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8、了斷

  728

  舒舒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連連倒退數步。


  可是悲傷到了極致,卻反倒想樂;更何況以她要強的性子,越是到了自己被動的境地,卻反倒要笑得越是燦爛。


  “怎麽,阿哥爺終於懶得繼續在我眼前掩飾了今兒終於將話給挑明了。”她自己點點頭,仿佛不是對著他,隻是同意自己的心緒,“是啊,如今輝發那拉氏連孩子都有了,留在阿哥爺身上的最大一個念想,這也都砰然落在實處了。阿哥爺這會子有輝發那拉氏和她肚子裏的孩子就夠了,至於我們這些福晉、側福晉的,不過都是多餘。”


  “我們啊,既生不出孩子來,又討不得阿哥爺的歡心。更要緊的是,我阿瑪已經不在了,弟弟又年少,爵位又低,這會子是半點兒都幫不上阿哥爺故此阿哥爺終究還是嫌棄我了,是麽”


  綿寧靜靜地看著她,“實則你說了這麽多,還是漏了最要緊的一點你是皇子福晉,對於你而言,最要緊的不是馭下,不是擺出主母的權勢來;在咱們天家,你最大的任務,實則是當好你兒媳婦的角色,幫我在汗阿瑪和小額娘麵前,維護好我們汗阿瑪和小額娘對我的情分去。”


  “原本這對你來說半點兒都不難,因為你是汗阿瑪親自挑選了,賞給我的;你又與小額娘是本家兒的,這便無論從哪邊兒來論,汗阿瑪和小額娘原本都該對你親近才是。”


  “況且,你原本也曾辦到過,在你入宮前後的那些日子,小額娘還曾經十分喜歡過你,許多次在我麵前誇讚你聰慧美麗,叫她十分疼愛”


  綿寧回想從前,也不由得搖了搖頭去,“可是你怎麽忽然就變了呢你不利用好這樣的身份,幫我在小額娘麵前取悅,你怎麽還能反過來事事與小額娘做對,連累的我與小額娘之間的關係也一天天變得僵了呢”


  舒舒嘴角囁嚅,想要辯解。


  綿寧卻抬手給攔住,“夠了,你想說什麽,我都心知肚明。你是想說,你一切都是為了我,都是為了幫我謀劃將來的大事”綿寧說著都忍不住歎了口氣,“可是你難道不想想,這樣的大事,不需要謀略的麽你與其將咱們兩邊兒的矛盾給挑明了,那便顯得我成了什麽去”


  “畢竟,我首先是皇子,是小額娘的兒子;而且這些年小額娘對我的情分,不管旁人,汗阿瑪的心下是最清楚的。我若長大了就變了臉孔去,反倒時時處處的針對小額娘,你覺著汗阿瑪心下對我又會是個什麽態度去”


  “這些年來,從大舅,到二舅,再到今年這些膳房、謁陵的規矩的事兒,汗阿瑪每隔一段日子就要敲打我一回。我說與你們聽,叫你們仔細,你們還都不明白你們覺著,汗阿瑪為何會忽然這麽敲打我,你難道就沒想到,這本與你這些年對小額娘的態度,直接相關嗎,啊”


  綿寧說著,麵上雖然還是溫煦的,可是眼角終究還是掩不住了一絲淩厲去,“這些年來,我想要的是,既要綢繆大事,又絕對不能傷了我與小額娘的情分去小額娘是個什麽樣的人,我比你們誰都清楚。就算她可能會心疼老三和老四,但是隻要我夠好,她是絕對不會偏袒她自己的親生兒子,而罔顧我的優秀的”


  “在大是非麵前,小額娘從來沒有含糊過。隻要我還是從前的綿寧,隻要我對小額娘的心意從未曾更改過,那小額娘對我的情分,便也永遠都不會改變可是這一切,卻都叫你給攪合了”


  “你開始針對小額娘和老三他們,你自以為聰明,可是實話告訴你說,就你那些手腕,哪個是小額娘看不透的她不發作,不過是顧著你既是我的福晉,又是她母家同族,你更是汗瑪法和汗阿瑪親自挑中了賜給我的人她不過是,不能為了她自己的喜怒而傷了這麽多的情麵去”


  “她是中宮,凡事都要從大局著想,可是你的那些上不了台麵的手段,又怎麽會不引起小額娘的防備來她便是知道你沒本事傷了小額娘本身去,可是畢竟那會子老三還小,如今老四也還隻是個稚童,故此她便是為了護著老三和老四,她也不能不有所反製”


  綿寧說到這兒,緩緩吐了口氣,“終究,你將這一切全都搞砸了。你非但從來沒有成為過我同心同德的妻子,你反倒這些年來一直都是我的累贅,壞了我太多的大事。”


  舒舒聽著阿哥爺這些絕情的話,控製不住地搖頭。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想反駁,還是不敢置信他會這麽說,又或者是不甘心、不情願

  她等他告一段落了,這才心碎地嘶吼一聲,“你以為這些都是我自己的事兒我告訴你,這些都是你額娘教給我的,都是孝淑皇後臨終之前對我的囑托”


  “你說什麽”綿寧的語聲卻不激烈,反倒十分輕柔,就好像夫妻之間的親昵耳語,“事到如今,你又要將這一切都推到我額涅身上了麽她老人家已經崩逝這麽多年了,你如今是沒人賴了,倒要叫她老人家在天之靈不得安生是嗎”


  綿寧終究是動了氣,之前的笑容不見了。舒舒眼瞧著他麵上那從容的、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的笑容不見了,這才覺著心下一口氣出了去,舒坦了好多。


  於是反倒是她不慌不忙起來,垂首輕笑道,“不敢相信是麽可是我卻覺著,這世上的人啊,兒子是最該了解自己的額娘的你說你連你小額娘的為人都這麽清楚,你又何至於卻不了解你的本生額娘了不是這世上哪兒有這樣的道理哈”


  綿寧對眼前兩人的情勢調轉,十分的不快活,他便緊咬牙關催促道,“額涅當年與你說了什麽,你且說與我聽你若有一個字兒敢編造的,我今晚便生生掐死了你去”


  舒舒聽著都是怔住,隨即苦笑迭聲,“瞧瞧,阿哥爺對我當真是狠下了心來啊,連這樣的話都能說得出口了呢。”


  綿寧恨恨盯著她,“別又想敷衍,趕緊照實了說”


  舒舒便又是歎了口氣,反倒繼續退後,不慌不忙地坐下了。


  “不瞞阿哥爺說,這些話我當年聽見的時候兒,我本是不信的。畢竟那時候兒孝淑皇後額娘已是病沉了,便是說出些什麽不經心的話來,也都是正常的,總歸咱們聽著不能太當回事兒就是。”


  舒舒說著瞟了綿寧一眼,“更何況,孝淑皇後額娘說的話裏頭,還頗有些對阿哥爺你不利的呢我便忖著,孝淑皇後額娘怎麽會說你這個唯一的兒子一個字兒不好聽的去必定是她老人家病糊塗了,有些口不擇言了。”


  “可是說來也是奇怪呢,這些年過來了,孝淑皇後額娘也已經不在這麽多年了,反倒每每叫我回想起她老人家的話來,卻反倒覺著,越是琢磨著越有道理了呢。”


  綿寧有些不耐,上前伸手一把攫住了舒舒的手臂去,“到底是什麽話你且與我說清楚”


  舒舒的手臂被捏得有些疼,可是她反倒笑得更快活。因為被捏得疼啊,就是阿哥爺關心得緊了呢,那這會子的僵持,就是她捏住了他的七寸去不是

  他笑夠了,這才緩緩道,“當年我剛進門兒,自是要親自侍奉在孝淑皇後額娘跟前,那會子我對宮裏的事兒也跟一張白紙似的,不懂什麽,總歸甭管什麽啊,她老人家怎麽說,我便怎麽聽著就是了。”


  “那日孝淑皇後額娘的身子有些不好,她老人家中間昏迷過去好幾回。我喊了太醫來,太醫們也不敢把話說實,便也隻是推脫說,她老人家多年為血虛之症所苦,而血虛之症之人本就因血流不暢而昏迷過去。至於旁的,便不敢說了。”


  “倒是孝淑皇後額娘她老人家自己,醒轉來依舊清明又堅強,她拉著我的手對我說,孩兒啊,額娘是大限已到了。額娘心下有數兒,你便不用問他們這些膽小如鼠的去了”


  “額娘說,我能活到今日,能親眼看見綿寧與你成婚,等著你被正式冊封為了綿寧的嫡福晉,我的心願啊,已經了了一半兒了。剩下的一半兒,就是再看著你們誕下孩兒,以及來日綿寧登上大寶去啊”


  “額娘當日邊說邊落了淚去,我便勸,說她老人家必定沒事兒的,這一切她老人家全都能看見,準準兒的我當時是想著,額娘畢竟還年輕啊,那一年還是三十多歲的年紀吧,怎麽會就忽然就”


  綿寧的眼眶已是紅了。


  “可是額娘卻是篤定地對我說,她等不到了。如今想來,額娘倒是說中了一大半兒:她老人家沒能跟咱們一起走到今天;還有,她老人家終究是沒能看見咱們生下個孩兒來啊”


  綿寧雖紅了眼眶,卻也還是冷靜的,他不由得眯了眯眼,“額涅便與你說了這些話這些話又怎了,哪兒對的上你前頭所說的去”


  舒舒伸手撫了撫自己被攥得有些不過血而麻木了的手臂去,“阿哥爺急什麽呢阿哥爺好容易回來一趟,咱們夫妻兩個也難得有一回這樣靜夜單獨相對的機會去,我恨不得將眼前這一切都拉長,再拉長呢;可不著急就將這話三言兩語就說完了。”


  “可是阿哥爺卻是怎麽著急著想說完話,然後就趕緊走了,是不是”舒舒笑著伸手一抱綿寧的手臂,“我偏不讓呢。阿哥爺就耐下心來,好好兒聽我說會兒話吧。”


  綿寧目光一寒。


  “你知道,我從圓明園回城來,是叫誰陪著我一起回來的麽”


  阿哥爺忽然問這樣的話,便叫舒舒心下一個翻湧此時她阿瑪已經不在了,阿哥爺能拿住她七寸的,便也唯剩下自己那年少的弟弟了。


  她弟弟熙敏,她阿瑪身故之時還未成年,而她又在宮中,故此那孩子一切都隻仰仗著阿哥爺。就連婚事,都是阿哥爺做主給挑的人還不是那肅親王家的十格格麽

  想到這兒,舒舒便又想笑了。


  瞧瞧,非得是十格格呢。肅親王明明在十格格上下還有好幾個年紀合適的去,可是阿哥爺非挑了那十格格。便什麽,都是“十”這個數兒才好,是不是


  還有啊,便是她兄弟熙敏這一樁婚事,還不是被阿哥爺拿來做了買賣去

  她用力地深吸一口氣,仰頭凝著綿寧,“是熙敏陪著阿哥爺一塊兒回城的麽”


  綿寧淡淡地點頭,“沒錯兒。他是你弟弟,我自上哪兒都帶著他。他是個聽話的好孩子。”綿寧說到這兒,特特盯了舒舒一眼,“他的性子,倒跟你不一樣兒。”


  舒舒還是止不住地笑了一聲兒。


  綿寧又道,“隻要這孩子繼續聽話,乖巧懂事,那便看在他是你兄弟的份兒上,我自後也必定親手栽培他去。便是你們家隻得一個子爵,沒能承襲上一等果毅公去,可來日,我必定給你家掙來一個公爵就是。”


  舒舒知道,自己的心已經在動搖了,底氣要散。


  可是她還是勉力地笑著,抱緊了綿寧的手臂去,“多謝阿哥爺。既然有阿哥爺這句話,那我今晚也必定好好伺候阿哥爺。”


  “便是熙敏陪著阿哥爺一起回京來,那這會子他也早就到家了,倒不妨礙咱們夫妻兩個這麽好好兒地說會兒話。”


  綿寧卻反倒笑意不減,居高臨下這般審視著舒舒,然後親自一點一點兒地將舒舒這一臉的得意給捏碎,“誰說他已經回去了”


  舒舒果然陡地一驚,“什麽他在哪兒呢”


  綿寧聳聳肩,“宮門外呢,雪地裏站著,替我牽著馬呢。你與我這話說得越久,他就得在那冰天雪地裏站得更長遠些兒。”


  舒舒果然再也撐不住了,騰地站起,一雙眼圓睜了,瞪住綿寧,“所以阿哥爺今晚上這麽安排,已是打定了什麽主意去,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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