊奔了過去,田解虎離得近,可以看到三人身上都帶著血跡。這三人奔至護衛隊隊正李鄴面前,下馬行禮,然后低聲說了幾句,李鄴也行了禮。然后再揮手令他們離開。這也是護衛隊讓田解虎覺著奇怪之處,官長將領們,竟然也要向小兵行禮,這豈不是沒了尊卑之分么?

  即使是在忠義軍控制地區域里,護衛隊也會派出偵騎,這已經接近徐州,忠義軍更是將斥候如撒網一般拋了出去。這三個斥候帶來的便是金兵的消息。


  他們在途中遇上小隊金偵騎,對方人多,他們人少,雙方周旋了幾個小時,幾乎將馬之力都耗盡。他們才尋著機會擺脫對手。在這過程中,他們自家一人陣亡一人受傷,原本五人的小隊,只余下三人,不過被他們驅殺地金人偵騎,足有十一人之多。


  這與流求改進的手弩有不小的關系,因為騎射為朝夕可以練成的緣故,流求為增加騎兵斥候的攻擊與生存力,早在五年之前便令敖薩洋領著十余名能工巧匠,研制更輕巧、適合騎兵使用的手弩。這種手弩掛在馬鞍旁。箭矢都裝在矢匣中,每次可射出六枚短矢,在三十米之內有殺傷力,雖說射程嫌近了些,但比起弓總算要強。當初刺殺史彌遠心腹秦天錫所用的,便是這種手弩。


  李鄴從士兵隊列中出來,有親衛替他牽來馬,他上得馬。見著田解虎便道:“你叫田解虎對吧?”


  田解虎沒有料想到。李鄴竟然還記得自己的名字,他心一跳。大聲應道:“小人田解虎,現為忠義軍伙長。”


  “你和你的人在此停下,后邊地忠義軍你們先收攏好,傳我令下去,就地休整,不要再前行了。”李鄴有些無奈地說道。


  忠義軍的軍紀,實在算不得好,故此若不專門留人在旁令他們停下,他們便能擠成一團,反而亂了護衛隊的隊列。田解虎臉上興奮得露出紅潮,他大聲應是,然后對著自己部下喝斥道:“沒聽著李將軍說么,快去快去!”


  他又瞧了護衛隊一眼,卻發現不知何時起,護衛隊已停下,開始迅速整隊了。


  斥候送來的消息很簡單,金國已經得知忠義軍渡淮的消息,金國兵部尚書權參知政事,行省事于徐州的徒單兀典,為人貪婪殘暴,便是于無事之時,也要縱兵過境擄掠的,故此立刻派出輕騎前來擊殺,按行程算,其部距聯軍已不足十里。


  彭義斌自家并未隨軍而至,來地是他信重的一員部將,那人粗鄙,對彭義斌卻極忠誠,彭義斌再三交待他要聽從李鄴,故此對李鄴的安排向來是毫不反對的。


  眼見著護衛隊整隊,田解虎看著自家將卒,雖然也在收縮聚攏,仍是一副亂烘烘的模樣,便覺得極是羞愧。護衛隊整好隊型,兩千五百人所用時間也不足五分鐘,他們迎著敵軍來地方向前行,忠義軍想要跟上,卻被阻了下來。


  “貴我兩軍,若是混雜于一處,反倒不宜指揮,還是分開互為犄角之勢為好。”李鄴說得極客氣,但聽到此語的田解虎卻知道,人家分明是怕自家臨陣大亂而誤了事。


  這讓他心中憤憤不平起來,就憑著護衛隊這些外表光鮮的新兵蛋子,也敢與自己這邊百戰老兵相比!他憋著一口氣,對著自己這一伙大聲喝斥,總算也整出了陣形。


  戰場之上,也不知等了多久,見著流求護衛隊那緊繃的模樣,田解虎冷笑了聲,果然是些新兵蛋子,敵軍還在十里之外便如此緊張,若是敵軍出現時,這股精氣神耗盡,看他們如何收拾吧。


  又過片刻之后,第二隊偵騎奔了來,這次他們只余一人,便是這唯一一人,背上也帶著箭傷。他對李鄴說了聲什么,李鄴點點頭,行禮讓他退下,然后開始頒布軍令。


  “大伙都知道,這是咱們護衛隊為大宋的初戰,咱們的主人,便是大宋天子。”對著這些年青的面龐,李鄴尋了個高處,大聲喝道:“死不打緊,若是丟了咱們流求的威風,失了咱們主人的面子,那便教他全家也不得安生!”


  “嗬!”


  他這話是有的放矢,當初耽羅島初戰時,便有人畏縮不前,事后他與李云睿這兩個負責訓練地,沒少被楊妙真嘲笑。這次流求來的護衛隊,雖說只有二千五百人,其中倒有近半,是這幾年來與高麗、土人打過仗的,也不能算是全無戰陣經驗的了。


  吳房便是其中之一,瞅著身邊一個十八歲的隊員在那微微發抖,他搖了搖頭,經過這些年,他已經升到護衛隊正校,管著百余手下了:“這可不成,你這般緊張,不等金人來便將自家力氣耗盡了,你該學我,看,站著還可以打個盹兒。”


  那隊員極緊張之下,都不曾聽到他說什么,直到他拉著說了第二遍,這才明白過來,不免羞赧地一笑。


  吳房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瞇眼向西北望去,那邊的天際之下,隱約有股煙塵連接著天地。以他的經驗判斷,對方至少有三千騎,而距離他們,則不足五里。


  金軍地將領,實為徒單兀典地親信,他得知宋人在平地布陣邀擊,人數有一萬四五千人,起初還有些躊躇。但又偵知大部都是忠義軍旗號后,他便大喜:“紅襖賊新近內訌,戰事不利則一哄而散,可破之!”


  便是在這種情形之下,護衛隊與金國的初戰便開始了。


  這既是一場遭遇戰,也是一場預料中地戰斗。雙方于黃河左岸相遇,流求護衛隊以一百輛押運輜重的大車為屏障,每車上登有七人,皆操控勁弩。這種由敖薩洋改制過的大弩,使用曲臂絞盤上弦,射程與普通弓箭相當,但過于沉重,只能架設于大車之上。這一百輛大車背水列陣,形成一道彎月般的弧狀,將護衛隊護在陣中間。除去車上之人外,其余人或執盾,或執長槍,立于車后。


  在他們完成布陣后不足二十分鐘,金兵掩至。為忠義軍人多,護衛隊人少,而且多有大車,故此那金將以為護衛隊這邊是輜重部隊,而且護衛隊靠前,忠義軍在后,要打忠義軍,便須經過護衛隊之前,故此那金將幾乎不假思索,便發動了對護衛隊的進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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