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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節 刺猬

  第三卷赤壁火第十九節刺猬

  重新梳洗過的張松雖然還是一如既往的丑,但洗去臉上灰塵的張松卻如一塊蒙塵的奇石,剝去了表面的石皮之后,竟顯露出一絲溫潤的光澤來,丑雖然還是丑,看起來卻讓人覺得順眼了許多。


  張肅看著衣冠整齊,神態嚴肅中帶著一絲溫和的張松,一時看得呆了眼,愣了片刻神才回過神來。他心一酸,忽然感覺到了一絲慚愧,低頭給曹沖拱了拱手:“公子請坐,自有永年陪著公子說話,肅去準備一點酒食,以供公子充饑。”


  “有勞張太守。”曹沖笑著拱手,張肅起身輕拍張松的背,然后快步走了出去。出了門他見四周無人,這才抬起手,抹了抹眼角的淚珠。聽著里面張松和曹沖寒喧了幾句已經開始了正題,這才踩著輕松的步子,出門去了。


  “永年先生,這是我家公子手訂的上巳文集,是今年上巳節丞相府諸位先生的大作,前面的序文是我家公子所作,還請永年先生斧正。”周不疑恭恭敬敬的將一只錦盒遞了過來。


  張松欣喜的接過,小心的打開錦盒取出書來,從頭翻起,不大時間就將一本文集翻了一遍,這才將書細心的抹平合攏,輕輕的放進盒中,將玉別子別好。這才嘆道:“丞相府果然人才濟濟,這本文集中諸位都是文采斐然,可以看得出來當時確實是意氣風發之時。”


  周不疑有些驚訝的看了一眼張松,這才佩服的將眼光投向曹沖。曹沖知道他在驚訝什么,但卻沒有應他,笑笑說道:“這本文集尚有許多遺憾,王仲宣諸人當時尚在荊州。而永年先生更是遠在成都,遺珠甚多,這里不過是冰山一角而已。小子猜想,明年的文集應該比今年的更好。”


  張松也笑了,他是礙著曹沖地面子沒有全說實話,以他的眼光看,蔡琰、曹丕、曹植的詩文都不錯,而曹沖的那篇序文。也的確讓人有出塵之想。但不得不說,這里面有些文章純屬是應景之作,水平并不如何高。聽曹沖這么一說。他心中一喜,知道曹沖的意思是說明年他也將在這些人之中了。


  心情越好,平時陰損的嘴說出來的話也動聽了許多。他微微笑道:“子桓公子悲天憫人,有儒者之風,子建公子文筆雖然略顯稚嫩,但天才橫溢,將來成就不可限量。不過他們二人地詩文比起蔡昭姬來。都略有不如。蔡伯喈果然是天縱其才,連生個女兒都是如此高明,讓我等須眉汗顏。”


  曹沖雖然早就從蔣干的口中知道這家伙確實有才,沒想到他這么有才,倒真有三國演義上所說的本事,不禁撫掌笑道:“久聞張永年一目十行,過目不忘,今日得見,方知所言不虛。”


  張松見曹沖笑得開心。心中也是喜悅,他看了一眼曹沖身側地面面相覷的周不疑和蔣干,露出一絲得色,頓了頓又說道:“不過要說文采,還是公子所作的序文最佳。后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妙哉!若不是親見公子。只見此文,必以為作者乃一中年得道之人矣。”


  “慚愧,慚愧,先生過獎。”曹沖臉紅了,他這篇文是抄來的,而真正的作者王羲之確實是人到中年了,沒想到張松一掃之下,居然從字里行間把這都猜出來了。


  “公子無須過謙,以公子的年紀,能寫出這句話來,雖然文風略有頹喪,卻也是難能可貴了。”張松也嘆道:“我只聽說天竺那邊有那種天生的靈童,聞佛經而知雅意。沒想到公子也是如此,未聞佛經也知造化無常。唉,松自詡有才,今日方知世有高人而未必有幸得見,做了幾十年地井底之蛙,真正是愧不敢當。子翼先生,來時路上松一時狂放,還請先生海涵。”說著,恭恭敬敬地對蔣干作了一揖。


  蔣干一時沒回過神來,下意識的回禮,卻有些奇怪,路上兩人爭得面紅耳赤,要不是因為有公務差點要打起來,這時的張松怎么這么客氣,真是到了公子面前就改了性子了?他哪知道張松平時的狂放固然有才高的原因,但更多的是一種逆反心理,你們不理我,我還不理你們呢,我官沒你們大,但不把你們放在眼里。如今曹沖身份比他高出許多,卻對他客氣異常,他那種心理得到了滿足,自然不會賭氣了,更何況他見了這些文集,也確實有些感慨,自己才雖高,還沒有高到能把這些人都不放在眼里的地步,至于那篇序文,他更是自愧不如,而對方卻是如此年輕,不由得他不心悅誠服。


  蔣干和張松兩個鐵嘴講了和,這氣氛自然是更加和諧了,從詩文開始談起,幾個人縱論天下大勢,談得熱火朝天,雖然間有爭執,卻是情緒平和,氣氛極好。蔣干和張松自不必說,周不疑是個少年天才,見識之高也不必說。真正說起來,實際上是曹沖這個冒牌天才的水平最差,但他一來位置尊貴,二來他的文章,他地武功都是有目共睹的,所以他不怎么說話反倒讓人覺得他是謙虛,而不是心虛。


  幾個人談到半夜,這才依依惜別。本來想來騙地圖的曹沖雖然沒騙到地圖,卻也沒有空手而回,張松將益州的形勢講得很清楚看得出來這小子早就想把劉璋給賣了,準備工作做得很充分,就連各個城池的邊關守將什么脾氣特搞得清清楚楚。曹沖聽得心頭一陣陣地冒寒氣,要是自己不知道張松地底子,真被劉備撿了便宜去那可真不是什么好事。


  米氏姐妹歪在車上已經睡了一覺了,反正車上有火爐,有薄毯,旁邊還有四個虎士,再加魏延的二十個侍衛,不至于有什么安全問題。她們姐妹睡得很舒服,直到曹沖上了車,捏著她們地鼻子她們才驚醒過來。


  “公子回來啦?”米小雙一見曹沖的笑臉,連忙抬手擦了擦眼睛坐了起來,一邊推醒米大雙,一邊手腳利索的去拿酒杯,準備將熱在爐子上地酒斟給曹沖。曹沖擺了擺手道:“不喝酒,也別叫你姐了。我們回吧,這里不冷吧?”


  “這里哪會冷,就是酒氣有點重。”擠上車來的周不疑搓了搓手笑道:“公子既然怕她們冷。為什么不帶她們進去,只把她們留下車上。”


  曹沖笑了笑道:“我怕她們看到張松時會笑出來,對張松不禮貌,對我來說也不妥。你沒看出來嗎?這兩個丫頭現在膽子越來越大了,連你都敢笑,那個張松長成那樣,她們還不把腸子笑斷了?”


  周不疑撲哧一聲笑出聲來:“多虧了子翼再三提醒呢。即使是這樣。當時也憋得我好辛苦,她們要去了,腸子未必會斷,臉一定會發紫的。”


  “哼,說什么呢?”嬌憨的米大雙這時才醒了,一聽周不疑的話,不滿的坐起來身來,撅著嘴說道:“那個張松我們已經見過了,長得賊眉鼠眼的。在車外看了半天,還想湊過來看仔細點呢。”她一邊說著,一邊忍不住的舉起胳膊打了個哈欠,袖子滑了下來,露出修長白嫩地手臂。剛鉆進車來的蔣干一看就直了眼。米大雙感覺到了他象狼一樣貪婪的目光。立刻將手放了下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還印著睡痕的臉繃得緊緊的,順手將爐子上的酒杯端起來潑了蔣干一臉。


  “滾到下面去。”曹沖踹了發呆的蔣干一腳,蔣干抹了抹臉上的酒,灰溜溜的坐到車簾外面去了。


  “姐,你也太放肆了。”米小雙沉下臉瞪了米大雙一眼,“公子還在這呢,還好周公子是公子地親信,不會多說什么,讓外人知道了,要說公子沒有家規呢。”


  米大雙吐了吐舌頭,偷偷看了曹沖一眼。曹沖捏了捏鼻子,也沒有多說什么。米小雙舀出一杯酒,從車簾里伸出手去:“子翼先生,小雙代姐姐陪個不是,請先生不要見氣。”


  蔣干接過酒杯,尷尬地笑了一聲:“是蔣干失禮在先,怪不得大雙姑娘。”


  “好了,好了,你們都不對,回吧,我可困了。”曹沖打了個哈欠,催促道:“明天還有事呢。”


  車夫一聲吆喝,馬車晃了一下,咯咯吱吱的起動了。


  坐在外面的蔣干卻悶了半天,忽然問道:“公子,你說那個張永年以前是那樣,怎么見到公子卻這樣了?”想來他是考慮了半天,也沒想明白張松為什么會反差這么大,就連他這個鉆研鬼谷子頗深的人都看不懂。


  曹沖半倚在米大雙的腿上,由著米大雙給他捏著眉梢,停了半天忽然問了一句:“你見過刺猬嗎?”


  “刺猬?見過,我們家旁邊的廬山上多的事,長著一身硬刺的小東西。”


  “刺猬這種東西就是這樣,一見到有危險就會將渾身的刺豎起來,誰靠他近誰倒霉,但你如果消除了他地敵意,其實也是蠻可愛的。”曹沖被米大雙的小手捏得舒服的哼了一聲,繼續說道:“張松才高,但別人總是笑話他,他自然也會象刺猬一樣豎起刺,逮誰刺誰。”


  蔣干恍然大悟,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第二天曹沖向曹操推薦了張松,曹操聽曹沖詳細地說了昨天見他地過程,也覺得自己有些孟浪,他想了想說道:“這樣吧,我身邊的人太雜,關系不太好處理,萬一哪個得罪了他反而不好,就讓他在丞相府掛個參軍事地名,跟著你做事,你身邊人少,不會搞得太復雜,如何?”


  曹沖想了想,也覺得這樣比較妥當,便應了下來。很快丞相掾主簿桓階就下達了文書,辟張松為丞相掾史,參丞相軍事,隨從曹沖做事。張松接到任命書時,看了又看,雖然他知道曹沖肯定會推薦他,沒想到這么快,才半天功夫就把事情辦妥了。想想昨天下午自己還垂頭喪氣的準備打道回府呢,沒想到現在自己已經如愿以償了。


  張肅見事情已經辦完,自己做了太守。弟弟如愿入了丞相府,心滿意足的在烏林住了一天后就起程回去交差,這次曹操封劉璋為振威將軍,劉瑁為平寇將軍,又賞了不少東西,回去劉璋一定很高興。


  張松送他到長亭,兩兄弟執手相看,依依惜別。張肅關照道:“永年。如今倉舒公子看中了你,你就好好在他身邊做事。倉舒公子是有名的仁厚之人,文韜武略皆是有口皆碑的。又是丞相看中地人,當然不會差。只是兄長我要提醒你,他千好萬好,唯一的不好就是他不是嫡長子。你做事歸做事,可有些事還得分清楚,不可牽扯到其中去。”


  張松笑了:“多謝兄長提醒,我自當謹慎從事。我在公子身邊。家中老父老母。就有勞兄長了。”


  “唉,你這說什么話,那也是我的父母,我照顧他們正是理所當然的。”張肅佯怒的看著張松,又嘆了口氣道:“永年,以前是兄長無能,雖然把你帶進了官場,卻沒能照顧好你,兄長一直心中有愧啊。這下好了。你從此可以飛黃騰達,我這心里,總算好受些了。”


  “兄長,”張松心中一酸,這時才念起平時兄長的百般好處。只是自己當時忿忿不平。看誰都不順眼,現在想起來。真是后悔莫及。他緊緊的握了握張肅的手,含著淚笑道:“做兄弟地以前諸多不是,還請兄長不要掛在心上,嫂嫂處也請兄長多多擔待。此去路遠,兄長還是上路吧。”


  兩人感慨半天,揮手作別。張松站在岸邊,看著張松登船遠去,不停的揮手作別,一時到帆影消失在茫茫的天水之間,這才回營。接下來地幾天張松一直跟著曹沖身邊,看看黃忠他們幾個對陣切磋,跟著曹沖參加軍事會議,再不然就是幾個人在烏林峰上擺上一張小幾,憑岸臨風,看著對岸的江東水寨論說將來可能的戰事。


  張松這時才知道水寨前看似平靜的水面下,埋著無數的大石和木樁,真要有人想一頭撞上來的話,離大寨百步就會船破人亡,沒有人帶著想要自己把船開到大寨里來,簡直跟找死沒什么兩樣。他不禁為自己當初的想法感到慚愧,曹丞相地手下人才濟濟,果然不是蓋地,象荀攸、賈詡、桓階、劉巴等人哪個不比他強,公子手下的人雖然不多,卻也沒有庸才,周不疑、蔣干都不比自己差。


  他的心態轉了過來,慢慢的臉好象也長得順眼了些,曹沖身邊的人看得習慣了也無所謂,而其它營中有些不長眼的人看到張松時說了幾句不好聽的話,結果被曹沖帶著幾大高上門去,拉出來在眾人面前一頓胖揍。這種事情搞了兩次,整個軍中都知道了這個倉舒公子護短不是假的,是真的,他手下地人不能惹。不光是不能惹,說都不能說。


  為了這事曹操特地把曹沖找過去當著眾將的面訓斥了一頓,不過曹沖還是不改,那些將軍也知道曹丞相這是給大家賣面子,不一定是真的訓斥曹沖。何況曹沖人緣極好,將軍們也不想自找麻煩,只能約束手下的人自己小心。這么一搞,不少人就動了心思,想方設法的要調到曹沖手下來。


  張松為此感激涕零,死心塌地地保定了曹沖。


  這一日正在烏林峰上小坐,周不疑用樹枝在地上劃出了夏口、樊口和烏林地地形大勢,然后用樹枝點著夏口說道:“夏口的文仲玉與關云長一時之間誰也奈何不了誰,估計對峙之勢還得拖延下去。夏水夏漲冬竭,前一段時間雨水較多,尚能支撐,如今只怕大船已經無法通行。文仲業在上流,要么棄舟登岸,要么后退到漢水流域。而如果棄舟登岸地話,北軍的戰力雖強,張機先生親訓的醫匠也算高明,但畢竟不比荊州本地人習慣,再加上關羽軍扼守住了有利地形,此消彼長,一時之間誰也占不了上風。其他諸路支軍,因為擔心后路的問題,一時也不可能深入。因此關鍵還在這里……”他用力點了點烏林,“此地一日不決,戰事一日不定。”


  “元直說得高明。”張松點頭道,他輕咳了一聲,從米大雙手中接過熱酒潤了潤干裂的嘴唇和快冒煙的嗓子,然后接著說道:“此地戰勢,目前看來也是個相持的態勢,我軍總兵力強,但水軍弱,荊州水軍能戰的都在江夏劉琦手中,如今由劉備和關羽掌控。襄陽水軍和江陵的水軍戰力太差,人數雖然多,打起來未必能占上風。北軍雖強,不習水戰,經過這些日子的訓練雖然有了很大提高,但也只是和襄陽水軍相近,與江東的精銳水軍相比還是有很大差距。不過我軍也有我軍的優勢,目前雖然不占上風,但自從丞相大人在軍中下了懸賞,再加上奮威將軍第一仗就陣斬了黃蓋,我軍士氣極旺,諸軍求戰心切,這些天士卒們訓練極為用功,假以時日,超過荊州水軍不是難事,更何況劉仲玉設計的那個拍桿威力驚人,只等士卒們練習純熟。所以我們拖得,他們拖不得,拖一天我們的勝算就大一分,等到明年春水一漲,夏水復流,只怕這些擋車的螳螂再也無法擋住丞相大人一統天下的步伐。”


  米大雙在一旁聽了,眉頭悄悄的皺了起來,她借著端酒給曹沖的機會,笑著問道:“公子,如果抓住了劉……玄德,你準備如何處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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