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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誰道仙山無處覓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六十四、誰道仙山無處覓

  李銳悄悄到了院門,遠遠便看見有幾個跨著刀劍的人來回轉動,他心中一凜,將頭又縮了回去。片刻之后,再探出頭來,卻發現那幾人始終在附近轉悠,有一個還望向他這邊,不過倒不曾喝斥。


  他大著膽子走出院子,向南邊望過去,那是一排如同他們這邊一樣的院子,足有四十余處。


  “這土財主果然是有錢的。”李銳心中暗想:“為接我們,竟然建起如此之多的院子。”


  他卻不知,這院子接他們只是用處之一罷了,實際上,這院子是準備給江南制造局的工匠們住的。有些工匠來此已經五六年,家口都在陸上,來往極不方便,故此趙與莒決定在此大興土木,仿著后世集體宿舍,為他們提供安家之所。這既有利于保守島上技術機密,又能安工匠之心。不過在正式啟用之前,先給了他們這些遷來的義軍暫住罷了。


  見他出了院子,那幾個跨著刀劍的人終于出來一個,未語倒是先笑:“小兄弟,你有何事?”


  “俺想四處走走,不成么?”別人笑臉相對,李銳倒不好發作,便話中帶刺地問了一句。


  那人失聲笑道:“甲院的……那應是陸佑平負責的,佑平未曾說過規矩么,因為人數太多,為防出了意外,故此我們有規矩,不得隨意走動,小兄弟你且忍耐片刻,過會兒便是開飯時間!”


  李銳執意要出去轉轉,其余各院也有人探出頭來。那人漸有些不耐,聲音也大了起來:“小兄弟,沒有規矩不成方圓,這千余人若是不守規矩,吃喝拉撒的豈不全要亂了?”


  他聲音提高,聽得眾人都縮回了腦袋,李銳還待爭執,恰好陸佑平走了回來,與他一起的還有楊妙真。見著他被兩個跨刀守衛攔住。楊妙真快步跑了過來,一把將他護在自己身后:“何事,為何逼住他?”


  跨刀守衛地不知道她身份,只能苦笑著對陸佑平道:“佑平,你們院子里這小哥兒死活要出來閑逛。被我們攔了下來,你且勸說勸說。”


  陸佑平見又是李銳這個刺頭,禁不住搖了搖腦袋:“李銳,你有何事非要出來不可?”


  “俺又不是賊,你也不是官府,憑啥將俺困在院子里,不許俺走動?”李銳梗著脖子道。


  楊妙真下船之后,第一時間便來看安置之處,故此并未聽說懸島上有什么規矩。聽得李銳這話,也頗有同感。她自在慣了的,在郁樟山莊見著山莊規矩原本有些不以為然。


  “你叔父便是李鐵槍?”陸佑平未曾直接回答,而是問了一句。


  “正是,俺也要象俺叔父那般,成個頂天立地的英雄!”李銳大聲道。


  “你見著你叔父行軍打仗時,帶的義軍有沒有規矩,若是義軍不聽調動又會如何?”


  這話卻是問差了的。李全帶兵打仗,靠的盡是一個勇字,楊妙真也是如此。李銳瞪著陸佑平,撇了撇嘴道:“行軍打仗,自然是沖了,俺叔父每次都是沖鋒在前!”


  陸佑平有些懊惱地撓了撓頭,方才他專門打聽了李銳的情形。這才知道他叔父是義軍首領,不由得嘀咕了一聲道:“沖鋒在前勇則勇矣,若不守著軍紀,哪里能打勝仗!”


  楊妙真聽得心中一動,紅襖軍曾經幾乎席卷半個山東東路,可不過一次惡戰便全軍潰散,她也是直到最近才想明白。紅襖軍之所以打不過金軍精銳“花帽軍”。非是勇氣不足,也非是器械不精。實是紅襖軍散亂不堪,向來只靠人多勢眾。她不曾想,這樣的道理,懸島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也懂得。


  “你敢說俺叔父?”李銳指著陸佑平怒吼道:“象你這廝,俺叔父一只手便可捏死上百個,也敢說俺叔父?”


  陸佑平在義學少年中雖是名聲不顯,可是好歹也是受了五年熏陶地,聽得他此言,面色便沉了下來,原本想要反唇相譏,但見著他不過是十二歲的孩童,又若笑著搖了搖頭:“我不與你一般見識,小哥兒,先回院子,過會便吃飯了。”


  “誰稀罕你們的飯了!”李銳呸了一聲,若不是陸佑平閃得快,這口唾沫便要吐在他面上了。李銳吐完之后轉身便跑,才跑得沒幾步,腳下忽的一絆,向前飛出去,在地上連著滾了幾個跟頭。


  伸出腳的卻是方才攔住他地護衛,他們早就瞅著這小子不順眼,不過是礙于規矩沒有發作,如今見他如此刁蠻,再也忍不住了。


  這是李銳無禮在先,楊妙真臉不由得紅了起來,她想起趙子曰的擔憂,還未到流求,象李銳這般的孩童便開始不服約束,若是到了流求那還了得!

  李銳身手極是敏捷,雖是被絆了幾個跟頭,卻翻個身爬起回頭罵了句又要跑,見他一臉倔犟的模樣,陸佑平一肚子的怒氣卻沒了。


  這小子的模樣,讓他想起李鄴來,身為義學一期少年,他可是親眼見到過李鄴當初日日受罰的凄慘模樣,便是李鄴那般油滑頑皮,都給大郎調教過來,何況這小子!

  想到此處,他不怒反笑:“原來大名鼎鼎的李鐵槍有個膽小如鼠的侄兒,卻只知道吐口水撒腳丫子地,你叔父在戰陣之中,是靠吐口水勝過金兵的么?”


  李銳收攏腳步停了下來,回過頭怒罵:“俺叔父英雄了得,豈是靠吐口水勝過金兵的,你這廝這般人物,他一只手便能捏死幾千個!”


  方才還是上百個,轉眼便成了上千個,陸佑平也不著惱。笑嘻嘻地道:“我卻不相信,你連軍紀都守不住,只會給你叔父丟臉,莫非是個冒名頂替的貨色?”


  “誰說俺守不住!”李銳撇了撇嘴:“不過就是呆在院子里,俺就呆給我看看!”


  見李銳又回到院子當中,伸出腦袋來看的義軍工匠與孩童都縮了回去。楊妙真也轉怒為喜,這陸佑平其貌不揚,不過對付孩童還是有幾分主意。


  “還是你有法子,佑平。那小哥兒,我們都不知如何是好。”護衛有些訕訕地道。


  “呵呵,這算得了什么。”陸佑平搖了搖頭,又對楊妙真道:“四娘子,請進院子看看。這四十多處盡是如此一般地院子呢。”


  察看院子之后,楊妙真又去了女子居住之處,因為男女有別的緣故,女子住的三個院子,卻在另一面,也不象這邊只是木柵欄隔開,用地是土墻。在此處,她恰恰看到韓妤,當即招呼道:“韓妤姐!”


  在郁樟山莊里。韓妤服侍了她一段時間,兩人算是比較熟悉了。見著她,韓妤也是面露喜色:“四娘子,你果然回來了。”


  “你們家小主人呢?”楊妙真問道。正在午睡,四娘子與奴一起去看看?”


  楊妙真也確實想見到趙與莒,她心中還有疑問,趙子曰那番話,究竟是否出自趙與莒示意。因此。她便跟著韓妤去了寨子。


  才進屋門,她便見著趙子曰一聲不吭地跪在屋外,韓妤也嚇了一跳,卻沒去扶他,而只是驚訝地問道:“大郎醒了?”


  “還不曾呢。”趙子曰笑著道。


  “你這是……”


  “擅自作主,怕被大郎責罵,自家先罰自己跪了再說。”趙子曰笑了笑。壓低聲音道。


  楊妙真臉上微紅,他的擅自作主,自然就是指自己的事情了。難道說趙子曰那番話,真的不是趙與莒示意?還是他只是在做戲?

  楊妙真性子豪邁,卻并不是蠢人,都到如今這一步,趙子曰還要做戲給誰看?想來他那番話。真未得到趙與莒授意。或者只是他自家揣摩趙與莒之意而行事的。她原本可以勸趙子曰起來,因為惱他那番言語。故此也假作不知。


  韓妤心緊了一下,趙子曰極得趙與莒信任,他都要自跪求罰,那么他擅自作主的事情必然不小。她有些擔憂地看了趙子曰一眼,然后又看了看楊妙真,發覺楊妙真只作不曾看到,心中便隱約有些知曉,趙子曰擅自做主地事情,必然與楊妙真有幾分干系。


  “四娘子且坐,奴這就去看看,小主人是否醒來了。”招呼楊妙真坐下后,韓妤輕手輕腳地走向后院。


  門并未鎖,推開后,她便看著趙與莒側躺在床上。屋里因為升著炭火地緣故,比之外邊要暖和得多,楊妙真察看了一下窗子,一個背風的紙窗撐開了,她這才放下心來。


  當初在郁樟山莊的時候,趙與莒反復交待,若是燒了炭火,屋子一定要開窗,為了讓這些孩童們警覺,還特意拿著動物做過試驗,因此,義學少年們都明白,炭火屋子里若不通風,便會有性命之憂。


  “阿妤,事情都安置好了么?”趙與莒沒有轉身,不過已經醒來,他平靜地問道。


  “大郎,都安置好了,共是一千五百三十七人,工匠是六百六十四人,少年是三百一十四人,孩童是二百九十一人,老人是二百六十九人。男子共……”


  韓妤將歸到她手中的統計數據報給趙與莒聽,趙與莒坐起身來,韓妤慌忙收好手中地紙,去服侍他穿衣。一邊服侍一邊說起安置的情形:廚房里已經開始給各院送飯,各處情形都算是安定,安置過程只出了些小紛爭,也都及時平息了。


  說完之后,她看了趙與莒一眼,又道:“楊姑娘在堂屋里候著,趙管家……跪在那,說是擅自做主自請受罰呢。”


  “擅自做主?”趙與莒皺起了眉,他不知道趙子曰能擅自做什么主,韓妤又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趙與莒見了更是不快:“阿妤,你有話便說。”


  “奴瞧那情形,趙管家擅自做主,似乎與楊姑娘有關呢。”


  趙與莒抿嘴深思了會兒,然后啞然失笑:“莫非子曰將四娘子得罪了?”


  楊妙真在堂前等了好一會兒,偏偏趙子曰又直挺挺跪在面前,她起初裝著沒看到,可她的脾氣,卻不是能長時間裝樣子地,故此忍不住道:“你跪在此處給誰看呢,還不快起來!”


  “四娘子有所不知,這不是跪給別人看地,是跪給自己的。”趙子曰說了句楊妙真不懂地話語。


  “男子漢大丈夫,這般跪著,成何模樣?”楊妙真撇了下嘴。


  “規矩便是規矩,壞了規矩便要受罰,我們家歷來如此。”趙子曰笑道。


  正這時,里面傳來韓妤輕輕的咳嗽聲,接著,趙與莒快步走了出來。


  楊妙真擰眉看著趙與莒,這少年仍是以前那副淡淡的神情,仿佛經慣了世間百態,沒有什么能讓他放在心上一般。見著她,也只是頷首示意,既不見有意怠慢地高傲,也不見曲意奉承的卑微,與最初見到她時,并沒有什么兩樣。


  “起來吧,便是犯了錯,也等說清楚了,我自有處置。”趙與莒道。


  趙子曰不敢違抗,站了起來,他看了楊妙真一眼,然后道:“小人擅自做主,替大郎納了……”


  楊妙真忍不住喝了一聲:“不許說!”


  趙與莒看了她一眼,又轉向趙子曰,面色沉了下來:“何事,說。”


  “小人替大郎納了楊姑娘為妾。”趙子曰垂著頭說出這話來。


  韓妤聽得低呼了聲,雖然她們這些義學少年乃至整個郁樟山莊,沒有人將趙與莒當作個孩童來看,可他畢竟才十三歲,此時便納妾,未免過于荒唐了。


  楊妙真也是面色緋紅,她即使是再豪爽,即使是再不愿意,可當著她的面提起此事,她還是又羞又惱。但她沒有轉過頭躲開,而是瞪著趙與莒,仿佛是要從他的臉上看出,這件事里他究竟知曉多少。


  趙與莒神情卻仍舊平靜,就象是大海,讓人看不透深淺。他抿了一下嘴,然后“哦”了一聲:“隨四娘子來的人里,這一路上可曾有損傷?”


  這個問題讓所有人都愣住了,楊妙真瞪大了眼,韓妤掩住了嘴,趙子曰則停止了呼吸。


  過了會兒,三人才回過神來,趙子曰低頭道:“途中有五個老人支撐不住去世,因為順風順水的緣故,只花了六日我們就回了懸島。”


  “傷亡不大那便好。”趙與莒淡淡地道:“你下去準備好來,七日之后,若是天公作美,便與我一起去淡水。”


  “大郎,水上風波險惡,不宜去淡水!”趙子曰跪著道:“有事情便交與小人,若是小人不成,還有家中義學少年,何必以身涉險。”


  “此事卻是你做不來的。”趙與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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