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3、性命
673
“這八哥兒的生死自沒什麽,可是既然是皇後娘娘所養的八哥兒,那意味就不同了。我便想著,這事兒既然叫我給趕上了,那就是個好機會,能借著這八哥兒的死,辦點對我有利的事兒。
“我因剛進宮時便與李貴人不睦,恨李貴人借著裝病與我爭寵,我便恨極了她和她的那些藥。我早先在皇上麵前拆穿過她的藥一回,故此我手裏還殘存著些她曾經用過的藥,我這便心生了主意,叫使喚太監趕緊跑腿兒回永壽宮,將當初的那點子存貨給取來了,然後趁人不備,都給放到鳥籠子裏的食盅裏了……
“至於如嬪和八公主,我原本倒是與如嬪交好的,便是看中了如嬪與皇後娘娘是本家兒的緣故。我心裏想著的自然不是如嬪自己,我實在想攀附的人,是皇後娘娘。故此當如嬪帶著八公主挪到永壽宮裏來,一來是礙著了我的手腳,二來皇上再來永壽宮就不是來看我的了……我心下便惱了。
“再說八公主每個晚上都哭鬧,叫我睡不好覺,每日裏起來都昏頭昏腦的,連帶著黑眼圈兒也出了,麵皮也跟著見蒼老了……如嬪自己已經晉位、誕育了公主,她自然不在乎了;可是我不行,我還得憑著這張臉去贏得皇上的青睞呢。我這便也跟著惱恨了八公主去。
……
廿廿看罷,將供狀合上,目光從那鮮紅的畫押印子上掠過去。
“先交內務府大臣議,然後交總管王和二阿哥。
這是宮裏辦事兒的規矩,廿廿也想聽聽內務府大臣和總管王大臣、以及綿寧的意見。
廿廿向內務府傳旨之後,還是
原本以為這是一件不好下決斷的事兒,畢竟此時皇上不在京,而且還涉及內廷主位和公主去,按著慣常的例子,這事兒且拖著呢,一般的大臣都寧肯一直拖到皇上回來再說。
廿廿隨即叫人去請諴妃來,將這事兒先與諴妃通了氣兒。
諴妃也道:“我也覺著皇後娘娘這般是極妥當的。終究芸貴人已經吐了口兒,那便不辦還是不妥,終究幹係八公主的安危去;可是若辦得急了呢,又難免有旁支斜杈的,也不知道芸貴人這時候是在說瘋話,還是當真的。
廿廿便也歎了口氣,“姐姐便也與我想到一處去了。我忖著,這事兒當真急不得。
可是叫廿廿也有些意外的是,這事兒竟然不到兩個時辰就得了回音兒。
諴妃也聞訊趕來,與廿廿一起聽內務府大臣的回奏。
——內務府大臣和總管王,以及綿寧,竟然都認為芸貴人有罪!
廿廿頗感意外,心下也是有些突突地跳。
她垂首沉思,“……今兒當值的總管內務府大臣,是誰?
四喜忙道,“回主子,正是廣興大人。
便連諴妃都不由得便歎了口氣,“怪不得。
廣興原本從刑訟上起家,遇到這樣的事兒便最是“興奮不過,這才會一改旁人辦這事兒的慣例,不拖著辦,反倒是雷厲風行就拿出了意見來。
甚或說,這位廣興因是慧賢皇貴妃的家人,故此一向也自視頗高,前頭有有幾回辦內務府事務的時候兒,都隱隱地敢不將廿廿放在眼裏似的。
廿廿一來是不願計較,二來也是因為尊重前頭慧賢皇貴妃去,三來還因為廣興跟廿廿的阿瑪恭阿拉之間還頗有些同僚的情誼在,故此廿廿便也將那幾次事兒都小事化無了去。
廿廿垂眸望著地麵,“那二阿哥,又是怎麽說?
實則在廿廿心中,廣興怎麽想怎麽辦,倒算不得什麽大事兒。不過是個臣子、奴才罷了。
廿廿真正計較的,倒是綿寧的意見去。
四喜皺眉,緩緩道,“二阿哥雖沒給明白話兒,但是方才來遞奏本的時候兒,倒是跟奴才隱約透了一層意思——二阿哥的意思是,這後宮裏不管是誰,隻要敢在儲秀宮裏動心思的,即便隻是死了隻老鳥兒,在他這兒也定罰不饒。
“唉……廿廿隻能深深歎口氣。
綿寧這孩子想護著她,她明白,可是他這次卻沒明白她的心思,這便全給整擰了!
諴妃瞧著,也是小心地道,“二阿哥這孩子……一向最是個審慎不過的人了。他這回怎地也會跟著如此倉促就下決定了呢?
廿廿想想,握握諴妃的手,“姐姐別擔心,許是這孩子想著畢竟皇上剛起鑾,他也不希望這會子宮裏不安穩,再叫皇上路上擔心起來。畢竟皇上這一去,路途遙遠,可不是去熱河或者盤山可比。
諴妃便也點了點頭,“想來也唯有如此了吧。
廿廿靜靜揚眸,“內務府大臣怎麽議,甚或就算綿寧怎麽想的,都不要緊。做決斷的,不是他們。
諴妃也道,“對,這自然是皇後娘娘來做主。後頭還有皇上呢。
廿廿蹙眉想想,“姐姐,我還是想將芸貴人先挪出永壽宮來。
諴妃想想,便也附和,“也好。
諴妃說罷,心下微微一動,“若皇後娘娘還沒拿定主意將芸貴人挪到哪兒的話,那就不妨先挪到我那兒去吧。左右翊坤宮跟永壽宮也挨著,目下又是我單住著,便什麽都方便。
廿廿含笑道,“芸貴人這些日子有些瘋癲顛的,鎮日價也不消停,我可怕她擾了姐姐的清靜去。我倒是想著,先將她挪到我宮裏來。
“可別介!諴妃趕忙給攔住,“便是皇後娘娘自己不計較,可別忘了娘娘宮裏還有咱們五阿哥呢!小孩子都怕驚嚇,便咱們五阿哥是個男孩子,可這會子也還小著呢……
諴妃說著便起身,“就這麽定了吧,便挪到我宮裏。我這就回去叫她們歸置去,今早將芸貴人挪過來才是正經。
廿廿心下溫暖,忙也起身,親自握了諴妃的手,送到門口,“姐姐一向最是愛清靜的人,這叫我心下實在過意不去。
諴妃含笑搖頭,“我便再怎麽愛清靜,我畢竟也是皇上的妃位啊。如今皇上不在宮裏,我便是再憊懶,也不敢在這時候兒還偷閑,不去幫襯皇後娘娘去。否則,我哪兒好意思還忝居這妃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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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起鑾離宮當日,芸貴人從永壽宮挪至翊坤宮。
如嬪帶著永壽宮上下,送到門口,已是灑淚,“……妹妹去諴妃娘娘那邊去清靜幾日也好。隻是想想咱們姐妹相處的日子,竟這般短暫。
隻是此時的芸貴人,已經回不出話來。她昏昏沉沉地垂著頭,偶爾還能使勁抬起頸子來,迷蒙地望望天空。
如嬪看著這樣的芸貴人,送別罷了轉身回自己的寢殿,唇角便已是禁不住噙了笑意去。
黃大仙兒就是黃大仙兒,攝魂奪魄,一個大活人轉眼就像個活木偶去了,活是還活著,可是叫她說什麽話、辦什麽事兒,便都是附身的大仙兒說的算了。
方氏跟上來。
如嬪眯眼望望翊坤宮的方向,“人既然是挪出去了,那便得趕緊辦事兒,要不她在那邊兒說出什麽來,咱們就都不知道了。
方氏忙道,“主子放心……該給大仙兒上的供,都已經上好了,大仙兒必定守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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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寅時,天還沒大亮,廿廿便聽見窗戶外邊兒響起來一片雜遝之聲。
廿廿便撩開帳子問,“什麽事兒?
月桂趕忙推開隔扇門走進來,輕聲道,“回主子,諴妃娘娘那邊兒派人來報,說……說是芸貴人不好了。
廿廿霍地坐起來,起來得太急,一把都險些將帳子給扯下來。
“怎麽回事?
月桂趕忙上前扶住廿廿,一邊小心地向外頭叫月柳她們進來伺候主子穿衣。
等廿廿在妝奩前坐穩當了,月桂這才小心道,“……說是昨晚兒上芸貴人挪進翊坤宮之後,剛開始還好,安靜了不少。等天一黑,月亮一亮起來,她的狂症便又犯了。
“這次犯起來,比在永壽宮時候還要嚴重十倍,這回甚至是自己用頭撞牆,還……咬自己的舌頭去了。
“什麽?廿廿一驚,“難道是……咬壞了?
月桂小心地點點頭,“太醫去看了,說已是救不了了……
廿廿登時隻覺渾身冰涼。
咬舌,這簡直是要自盡,如何不斷送了去?
這會子工夫,外頭四喜進來,已是麵色有變,“回主子,芸貴人那邊已經,已經……
廿廿緊緊闔上了眼睛去,緊緊攥住一根發簪,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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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六宮已經是都齊集到了翊坤宮去。
廿廿是皇後,一個貴人薨逝了,皇後原本不必親臨。
廿廿是沒到翊坤宮去,她是直接奔了永壽宮。
如嬪趕緊帶人出來迎接,走得急,有些喘,“嬪妾不知皇後娘娘駕到,迎接來遲。
廿廿冷笑一聲盯著如嬪道,“妹妹,別怕遲。這世上的一切,都遲早遲晚會來到的。你說,不是麽?
如嬪有些尷尬,避重就輕道,“不知皇後娘娘駕臨,有何示下?
廿廿抬眸看看高高的房簷,“芸貴人的人雖然挪出去了,但是穿的用的還都在永壽宮裏,沒來得及挪走呢。她走了,總得隨身兒帶些衣裳去,我來給她瞧瞧,可有哪些能隨她一起去的。
如嬪便趕緊向旁一退,讓開通路去,“嬪妾明白了。嬪妾陪皇後娘娘一起去吧。
廿廿含笑道,“原本是顧著八公主,想著芸貴人的大事兒那邊,就不用你過去了。可是難得你還有心,若你自己不介意,那便隨著我一起來好了。
如嬪忙行禮,“嬪妾遵旨。
廿廿抬步進了芸貴人生前所居的配殿。
這裏,曾經因為有那麽樣一位年輕的貴人居住過,便顯得活潑鮮靈去過;而此時,這殿閣房屋仿佛也能感知到舊主遠去,故而四壁忽地黯淡,就連廊簷下流轉而過的風,就帶著淒然之意。
廿廿深吸一口氣,邁步進內,在殿內站定了,轉頭等著如嬪走上前來。
如嬪邊走上前,還邊說著,“……嬪妾記著,芸貴人從前最愛穿一件兒草綠色的衣裳,許是因為她的名號就是一個‘芸’字兒的緣故吧。
如嬪話音未落,卻冷不丁隻覺麵上狠狠一熱,眼前驀地一黑。
如嬪自己都有好半晌才意識到方才發生了什麽——皇後她,竟然扇了她一個大嘴巴!
如嬪驚慌不已,趕緊雙膝跪倒,卻已然是哭出了聲兒來,“皇後娘娘這是怎麽了?是嬪妾何處有失,惹得皇後娘娘如此動怒?
廿廿眯眼俯視著如嬪,“本宮五歲進宮,初解人事便是與這宮中亂象相伴晨昏!你以為,這後宮裏的事兒還有什麽是能瞞得過本宮的眼睛去的?有些事本宮摁著暫時不問,不是本宮看不透,本宮是暫且不想問罷了!
“妹妹,你才進宮幾日,你便自以為聰明絕頂,辦出來的事兒都能瞞得過我的眼睛去了?若不是因為你是我鈕祜祿氏弘毅公家人,我若親自治罪於你,那是打咱們祖宗的臉;若不是當初你進宮來,是若若千萬拜托過的;若不是……因為你也是家中長女,也曾為了家人而忍辱負重過……你覺著我會忍你這些日子去?
如嬪心下激靈靈地一串寒顫,她俯伏在地,“皇後娘娘這說的都是什麽啊,嬪妾愚鈍,這會子心下已是亂了。
廿廿冷然一笑,“你挪出儲秀宮那一日,我曾問過你,我那八哥兒是怎麽死的……你難道忘了?!
“實則一隻八哥兒原本不要緊,一來已是老了,到了壽數;二來八哥兒的命跟人命比起來,輕重緩急根本沒法兒相提並論。我便想著,就算八哥兒死得不明不白,可也沒必要便為了它再追究起來,攪擾得後宮不安的,再牽扯出旁的事兒來。故此我才肯摁下不問,就當那事兒那麽過去了。
“可是,一隻八哥兒死了卻有人心下還是不知足,還要牽連進人命來!李貴人被牽扯進來,不過‘好在’她是自己了斷了性命的,姑且可以隻計半條命去……可是如今芸貴人呢,啊?這是一整條活生生的性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