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幌子
藝術家在輕生前把裝著作品集的硬盤攥在掌心,像極了創作到最後走火入魔,把自己融進藝術成為儀式本身的獻身。
謝星闌到底沒能逃過宿命的糾纏。
他迷茫他逃離,他墜入靈感的深淵。成為一名終生為找尋自我而不斷試錯的放逐者。血腥和暴虐,一度成為他汲取靈感的來源。
他以為攥住了時薑,就能攥住靈魂的色彩。
但這些日子躺在病床,終日盯著一成不變的凝白天花板,他突然頓悟,從外界汲取創作的靈感隻會是一時的,一旦消失就需要不斷加強刺激點。
一開始隻是喜歡血一般的顏色,慢慢的,就會演變成嗜血助興的癖好。癖好發展成習慣,習慣成為了日常。再回過頭來,他雙手早已經沾滿了血漬。
刀子始終向前,卻狠狠紮在自己的心髒。
謝星闌發現,探尋靈感的終極奧義,最終還是指向自己的靈魂。
人本身就是一個微觀的宇宙。起源或終止,都不過是悄無聲息的一瞬。
謝星闌引爆自身小宇宙的那一夜,星球幻化成黑洞,碎片化作顆顆流星跌落塵埃。電流流竄全身的瞬間,聖光自天而落,籠罩著他。
總算是擺脫了。無論是創作還是Vicky。
他那天內心安和且平靜。
獻祭者至死都應該為身為造物主的母親鋪路。Vicky給予他血與肉,也給予他無邊無際的困惑和彷徨。隻要這一出鬧劇落幕,隻要她能離開這片國土。
隻要潘多拉魔盒關閉,救贖靈魂的諾亞方舟不必載他起航。
時間會把他分解成顆粒與塵埃,沉落在宇宙星芒微弱的闌珊處。
就這樣吧。謝星闌當時就一個念頭,反正來時無路去無處,他就選擇永遠沉睡於此。
-
季雨摸清楚了季影想要刪除的東西,也不小心窺探到謝星闌的秘密和隱私。對這人的態度更加矛盾。
矛盾當中還帶著點憐憫,總之容易讓人心軟,不是什麽好傾向。
他覺得自己需要回歸一下現實,不能受謝星闌的作品濾鏡的影響。
“小嘍囉們今天辛苦了。”感謝人的話他說出口總是這麽欠揍。也得虧伍斯他們不拘小節。
這群人已經完成任務,準備提前離開。剛走出門口,就聽見季雨心血來潮問起伍斯舞美設計工作室的事情,“雷聲大雨點小,怎麽這麽久都沒動靜?”
伍斯如實答:“正在跑手續。”
聽到這話,向格年跟季雨眼神交流了下。兩人心如明鏡,猜到是某個程序被卡住了。
季雨吃味,砸吧著嘴不知該氣該笑,“說你骨氣還挺硬挺,就是挺的地方不太對。有什麽事也不往家裏招呼一聲,白瞎一個伍字姓。”
“是我們自己的問題。”伍斯在這方麵扲得很清,坦率著乖乖認訓。
像他這種不怎麽參與家族的事務都知道,平時的造作都無傷大雅,但眼下這個節骨不宜招搖。大哥伍昊蒼正在H城連根拔起整一個腐爛的根基,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反噬翻船。
剛何況,成年人就是要為自己的選擇和決定買單。
墮落比回歸正途容易。墮落隻需要遵循本能,叫囂狂歡,釋放出沒有被文明馴化的野性,再一點點放大,直至適應弱肉強食世界的蠻性生長規律。
想從地下回到正道光明可就難多了,需要重新適應新的規則和身份,也可能會長期背負著從地下帶來的標簽。時薑和朔盼這些人都付出了十年藏拙的光陰,他們就更沒資格做那個破壞規矩的特殊者。
季雨品出了他這點態度,沒支持也沒否定。
小年輕們在地下野蠻生長這麽久,身上不帶一點專屬於自己的韌性也說不過去。
不過看在他們今天隨叫隨到的份上,幹脆也做了下順水人情,準備叫個人親自帶著他們過去跑趟手續。
為了讓伍斯放寬心,他還特地強調,“支出的是季家的情分,不怕影響到伍昊蒼。不保證能行,但可以試試。如果嚴格到連季家的麵子都通融不過去,你們就等著審核吧。反正工作室的經營許可是可以過的,時間早晚的問題。”
說著話,沒等伍斯做出反應就給六兒撥了電話。
接通,鈴聲卻在走廊的拐角處響了起來。通道空曠,餘音繞梁,伴隨著淩亂的腳步聲。
“季隊!季隊我在這兒!”
六兒樓上樓下跑得急,聲音也沒來得及收。
他氣喘籲籲,推開季雨的病房。房間裏空無一人。反應還沒過腦子,身子就下意識轉身,敲開了走到對麵的病房。
果不其然。
季雨果然在這裏。除此之外還有一群《可伊》雜誌的禦用舞美團隊。一群人圍在電腦前,神色一個比一個精彩。
但他沒心思去揣摩。
“可真是找到人了。”六兒靠在門框,雙腿因突然爆發的衝勁陷入疲軟,整一個站沒站相,看得季雨直蹙眉。
“什麽事啊鬼吼鬼叫的,出去的話別說你是在顧隊和我手下做事。”他嗬斥著。一邊用眼神示意寧檬關掉電腦,一邊沉著眸子走到六兒麵前。
訓起話來毫不嘴軟,顯然已經把他當成自己人。
六兒心理素質強大,被當著外人的麵訓著也沒往心裏去。
他是過來傳達消息的,言簡意賅:“朔天陽醒了!主動申請要錄口供,總部也來了好幾個人。”
季雨聽到消息內心沒太大的波瀾,六兒這麽大的動靜,火急火燎的,就差背上喇叭廣而告之了。
“哦對了。”六兒喘勻氣,還補充一句,“季總和朔總也在那裏等著,都沒走。”
“這兩人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形影不離了?”季雨對這點倒是詫異了些許。嘴裏嘟嘟囔囔,心說這世道真是魔幻。
嘀咕歸嘀咕,就算季影沒讓六兒專程下來通知,他也正準備過去。
窺探人家的隱私不太好,何況還是當著一群小嘍囉的麵把謝星闌的內心世界赤裸裸攤開。季雨良心過不去。
至於伍斯的事情,既然六兒一頭撞上來,他也就吩咐了六兒帶著他們去辦。
三言兩語安排妥當,執行力和決策力在這時候顯露無疑。沒一會兒,這群人兵分兩路,陸續離開病房都去忙自己的事情。
隻有向格年留在房間內,沒跟著過去湊熱鬧。
謝星闌早在十年前就見過時薑這件事,他需要花點時間消化才不至於露出馬腳。特別是在時薑的火眼金睛麵前,倘若神經稍微鬆懈就可能會被看穿有心事。
季影選擇清除這些圖片是對的。
時薑作為被挑中的聖物就已經是不幸的命運。如果知道自己在陰差陽錯間還闖進過謝星闌的世界,那對她來說未免太殘忍。
時至今日,向格年依稀記得當年時薑被救出的場景。
野林間烈火燎原,夏蟬躲在樹蔭瘋狂鳴叫。山的盡頭折射出縷縷霞光。
光線溫柔得一塌糊塗,也軟得惹人憐惜。最能映現出人性最脆弱的一麵。
時薑因失血過多昏迷,被當時的救援隊長顧彥抱到安全區域等待救護車。向格年跟了過去,引入眼簾就是一條血漬斑斑的裙子。
起風了,白裙裙尾被吹蕩起微小的弧度。她雙眸闔著,臉頰蒼白得沒有血色,白得向格年當時還以為她已經死去。
顧彥救完人又原路返回,不知是想救出唐一還是想救火。這些細節向格年都忘得差不多。
唯一體會得最深的,是撲麵而來的灼熱。
火光衝天的現場,所有人都被熱得大汗淋漓,狼狽不堪,唯有時薑沐浴著火海歸來。
以霞光為被,躺在那片天地間。
出落無塵,綺麗得足以讓人過目不忘。
如果是十年前就見到時薑的話,那就情有可原。同為藝術世家出身的向格年似乎開始懂得謝星闌在執著些什麽。
無論是人間行走的維也納,還是禍亂人間的潘多拉,歸根究底還是因為時薑的人格中存在著一份至真至善至純的美。
自信、獨立、能力強大。
哪怕泰山崩於前也淡定如斯的穩重,以及旁觀著騎士為守護她而趨之若鶩的傲然。
所有堅韌的品質都集中在她身上。沒人能征服得了她,他們隻有俯首稱臣的份。
向格年內心不知何種滋味,隻覺得孽緣的瓜葛埋得太深。
為了緩解這點微妙的情緒,他解鎖看起了手機。
除了一些狐朋狗友的信息之外,別無其他。
時薑的對話框也依舊平靜無風,平靜得他心慌。
總覺得是一出暴風雨前的寧靜。
-
謝星闌的病房前,因為安排了便衣警察嚴防死守,哪怕是季影和朔盼這號人物都進不去。
不過他們也沒怠慢,而且請到一間空閑的辦公室等著。
季影趁這個機會正在跟朔盼洽談一些商圈的事情。他說到做到,在H城給的承諾一份不落,都在逐一兌現中。
見季雨姍姍來遲,他神色不驚,猜到了他來晚了的理由:“動作這麽慢,請人恢複數據耽誤到了?”
“是。耽誤了一小會兒。”季雨承認得坦率,季影沒怎麽挑刺,在態度上退了一步:“硬盤交到你手中我也不能說些什麽。但我也有要求,別跟你Jan嫂透露出任何一個細節。”
“放心,這點我有分寸。”
對話一來一回,兄弟間的置氣消散得一幹二淨,和好如初。
和好了後,季雨沒多加耽誤,二話不說帶著兩人過去朔天陽的病房。
此時病房內紮堆兒進來不少人。床簾拉滿,隔出兩個空間。
顧彥已經進來挺久的了。見季雨帶人進來,低聲提醒:“季隊,這邊正在受審,您暫時還不能進去打擾。”
“知道。”季雨指了指耳朵,“給我幾個監聽器。”
“好。”顧彥拿出好幾個,分別分發給眼前剛進來的這三個,戴上。
“我這邊再確認一遍。”耳機裏的聲音傳了出來。字正腔圓,攜帶了股正氣凜然的氣運。
“十年前綁架案,唐一真正的死因不是刀傷,而是過量的藥劑?”
朔天陽顯然沒被眼前乳臭未幹的男孩子震懾過去。沉默許久,沒答。
捂著傷口想坐直一點,卻在無意間瞥見了床簾晃著的虛影。比剛才增加了三個。
他福至心靈,輕哂咧了下嘴。幹裂緊繃的嘴角稍微牽動,撕裂破皮,滲出一點點血珠。
“是。”朔天陽語氣清淺,答得不緊不慢,“我親手注射的。”
這一點跟一群警員在朔天陽別墅找出來的物證相吻合。記錄員跟上級交換了眼神,有條不紊確認第二個問題,“這一次的走私案聯係賣方的中介是謝星闌嗎?”
朔天陽否認:“不是。”
“?”
“是跟Vicky。”他補充細節,“謝星闌他隻是個幌子。”
來了來了,幾乎一月一度的上牆。
感謝天使讀者【虹豬小艾】、【滄海沒水】、【靡靡之音Z】、【侍其詩槐bzi】、【波仔P】、【路子挺野】、【直接的幻絲】、【執頭寒香nj】、【葉知秋意涼】】【魏遠道丫】的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