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想你牽我走
季影的這些動作發生在一瞬之間。
連跟他們僅隔著一座小吧台的朔盼都沒反應過來。
休息室裏人多,各有各的活動。
頃刻間,周邊的場景逐漸褪色,吵鬧紛雜大音希聲。恍若隔著一層透明膜,看的聽的都不甚真切。
時薑唯一能感覺到的是,握在手中的透明汽水瓶冰冰涼涼,恰似他冷如雪霜的指尖。
打著圈兒的水旋正自下而上地湧著。
湧至水麵,歸於平靜。
但她不是汽水。
她平靜不下來。
心髒沸沸揚揚,濃密的氣泡密集疊加。似乎隻差一步,她就投降了。雖然她不知道為什麽要投降,也不清楚要投降什麽。但就是那麽臨門一腳的事情。
心跳撲通撲通,如鼓震。
跟他近距離接觸也不是一兩回了,但沒有哪一次會像這樣子亂如珠落。
可能是有種想做好事不留名最後發現名字被一遍遍廣播播報的羞恥感吧。時薑如是想。
好在季影很快收回動作。
他問時薑:“你是不是看不慣元新一片綠?”
時薑:她應該怎麽答…?
“巧了,我也是。”
時薑:“……”
時薑好像第一次認識他似的,從沒見他會在別人麵前失了以往的客套與規矩。
說白了,這場景就是在金主跟前搶人的火葬場啊。她真得扒開他皮瞧瞧是誰給他注入了勇氣。
哦,原來是季家。
打擾了。
——
這自問自答落入朔盼的耳裏不怎麽好聽。
他摘下眼鏡,垂著頭拿綢布輕擦淺拭。語氣不溫不火,“季總真是好精力。前些日子還在H城奔波勞碌,轉眼間就來我這邊串門。”
季影:“聽說有人為元新砸錢護盤,就想著過來看看是哪位這麽有眼光。雖千萬人吾亦往矣的氣魄,不是誰都玩得起。”
理由冠冕堂皇,但季影行得正坐得端,話一出口反而多了在職場談判的嚴肅的味道。
“季總消息可真靈通。”朔盼眼鏡反光,情緒悉數被隱沒在鏡片之後。他將尾音兩個字咬得極重,重得沙發兩顆緊挨著的毛絨腦袋冷不丁抖了抖。
向格年自詡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自己破的局,寧願拉著對方當墊背也要圓起來。
他一把旁人手中的牌端進牌池,再扯著文岐起身,“走走走,興風作浪去。”
“我靠!勞資好不容易拿到順子。”文岐說是這麽說,人也確實是往吧台走。
雖然給季影通風報信的人是他,他確實沒想到季影會過來。掐指一算,他這才剛下飛機才對。
向格年屁顛著過去湊熱鬧,隨口調侃了句:“季總這會兒剛下火線,適合過來放鬆放鬆。田是犁不完的,總得勞逸結合嘛。”
“就是就是。”文岐附和,“影哥哥您最近在那邊受苦了。讓我聞聞你身上有沒有蘇家大小姐的香水味。”
說罷他就要去聞。被向格年一把製止,“你這人怎麽這麽…惡心心。”
文岐:“……”
“這是兄弟間的樂趣懂嗎?你個死直男懂什麽。都9021年了,藝術圈什麽時候介意這些?滾滾滾,我玩得大著呢,別玷汙了您這高貴純潔的靈魂。”
“別別別。”向格年嬉笑著挽尊,“咱一起一起。”
……
兩人插科打諢分散了朔盼的注意力。時薑抓住機會,朝他遞過去手中的汽水瓶,“朔盼,這水不冰了,能幫我凍起來嗎?”
朔盼沒立馬接,反過來問她:“想支開我?”
時薑保持著原姿勢,沒有否認:“待會幫我跟梓柔說一聲我很快回來。”
“……”
“自己講。”水最終被接了過去。朔盼睨了眼季影,背過身走到小冰箱,打開門。
時薑如釋重負,鬆了口氣。
她看得出來,從一開始,朔盼就不像向格年對她跟季影的接觸持享樂主義的態度。
他更傾向於安全。
安全固然不錯,可她不可能跟這兩個人捆綁一輩子。段欣美那天在泌茶館洗手間的真情流露就說明時候到了。
沒有季影沒有段欣美,也會有別人來打破他們穩固了那麽多年的三角形。
在這一過程中,她不想產生任何正麵衝突。
時薑抿了下唇,轉而看向身邊的男人,“季總,現在出去談談?”
“可以。”季影答應著,卻沒有任何動作,“但我下了飛機就過來,人有點累。”
他單手撐著下巴,神色懶洋洋的,眼神卻不掩疲憊。
時薑能在他眼眶底下發現一層淺淡的青色。垂眼時,睫毛如落羽般歇在眼簾。
有那麽一瞬間,她感覺他就像是人蓄無害,玩累了就撒嬌賣萌要抱抱要舉高高的熊寶寶。哪怕這個“熊寶寶”西裝革履,人麵獸心。
恍了一小惚,時薑感覺束腰帶被扯了扯。
一根不安分的小指頭正隔著布料磨著腰刀。
時薑:“……”
宛如雷擊[閃電]
朔盼在冰箱前,身子被門隔了一半,遑論視線能否看到這一幕。而另一端的向格年和文岐已經從直男話題扯到了其他,兩人炮語連珠擼袖磨刀,就差是動輒幹架。
再遠一點,是伍梓柔拉著段欣美講電話。
嘈雜紛鬧,沒有人顧及這方寸之間。
從表麵上,季影清雅絕塵,高貴冷峻,一點都沒能讓人想象出他在桌下的小勾當。
時薑一把抓住他手,蹙起“川”字眉,“你想怎樣?”
季影沒有回答。
默了半晌,他喉結一滾。
姿態難得文弱。
“想你牽我走。”
時薑:“……”
——
時薑溜得很快,揪住他衣袖。連拽帶拉,毫無溫情可言。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朔盼的休息室。
季影看她踟躕不前的步子,挑著眉揶揄,“怎麽去哪裏談?”
要去哪裏談,時薑暫時沒什麽想法。
“要不…”她語氣透著一絲不確定,食指豎直,“上天台?”
“……”
“那走吧。”
季影眼簾蓋下。長腿一跨,沒有給時薑一點反應的時間。
時薑亦步亦趨,最後卻發現到的地方不是天台,而是他的休息室。
她麵露窘迫,“我以為你沒有…”
“沒經常來而已。過去有段時間是蘇女士在使用。”季影刷卡進去。
休息室內會定期打掃一次,即使不常來也不會髒到哪裏去。單人床剛換了套床單,幹淨整齊,不見一絲褶皺。
時薑站在門口瞧了一眼,更加堅定了不進去的決心,“我沒想在這麽私密的空間跟你談一談。”
主要是經曆了前幾次之後,信任已經崩塌。
季影輕輕靠在桌前,一邊解開西裝一邊乜斜著眼看她。嘴角含著不易察覺的促狹,“怕我吃了你?”
“……”
“嗯。”
時薑照實坦白。
“那這樣呢?”季影的領帶扯到一半,便停下去開自動窗簾遙控器。“滴”了兩聲,遮得嚴嚴實實的窗簾緩緩向兩邊收縮。
青空入眼,天光乍泄,他五官的輪廓更加明朗清晰。
有倦態也有顯而易見的小陰翳和小情緒。
“給你加個陽台應該就不私密了吧?”
時薑:“……”有差別嗎!他是不是對私密有什麽誤解?!
季影沒什麽耐心。
拽她進來,再把門一關,“站在門口當門神,還是想被路過的人拍到?我可不介意傳出緋聞,甚至還能假戲真做。”
他將時薑抵在門後。
第一次沒有把她雙手反剪到身後。
“抱會兒。”聲線低啞,透著無限的倦意,“有點累。”
“那就去床上躺。”時薑推他。
“床沒你舒服。”季影半個身子壓過去,時薑掙紮的動作過大還能碰到某樣東西。
她沒了脾氣。
季影耐心地等。
等她安分消停,再拿下巴的胡茬兒蹭刮著她側額,力度若有似無,“為咱們元新護盤投了多少,有沒有一個億?”
“……”
“當我ATM機呢?”
時薑的聲音透進他胸腔,悶悶的,夾雜了股被拆穿的別扭,“並沒有這麽多。”
“那也沒關係。”季影順了順她的馬尾,似是承諾也似安撫,“路子走得正,總會讓你賺到一個億。”
他的手骨節分明,如羊脂般溫白的指尖停在馬尾末端,一段一旋地繞指往上纏,動作輕柔。
語速也隨之應景,不疾不徐,“木材廠的粉塵防爆標準大部分是合格的。”
時薑:“你是說那些媒體虛假報道?”
季影嗯了聲,沒有多加隱瞞。
“原木公司的老總叫蘇成嘉,比他兄弟蘇成業慫了點。類似這種容易出安全事故的廠子不敢大意。我在談收購項目時,蘇成業有在中間作過梗,教他兄弟如何坐地起價。”
“但後來,他自己露出了馬腳。在元新集團內部告老退位的時候,被我收走了不少股份,隻留了養老的一部分。”
時薑聽完,從他臂彎探出頭。呼吸了會兒新鮮空氣。
她半是揶揄,“難道這就是上位者的兔死狗烹?季總,您清兵線請得可真是幹脆。”
時薑在安全事故被曝光後,已經將原木公司的股東、法定人等消息了解得七七八八,不難聽清楚他口中的蘇姓兩兄弟是誰。
除了知道蘇成業是元新的元老股東外,她還知道,他們跟季家有層外戚關係。蘇新瑤就是借著這層淺淡得不能再淺淡的親戚關係才想嚐試近水樓台。
麵對她的揶揄,季影危言正色澄清道:“你說錯了。就是因為沒清得幹脆才導致這些事發生。”
“不過留在那邊好幾天也有收獲。”他話說一半,牽著時薑坐到床邊,解開西裝鋪在上邊,“但暫時先別問,陪我躺躺。”
時薑:“???”
啊~我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