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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東南傾 第三節 外戚

  第七卷東南傾第三節外戚

  暮春之初,鄴城之北。


  官道兩旁的樹上已經吐出了嫩綠的新芽,長長的枝條在吹面不寒的春風中愜意的搖擺著,拂動著挺立在官道上的一名英武將士的血紅盔纓,一萬名精悍的將士整齊的官道上,整裝待發,幾千輛大車滿載著軍械糧草,靜靜的跟在隊伍,一直延伸到城門口。戰馬輕輕的打著響鼻,不時的用蹄子刨刨腳下的黃土,希翼著能發現點意外,可惜官道上的黃土夯得很結實,它們什么也發現不了。


  曹彰頂盔貫甲,腰里別著曹沖送他的長刀,笑嘻嘻的摟著曹沖的肩,緩步而行。


  “倉舒,這次真虧了你,父親一下子給了我一年的錢糧,我不用一邊打仗,一邊擔心錢糧的問題了。”曹彰感慨的說道:“歸得你給了父親那么多錢糧,要不然,恐怕他也拿不出這么多。”


  曹沖咂了咂嘴,有些無奈。老曹太黑了,他上次不過說說漂亮話,結果老曹真跟他要了一千萬石糧食,將荊益兩州的余糧幾乎抽調一空。更黑的是,他居然只給了曹丕三百萬石,截留下了七百萬石。曹丕在關中打仗,刨去收買那些叛軍的花銷,最多只能再打半年,半年沒有進展的話,估計就玄了。更讓曹沖郁悶的是,老曹壓根兒就沒跟曹丕說這是曹沖支援他的,搞得曹丕現在看到曹沖就不爽,覺得曹沖背著一個大錢袋,卻生生的看著他餓肚皮。


  老曹的心思曹沖不敢猜,他總覺得現在一天到晚笑瞇瞇的老曹絕不是個善主。


  曹彰見曹沖苦笑,他壓低了聲音說道:“倉舒,你別傻乎乎的把自己的腰包都掏空了,我知道你在荊州、益州的新政不錯,可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這么多錢糧拿出來,你自己以后還怎么過?萬一遇到個天災啊什么的,豈不是抓瞎了?”


  曹沖笑了笑。推開曹彰的手道:“好了,你別想那么多了。將士們都在等著你,快去吧,小心點,父親已經說過了,在家為父子。受事為君臣,不得兒戲地。田國讓(田豫)久在北邊,熟悉那里的形勢,你要多向他請教,莫要恃勇冒進。”


  “知道知道,你怎么跟父親一樣,嘮嘮叨叨的。”曹彰嘎嘎的笑了兩聲,拍了拍曹沖的肩膀:“等我的好消息吧。”


  曹沖不想在他臨行之際再說什么不吉利地話,也笑了笑。拱手作別。曹彰飛身上了馬,帶著大軍遠去。曹沖站在路邊,對著隨后過來的田豫施了一禮。田豫心領神會,也在馬上欠了欠身,緩緩的去了。


  “將軍,驍騎將軍有足夠的糧草,又有荀都督為后援,想來是沒有事的。”龐統輕松的笑道:“我們還是盡快趕到許縣去吧,將軍的任務不比驍騎將軍的輕呢。”


  曹沖回過頭看了龐統一眼:“我有士元這樣地智謀之士。有什么難地。”


  龐統難得地沒有吹牛逼。他搖了搖手道:“將軍莫要如此說。我現在還沒有十成地把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等到了許縣再說吧。”


  張松嘎嘎地笑了起來。他這些天心情特別好。曹沖聽他地主意。在應下了去許縣地任務之后。也老實不客氣地向曹操要了些好處。而其中最顯著地就是張松得到了許可。看到了郭嘉當年主持諜組地工作時留下地大量文檔。再有郭嘉地兒子郭奕郭伯益在一旁講解。張松玩陰謀地水平又上了一個臺階。用他自己地話說。快進入隨心所欲地地步了。最讓張松感到意外地是。郭奕居然就是那個在襄陽城讓他頭疼了十幾天地年輕人。兩人一見面。張松先是愕然。后是釋然。心里那塊堵了幾個月地石頭總算落下了。


  “倉舒來做什么?逼天子下旨封王?”荀地臉色很不好。身體瘦削。頭發干枯。一點光澤也沒有。他剛大聲說了兩句就咳嗽起來。只得停住話。捏起拳頭堵在嘴邊。一陣撕心裂肺地咳嗽。咳得荀文倩心疼不已。連忙上前來替他捶背。


  “不用你管!”荀有些孩子氣地拂開荀文倩地手。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父親。你消消氣。這不是來跟你商量嗎?”荀文倩不忍地又湊了過來。一眼看到荀拳上地幾絲血跡。不由得大驚失色。一把握住荀地手驚叫道:“父親。不是說只是偶感風寒嗎?怎么都咳血了?”


  “死了好。”荀仰起頭,無限悲傷的嘆了口氣:“一死百了,省得看著我大漢的社稷傾覆,自己卻無能為力。”


  “父親!”荀文倩又是心疼又是生氣,掏出絲帕擦掉荀嘴角的血跡:“丞相大人讓倉舒來,倉舒能不來嗎?倉舒不來別人來了,這事就好辦了?你一世聰明,怎么這時候就糊涂了。”


  “我是糊涂了,我老糊涂了,本以為把你嫁給倉舒,能以你的聰明引導倉舒,做我大漢的社稷之臣,再現我大漢地盛世,沒想到卻助紂為虐,白白地幫了這個負心賊子。”荀越說越生氣:“天子那么器重他,尚未弱冠就力排眾議封他為鎮南將軍,他要實行新政,哪怕有違我大漢的法令,也一律照準,就是希望能將他培養出來,有了實力才可以壓制丞相大人地野心,沒想到卻替丞相培養出一個馬前卒,現在居然到許縣來為丞相請封王爵了,你知道天子有多傷心,有多失望?文倩,我看錯了你們啊,你從伯也被你們迷惑住了,居然這么久也沒看出倉舒的野心,居然還寫奏章來替倉舒解釋,說什么大漢火德不衰,有將星相助,我看他跟我一樣,也老糊涂了……”


  荀痛心疾首,雙目垂淚,兩只瘦骨嶙峋的手氣得直哆嗦,說一陣咳一陣。荀文倩真是急壞了,她不停的撫著荀的背,手中的絲帕染得通紅。觸目驚

  “父親,你能不能聽我說兩句?”荀文倩急得大叫了一聲。


  “你說。”荀喘著氣,背靠著書案,仰著面看著屋頂。


  “丞相大人手掌軍政大權,倉舒雖然坐鎮江南,可是益州新得。劉備尚在交州,孫權還占著揚州,倉舒手中兵力不過三萬余,其中張平狄五千人,滿奮威四千人,樂折沖四千人,這三人加起來接近總兵力的一半,又都是丞相大人的親信,倉舒就算有心與丞相大人相違。又有什么實力?只怕丞相不需用一兵一卒,只要一道命令,就能讓倉舒手下亂成一團。倉舒為了消除丞相大人的疑心。不惜掏空了益州、荊州的錢糧儲備,為什么?不就是怕丞相生疑嗎?為什么要怕丞相生疑,不就是因為倉舒一直在表態擁漢嗎?你以為他就是想利用一下天子的威信?不錯,天子親口封了倉舒為鎮南將軍,使持節,又準了倉舒地新政,可是相比較而言,丞相大人的威信比天子的威信實在得多,即使天子不同意。丞相要封,他還能反對嗎?”


  荀被荀文倩一席話說得有些無言以對,他也覺得現在就要求曹沖反抗曹操有些操之過急了。


  荀文倩看了一眼冷靜下來的荀,嘆了口氣,緩了緩口氣說道:“父親,新政雖然實施了兩年了,可是這兩年一直在打仗,積余并不多,倉舒手中的實力也有限得很。再說了。說到底他們還是父子,怎么可能說翻臉就翻臉?天子剛剛松了口氣,就從襄陽一下子要走五億錢的財物,還說要修許縣,這許縣有什么好修地?天下還沒有安定,他就想著享受,這讓倉舒會怎么想?丞相大人真要把權交出來,天子會放過他嗎,會因為倉舒的忠心放過他、放過曹家嗎?就算他能放過倉舒。難道讓倉舒父子相殘?你也要替倉舒想一想。他是大漢的臣子,可也是丞相大人的兒子。大漢以孝治天下,你讓他做個逆子嗎?”


  “不做逆子,難道要做個亂臣?”荀哼了一聲,不屑的說道。


  “這不是來跟你商量嗎?”荀文倩見荀氣平了些,也微微的笑了一聲說道。


  “你是意思是倉舒也是被逼的?”荀想了想,慢慢的說道。


  “丞相大人派子桓去關中,又讓倉舒停下江南的戰事,支持子文去代郡,你還看不出他地用意嗎?”荀文倩心疼的扶起荀,換了塊干凈的絲帕,擦了擦他地嘴角:“倉舒要是聽他的話,那子文以后就是他的助力,幫他對付子桓,如果倉舒不聽他的話,他就會讓子文就會幫助子桓對付倉舒,這是丞相大人安排的后招,要不然他會這個時候提出來要封

  荀嘆了口氣,半晌無語。


  “倉舒自己什么意思?”荀低著頭想了一會,抬起眼睛看著荀文倩說道。


  “父親何不問他,他陪著嫂嫂說話也有半天了,你難道不見他一見?”


  荀沉默了一會,揮揮手對門口的荀小青說道:“去,請姑爺來。”


  正在陪姊姊曹秋聊大天說笑話的曹沖很快就趕來了,他一見荀的臉色,大吃一驚,顧不得行禮,連忙趕過來關切的問道:“岳父大人,你地臉色怎么這么差?”


  荀淡淡的笑了笑,推開曹沖的手:“不妨事,倉舒,你坐。兩年不見,象個大丈夫了。”


  曹沖嘿嘿一笑,規規矩矩的坐在荀對面,兩人靜靜坐著,互相打量著對方。荀臉色憂郁,曹沖卻是面帶微笑,渾若無事。荀文倩見兩人都不說話,不由得嗔道:“不讓你見父親,你天天念叨,見了父親,你又傻乎乎的只知道笑,有什么想法,還不跟父親說說。”


  曹沖瞟了一眼荀文倩,咧嘴一笑:“我的想法,你不是都知道嗎,還有什么好說的。”


  荀抬起手搖了搖,不讓荀文倩插嘴,他眼睛盯著曹沖的眼睛說道:“丞相大人是不是擔心功高震主?”


  “是。”曹沖很直爽的點點頭:“父親地功勞天下人有目共睹,現在劉備奄奄一息,孫權膽戰心驚,關中的馬超、韓遂已經是喪家之犬,天下已經粗定。父親之功,無吝于光武中興,這個時候如果說不擔心陛下玩卸磨殺驢那一套,那純粹是自欺欺人。”


  “擔心也不一定要封王。這個是昏招,徹頭徹尾的昏招。封王反倒讓人覺得他有不臣之心,高祖朝的韓信就是例子。”荀緩緩的說道:“大漢火德未滅,這個時候要封王,跟王莽走的路子有什么區別?”


  “不封王,那又如何能安父親之心?”曹沖有些遲疑地說道。


  “為什么不做個外戚。我朝外戚獨掌軍政也不是沒有先例的。”荀瞟了一眼曹沖說道。


  曹沖想了想,又搖了搖頭:“做外戚倒不妨是個救急的例子,至少可以把危機可以緩上十年二十年,可是伏皇后還很年輕,我曹家地女兒就是進了宮,也做不了皇后,又如何能名正順地獨掌大權,又不讓天子疑心?

  “這個你不要急,你先告訴我。丞相大人會不會接受這個辦法,而放棄要求封王?”荀不緊不慢的說道,看起來胸有成竹。


  曹沖搖了搖頭:“只是做外戚。恐怕還是不夠。父親雖然疑慮封王會受到反對,但從現在地情況來看,阻力顯然不夠,不足以讓父親收回成命。”


  荀緊盯著曹沖:“你不要問別的,先說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我能怎么想?”曹沖有些尷尬的笑了一聲,抬起手捏了捏自己的鼻子:“我這個鎮南將軍又要聽天子的,又要聽父親的,我能做得了什么主?岳父想必也知道我的手下有一小半人是父親的舊屬,江南還沒有平定。這個時候我不聽父親地,就是死路一條,就是有什么想法,也無濟于是。”


  荀沉默了,他低下頭想了想:“倉舒,封王的反應太大,很容易引起別人誤會,這件事還是拖一拖的好。你在許縣呆一段時間,到時候再見見天子。我們再想想辦法,你看如何?”


  曹沖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鎮南將軍真是這么想地,他也不贊成封王?”天子回過頭,有些不確信的看著面色蒼白的荀。荀點了點頭:“不僅是鎮南將軍不贊成,就是曹彰、曹植也不贊成,丞相大人也擔心人心思漢,未必堅決,只是曹家生怕功高震主。要向陛下請個承諾。也是可以理解的。”


  “承諾?”天子自言自語的說道,眼中閃過一道凌厲的眼神。承諾個鬼。我恨不得現在就殺他曹家滿門,做一個真正君臨天下的天子,可是可能嗎?時機還未成熟啊。


  “他要什么承諾?就是封王?”天子轉回襄陽貢來的席上坐好,剛才脹紅的臉慢慢地平靜了下來:“封了王,他就放心了?”


  “封王之事,暫不可行。”荀搖了搖頭道,“高祖皇帝的白馬誓說得很明白,非劉氏不得封王。但現在一口回絕了丞相,恐怕也不妥當,于今之計,不妨使個拖字訣,暫且先放一放。”


  “拖字訣?”天子沒聽明白荀的意思,皺著細長的眉毛探詢的看著荀。


  “陛下,丞相自建安元年封武平侯以來,爵位一直未增,且我朝非劉氏者,縣侯已經是最高爵位,不能再升。但丞相大功,又不得不加以封賞,否則難以服眾,也讓人有丞相已經功高難賞,不得已才要求封王。陛下何不借此機會增其戶邑,以酬其功,這樣丞相雖然得不到王爵,卻也能有所得,必然也不會堅持要封王。陛下還可以同時封賞曹丕、曹沖,這樣也可以給丞相一個臺階下,免得丞相面上無光。”


  天子偏著頭想了想,覺得這倒也是個辦法,這樣曹操得了實利,但又沒有破壞規矩,雙方都有面子,應該還是可以妥協的。問題是曹操會答應嗎?天子對這個方案還是有點疑惑。


  “丞相所懼者,無非是功高震主,生怕交出大權之后性命不保,可是不交權則又于理不合,進則為逆臣,退則為冤魂,此在丞相也是兩難之事。何況天下雖然粗定,但離四海晏平,重現我大漢盛世還為時尚早,當初許子將評之為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陛下何不讓他安心做個治世之能臣呢?”荀抬起頭,看了一眼沉思的天子,住口不言。


  “治世之能臣?”天子喃喃自語,無奈的嘆了口氣。要說許子將這個評語倒是貼切,就象當初許子將給自己的評語一樣。這曹操確實是個能臣,如果真能忠心耿耿,倒真是個堪比霍光地忠臣,可是他能忠心耿耿嗎?當初因為做司空不方便獨攬大權,逼著朕恢復了丞相古制,卻又拿著軍權不怕,遲遲不立太尉,現在又覺得小命不保,要封王以安心了。封王就能安心?恐怕他還是試探朕的心思。為下一步做準備吧。


  “愛卿以為,如何能才讓他安心的做個能臣?”天子思前想后,也想不出什么好辦法來。只得再向荀請教。


  荀沒有立刻回答他,而是考慮了好久,才一字一句的說道:“陛下何不給丞相一個名正言順、有先例可循的獨掌大權的職位,讓丞相安心地為陛下效犬馬之勞。”


  “什么樣的職位,能達到這樣的效果?”天子禁不住好奇地問道。


  “我朝歷來以外戚大將軍掌權……”荀話說了一半,不再往下說了。天子一下子明白了,他恍然大悟,點了點頭。對,本朝外戚大將軍不是一個兩個。他們以外戚之尊獨掌朝綱,雖然也讓皇帝做得不舒服,可比起讓人篡了位來,還是要容易接受一點。更何況這些大將軍都沒有一個善終地,只要他們一松懈,就可以將他們連根拔起,從現在的情況來看,似乎也只有這條路可以解決朕和丞相之間地沖突。


  可是,皇后怎么辦?曹家的女兒會安心做個妃子或者貴人嗎?


  天子臉色變幻。有些猶豫不決。皇后伏壽自從進宮之后,一直和他相依為伴,相互扶持,現在又要為保住皇位,討好曹家,要讓她退位,實在有些不忍。可是不忍又能如何,難道就這么眼睜睜的看著江山一步步的被人壓了去?唉,也只有犧牲她了。想必她也能體諒朕的苦心。曹賊已經是風燭殘年,最多十年八載的。朕就可以重掌大權了。等到朕奪回了大權,再追封她也不遲。


  “愛卿以為,丞相能接受這個辦法嗎?”天子許久才說道,聲音里充滿了悲哀。


  “不能。”荀堅定的搖了搖頭。


  天子一下子惱了,不能?不能你說了干嘛。他一下了擰起了眉頭,坐直了身子,有些惱怒的瞪著荀。荀微微一笑,向前進了一步,輕聲說道:“陛下,丞相讓曹沖來請封,如果陛下就這么退讓了,他又如何知道陛下的苦心?這只是最后地折衷辦法,能否可行,還要先讓丞相知道封王的難處才行。”


  “如何讓他知道封王的難處?”天子恨聲道。


  “陛下,臣有一計在此。”荀壓低了聲音,輕輕說道:“保證能讓丞相知難而退,屆時陛下再增其邑,封其子,皆大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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