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占為己有
會議結束不久,時薑回到辦公室。
邀請函被她拿了回來。函卡精致,燙金字體嵌了層3D流沙金,碎光斑駁陸離。
高貴又典雅。
靜坐一會兒,她親自在微信跟季影表明來意,想預約個時間請假給他送過去。
奈何季影徑直忽略掉她通篇官腔的客套語,直白地回了句:【下班後送過來。我今晚加班等你。】
之後就再無其他。
時薑盯著手機呆了半天。
不是。這樣貿貿然過去,怎麽想都覺得前麵等著自己的是陷阱。
拒絕的話想都沒想就輸入在對話框。
在發送之前,她來回看了兩三遍。
覺得用詞不妥又開始刪刪改改,把語序、用詞、措辭等方方麵麵都調整了遍,直至改到麵目全非,連她自己都快認不出那行話的每一個漢字才作罷。
季影看著對話框時而顯示“正在輸入”時而顯示昵稱,等了老半天卻不見一句回複。
態度曖昧不清。
但他不心急。
時薑沒有立即拒絕的反應,在他看來本身就是好事呀。
現在他隻需要靜靜地,隔著屏幕遙觀她的糾結。
不強迫也不激將,順其自然,但又步步為營。
過了會兒,信息聲響起。
她回複:【好。】
所有的所有,塵埃落定。
季影放下手機,嘴角勾起一個若有似無的弧度。
總裁會議室內,匯報人正時刻關注著上位者的表情變化。
當他發現季影全程冷冰的麵孔突然滲出些許的笑意時,差點大著舌頭咬到自己的嘴巴。
“有問題?”季影麵無表情地問。
“沒…沒有。”匯報人覺得是自己過於緊張,以至於草木皆兵看走了眼。
後續的會議中,季影再無表情失控的細節。他眼簾略壓,周身儼然形成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場。
而桌下的手心卻攥了個時薑送的領帶夾,有一搭沒一搭地撚著。
心裏頗為感慨:這隻警惕心十足的雪豹,終於舍得離開她的山洞探出了頭。
——
十月份的C城正值深秋。馬路道路的梧桐似是一夜之間穿金戴銀。
越是華麗,越是冷煞清秋。
金風裹挾著秋水來襲。雨打落葉,零零落落碾磨成泥,逐漸覆蓋了城市大大小小的街道。
時薑開車穿梭其中。
停完車,還在車身發現了一兩片紋路清晰好看的金葉。
放在以前她一定會停留一兩秒,把它們一一收集起來當標本。
但今天她沒什麽心思。
因為時薑發現自己對天氣嚴重誤判。車廂內有暖氣,她沒覺得冷。等出了車外才深刻體會了一把什麽叫一夜入冬,冷氣逼人。
身上穿著的風衣沒有多少禦寒的作用。沁涼的冷意透進布料,四肢恍若墜入冰窖。
她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迎著細細密密的小雨快步往元新集團的大廈前廳走。
途中與三兩成群的下班白領擦肩。
可能是下班時間,白領們的話題除了工作之外,摻雜了不少八卦。其中話題性最強的,莫過於今天前台又登記了多少想登堂造訪邂逅季總的名媛千金。
時薑耳朵靈,聽了個大概。心下對季影酒香不怕巷深的鑽石王老五魅力有了新的認知。
她心裏略略吃味。
登記處的前台見她穿得如此要風度不要溫度,以為又是名媛千金的一員,心裏最是看不起。
但她知道名媛千金的脾性個個刁鑽刻薄,少招惹得罪為佳。所以語氣照常禮貌:“請問您預約了嗎?”
時薑征愣一瞬。
“……沒。”
察覺到前台見怪不怪的眼神,她又補充了句:“但是跟季總口頭約了。”
“那請您稍等。”前台小姐露出一個標準但沒什麽誠意的笑,“我打給總助辦問一下情況。”
“好。”
時薑等了片刻,最終等來了季影正在開會還沒回來的答複。
她不是職場小白,一聽就知道季影沒跟總助辦的人交代清楚。於是沒有過多的為難,道了句“沒關係”後,轉而走進洗手間。
秋雨攜著冰刺的冷意,滲入衣料。風衣單薄得不成樣子,時薑盡可能在洗手間磨蹭,以防被大廳的穿堂風刮成冷篩子。
沒一會兒,手機提示音響起。收到季影的微信是意料之中的事。隻是她沒想到,他會直接下來接人。
這人是不知道他那張臉多麽招搖嗎?
“剛開完會。”季影第一句話解釋了遲來的原因。第二句話則是一句不容置喙的命令,“穿上。”
時薑:“……”
不好意思,她暫時還沒有陪著他招搖過市的想法。
“季總,我不冷。”時薑推拒了他遞過來的外套,“我就是過來送邀請函。送完我就走。”
季影乜她一眼。
口紅過於濃豔看不出她冷縮縮狀態下的唇色。
鬢絲沾惹了一層綿綿薄薄的水珠,幾根碎發貼在側頷邊,乖張又不失規矩。
他知道逼她不得,喉結悄悄地滾了滾,“那就不耽誤你的下班時間了。我在這邊收下就好。”
時薑意外他今天怎麽會這麽好說話,連忙雙手呈上函卡,生怕他下一秒反悔似的。
不過季影沒有想象中的套路,不僅規矩接過,還說了幾句體貼的道別話,囑咐她開車回去的路上要多注意安全。
總之就是不狗了。
不但是個人,而且還是個剛正不阿的人中人。
時薑轉身離開後,不停在心裏猜想他是不是轉了性。
可轉念一想又覺得正常。
這裏畢竟是元新集團,是他作為太子爺的地盤,會對自己表現出疏離冷淡乃至避嫌的態度本無可厚非。但她心裏就是有種隱隱的不爽。
是誰要求她提前過來送邀請函的,臉這麽大還要她下班時間過來。下班路上車多,她開得提心吊膽。下了車還要平白被淋一陣雨,到現在晚點了都沒吃飯,又餓又冷衣服還濕漉漉。
如果僅僅這些也就罷了,誰讓他是《可伊》的金主爸爸,她忍得起。
但他怎麽就沒跟總裁辦的人提前打招呼!沒打招呼會讓她在前台小姐那裏遭受了什麽眼神這人想過嗎?拿人手軟,身為被讚助的乙方就活該被溜是吧?!
時薑越想越黑臉。暗暗在心裏將季影千刀萬剮了千百遍。
等走回大廳,她又見玻璃門外狂風大作,大雨瓢潑。那輛馳騁車場不可一世的SUV,此時在大廈門口被雨衝刷成落湯雞。
可憐弱小又無助。
這雨真大,像杉菜離開道明寺那天一樣那麽大。
時薑心態炸裂炸得一塌糊塗,套用道明寺在雨中的台詞就是——“好像快沒有知覺了。”
不過道明寺是因為傷心悲痛。她是被自己突然決堤的矯情給氣的。
曾幾何時,她能為了一個選題素材走到腳底磨水泡卻一聲不吭,也可以承受住“掘金士”的頭銜壓力,力排眾議挖掘出不少藝術新銳。再把回憶線拉遠一點,她甚至能從那段遭遇中比朔盼更快走出PTSD綜合征。
按理說,心理素質已經強大到刀槍不入才對啊。
明明今晚的冷空氣沒有冷到瑟瑟發抖,她也不會因為一兩頓沒吃而餓到頭昏眼花,怎麽就因為這猝不及防的雨心生鬱結,壓得心髒喘不過氣了。
秋天果然多寂寥,寂寥到她覺得自己都不像自己了。
前台看著時薑站在門口的倩影,內心湧起一陣不可名狀的竊喜,不禁嗤了聲。
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被耳聰目明的季影聽了去。
季影淡淡地衝她看了眼。神色陰鷙,恍若死神而至隻為宣判她的無期輪回。
前台想解釋,卻見他視線轉移,再沒給過一個餘光。
季影徑直朝時薑走去,攥住她手腕拽進懷裏,動作溫柔而霸道。
他聲音不大,幾乎是貼著時薑的耳廓:“還走嗎?”
“走。等雨停了就走。”時薑回過頭示意他鬆手。
眼梢微挑,沾染了點兒的殷紅尚未褪掉,紅得驚心動魄,紅得季影內心咯噔一聲,“這就哭了?”
“哭個屁。”時薑陰著臉,想從他懷裏掙紮出來,“大廳人多眼雜,季總別忘了像剛才那樣注意形象。”
“看樣子很介意我剛才的客套啊。”季影玩味輕哂,“那我就再客套一次好了。你自己選吧,想要自己走去辦公室還是被我扛上去?”
時薑:“……”
時薑:“你認真的?”
“假的。怎麽舍得強迫你。”季影語氣有些無奈,“我在你身後等了那麽久,愣是沒見你轉身回頭或是跟我發條信息讓我下來接你。要是我不出現,你是不是就幹脆衝進雨裏了?”
時薑抿了抿唇,沒回答。
權當默認了。
“算了,早應該想到你這種脾性。”
季影牽起她的手,往總裁專屬的電梯間扯了扯,“你想離開也行,我不強迫。但至少去我休息室換件保暖又不濕|身的衣服,免得感冒,行嗎?”
時薑看不透他在玩哪一套。不想奉陪玩到底,又奈何手被牽得死死的。
天人交戰之際,季影湊過來伏在她耳邊,哼哼唧唧撒著奶味的嬌,“走吧。大廳是真的冷。”
時薑:“……”幻肢禮貌一硬:)
——
一路承受了多少道探究玩味的眼神,時薑沒想去細究。隻是從善如流,亦步亦趨地跟著,心說去換件衣服就走人。
可當對著滿衣櫃的男裝無從下手時,她才後知後覺,季影的套路竟然是環環相扣。
九連環都沒他能繞彎。
“怎麽都是男裝?!”時薑由衷相信自己被耍了。
“不然你還想在我休息室裏的衣櫃找出女裝來?”季影忽略掉她眼神裏的控訴,雙手舉起澄清道,“我沒有異裝癖。”
他解鬆了領帶收在手中。借著又隨性一指,“要不就絨麵襯衫吧,我覺得不錯。”
“……”時薑忍無可忍,“你知道讓女生穿男人的襯衫意味著什麽嗎?”
“知道。”
話落一瞬,門把上鎖。季影握住時薑送的領帶兩端扯了扯,一步步朝她走去。
他慢條斯理地答,一字一頓。眼眸翻滾著欲念,排山倒海不再矜持。
“意味著占為己有。”
“攻城略地。”
“以及,至死方休。”
時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