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0、釋服

  540、


  五魁奉命,尋了兩個臉生、且機靈的小太監出去了。


  殿內倏然地安靜下來。


  月桂大致能猜到主子的想頭,這便尋些話兒來打破這沉寂。


  “奴才瞧著,二爺這幾年真是越發沉穩了。”


  與每一家都一樣,原本廿廿家頂門立戶的是她兄長寧武泰。乾隆五十九年時,寧武泰由親軍挑選筆帖式——筆帖式的身份雖然不高,但卻是勳貴子弟出仕的路子。眼看著當幾年的筆帖式之後,寧武泰就可授官了,卻在嘉慶三年忽然病逝。


  身為次子的和世泰也如任何家中的第二個兒子一樣,不是太受重視,也不是太受寵愛,可是卻因此而忽然要承擔起長子的身份,頂起家裏的門戶來。


  而此時,廿廿的三弟還隻是個八歲大的小孩兒,還幫襯不上兄長半點去。


  好在和世泰迅速地成熟起來。


  廿廿便也欣慰地輕歎一聲,“是啊,終究也是當阿瑪的人了。”


  和世泰出生於乾隆四十六年五月初五端午之日,說來也是巧了,廿廿家倒出了一對姐弟都是這樣的生辰。五月初五又正好是十月初十的正好一半兒,且和世泰下生的時候正是廿廿進宮前的一年,故此他小時候倒是廿廿親手幫著額娘看顧的,廿廿對這個弟弟的感情要更為深厚些。


  和世泰比廿廿小五歲,比皇二子綿寧大了一歲,雖說今年才二十歲,可是去年已經得了長子,當了阿瑪去。


  男子長成得要比女子晚些,可是當了阿瑪便不一樣兒了,責任感會讓一個男子迅速成熟起來。


  廿廿說到弟弟這兒,不免又想到二阿哥綿寧那兒——弟弟隻比綿寧大一歲,如今兒子也都一歲了,倒是綿寧那邊不知何時才有動靜。那綿寧便依舊還是個算不得長成的孩子吧?


  這麽想著,廿廿便也輕輕歎了口氣。


  終究還是個孩子,便有些事兒她即便也偶有動念想到綿寧那去……可終究,還是說服她自己,綿寧終究還是個孩子吧?


  倒是舒舒終究比綿寧大一歲,且女孩兒的心智要更早長成些,故此她都更寧願那些事的背後有舒舒的影子,卻不該是綿寧親自的所為。


  月桂便道,“可不是麽!皇上心下必定跟主子是一樣的想法兒,要不怎麽去年三月二十一二爺剛生下長子來,四月皇上就將二爺升為五品治儀正了呢!”


  廿廿倒也欣慰地微笑,“是啊,他在皇上跟前當差,做這些鑾儀衛的差事,曆練自是最多的。且又有皇上親自看顧著,我倒也能放下心些。”


  終究是才二十歲的年輕人,在廿廿這個當姐姐的眼裏,便總覺著他還是那個小小的弟弟,總怕他身在這宮廷之中,因為了她的緣故,而要麵臨一個又一個讓他防無可防的溝壑,甚至是陷阱去。


  說了一會子弟弟的事兒,倒叫廿廿心下終於鬆快了些兒去。


  不多時五魁先回來複旨,說二阿哥福晉這些日子來都是忙著她阿瑪布彥達賚治喪之事,因有皇上恩準的旨意,故此二阿哥福晉這些日子倒是三天兩頭往母家去。


  因早有皇上的旨意,故此宮門上也不必格外通報,廿廿這邊才沒有事先得到準確的奏請。


  廿廿眯了眯眼,“也是。”


  這倒也自然都是人之常情,自是意料之中的事。隻是廿廿心下卻並未有半點的安定,反倒盯著茶碗又多出了一會子的神。


  月桂叫五魁先下去,小心瞄著主子的神色,輕聲問,“主子是擔心……明公爺忽然的所為,跟二阿哥福晉有關?”


  廿廿輕輕點了點頭,“……她頻頻家去,自是得了機會與明安時常相見。”


  月桂心下也是咯噔一聲,這便輕聲道,“不如……奴才設法去見星樓。她堂姐便是明公的福晉,這些事一問便知。”


  廿廿想想,卻還是搖頭,“不。星樓如今的身份低微,若此事叫舒舒知曉,以後星樓的日子便必定難過。此事咱們還是另外尋人去辦,別牽連了星樓那孩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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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二十九日,皇帝在裕陵乾隆爺陵前行釋服禮,宣告國孝禮成,服製期滿。


  長達三年的禁製終於解除,憋了太久的人們都趕緊及時行樂。這日下班,明安是帶了幾分酒意,是哼著小曲兒回到家的。


  他福晉輝發那拉氏雖說心下都理解,卻還是忍不住一邊兒伺候他換衣裳,一邊輕聲道,“雖說皇上已經行了釋服禮,不過這好歹才頭一天,公爺這麽著回來,可別叫人給瞧見了……”


  明安倒是滿不在乎,“你忘了,本公爺我現在是個什麽身份——我可是步軍統領,那是九門的提督,這四九城的九個城門可都歸我管著!這九門之內,誰敢言語一聲我的不是,那就是他們自己活膩歪了!”


  輝發那拉氏心下既是自豪,卻又是擔心,忍不住輕聲道,“……可是公爺畢竟新官上任不是?還是謹慎些兒好。再說公爺不是才將承恩公爺給……”


  明安知道他福晉說的是皇後之父恭阿拉的事兒。


  明安眯著醉眼哼了一聲,“你擔心他會報複我?他不會的。他啊,一向是個心大的人,甭管什麽事兒,你請他喝一頓酒,大嘴一場之後,就全都忘了。”


  “再者說,他難道也不想想我是誰!我是咱們鑲黃旗鈕祜祿氏弘毅公家的大宗公爺!我是一族之長!他們六房,就算出了個皇後,可是他們家還得繼續在咱們家這屋簷下頭才行……要不,就憑他們父子,如何能成為宮裏皇後主子的倚仗去?”


  “雖說他現在也是承恩公了,可是他的承恩公不過是三等公,且是因外戚得來的;本公爺世襲的可是一等果毅公!論爵位,我還是要高他兩等去;更何況,我這世襲的爵位,可是先祖用性命打下來的軍功,比他那個貴重多了!”


  “而在差事上呢……我是步軍統領,他是左翼總兵,職銜上隻算是我的副手……”明安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酒嗝兒,“如今,無論從爵位上,還是差事上,我都已經是咱們合族的老大!管他是皇後的阿瑪,還是什麽阿哥的福晉,但凡還想倚仗母家的,就全都得來上趕著討好我來!”


  布彥達賚不在了,他終於熬成了頂門立戶之人,便是皇上也終於不得不重用他了。誰讓他們這一家子,乃是大清第一勳臣之家呢!

  輝發那拉氏這才放了一半兒的心,“公爺這頓酒,莫非就是請承恩公爺一起喝的?”


  明安這才滿意地拍了拍福晉的肩膀,“你終於聰明起來了……我便是心裏並不將他當成什麽去,可我也犯不上將他得罪深了去——終究皇後是她閨女,皇上是他女婿不是?”


  “皇上雖礙著公事,下旨申飭了他去,可我並非沒瞧出來皇上有點兒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我知道,皇上這是又不高興我趕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辦這事兒,故此我得先私下裏跟承恩公爺將這事兒,暫時從麵兒上給找補回來。”


  “隻要承恩公他自己不真正往心裏去,不在皇上和皇後麵前抱怨我去,那皇上和皇後就也不能再將我怎麽著了……終究,我可是一族之長,承襲的是祖宗軍功的榮光。”


  輝發那拉氏“哎呦”一聲,“那我就可放了心了!公爺這事兒辦得真是俊,這便能公私兩顧了。”


  明安自己今兒頗為得意,卻有點不甘心福晉這麽總是說不到點子上——福晉說不到點子上,那不就是他的聰明才智無法被人盡數明白了去麽?

  他借著幾分酒意,醉眼朦朧地盯著福晉,搖搖晃晃地樂,“是兩顧……可卻不是什麽公私兩顧……這天下終究是天家的,那便沒有什麽公私,隻是在那宮裏兩頭兒兼顧才是要緊。”


  輝發那拉氏因是星樓的堂姐,她心下自也時常記掛著二阿哥那邊。聽丈夫如此暗示,心下不由得一撞,“公爺說的,莫非是——擷芳殿?”


  說來也是巧了,他們兩口子,男方是二阿哥嫡福晉的娘家人,女方則是二阿哥寵妾的娘家人,故此他們從本心裏自是都更關注著二阿哥那邊兒些的。


  明安這才終於滿意地笑了,抓過福晉的手來,在手背上“叭”地親了一口,“……唯有左右逢源,才有咱們以後潑天的富貴!這富貴再也不僅僅是祖宗留下來的,我會叫他們所有人都知道,這是我自己掙來的!”


  “便再有人敢說什麽我是承繼子,那福分原本不是我有份受的……我就用這個堵上他們的嘴去!”


  輝發那拉氏愣怔怔看著丈夫,“……公爺說的是皇後娘娘和二阿哥福晉這兩頭兒?”


  明安晃了晃腦袋,“總歸三阿哥現在還小,誰知道他來日能娶誰家的格格當福晉?目下來看,還是二阿哥福晉是咱們自家人……當今皇後是咱們家人,若是連著下一輩的還是咱們家人,那咱們家,可就穩穩當當地享受尊榮無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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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舒這日回母家,又與明安關起門來說了良久的話,且避著所有人。


  舒舒終於說夠了,出來的時候,這才見巧格已是到了。


  這才今年沒見,巧格已然再也找不見當年的眉目明媚去。


  同樣都剛剛二十出頭的女子,巧格現在瞧著倒像都快四十了一般。


  舒舒忙捉了巧格的手,“可見著你了……多少次叫人去請你,總也沒見著。”


  巧格尷尬地趕忙行禮,“二阿哥福晉叫人宣我,哪兒是我不識抬舉呢?隻是我家那死鬼隻是個閑散宗室,便是有個四品的頂戴,可那都是空的……無官無職的宗室,便連我也沒有誥命,我哪兒有資格進宮呢?”


  一個閑散宗室,就算腰裏係著黃帶子,可若是沒有爵位,自己也考不下來的話,那就隻能是個閑散宗室。一個月拿那麽三兩四兩的銀子,什麽都不夠使的,隻好等著分家,然後將自己分得的房子、地都賣了……如今便是宗室,可家裏過得都不如個普通人家,叫她窩囊得想死的心都有。


  舒舒微微挑眉,“哦?原來是這樣……那倒也不難,我隻需向皇後娘娘替你求個情,也就是了。好歹咱們都是一家人,她還當真攔著你不叫你進宮是怎的?”


  “再說你家阿哥爺,再怎麽說也還是宗室子弟。皇後娘娘隻需在皇上耳邊吹吹風,賞給個爵位或差事,原本也沒那麽難吧?”


  巧格忍不住苦笑,“二阿哥福晉當年是年紀還小,不知道我與皇後娘娘之間的心結……皇後娘娘她啊,便是能給咱們家任何人恩典,也絕不會給我呢!”


  舒舒便笑了,“你又說笑了,我才不信呢!我倒說句不怕挨打的話——綿九福晉怎麽著了,當年豈不是跟皇後娘娘鬥得更狠?如今倒也成了皇後娘娘跟前得臉的人,時常瞧見她進宮陪伴皇後娘娘說話,皇後娘娘還總留她用膳,還每次都賞‘同桌’呢!”


  所謂“同桌”就是與帝後一個桌子吃飯,叫人有種平起平坐的感覺,那自是天大的恩典。


  巧格自是苦笑,“……那是人家雅馨自己明智,知道如何見風轉舵。我卻不行,我啊就是個直心腸的。”


  人家雅馨好歹是嫁給了皇孫,曾經多年住在宮裏,自是要為自家而千萬小心;她卻不一樣,她隻指給了一個閑散宗室,她連宮門的邊兒都摸不著了!


  舒舒歪頭看著巧格,想了想,“啊,那倒也無妨。我去求求如貴人,也就是了!如貴人可是你們八房的格格,跟你是實實在在的一家人啊!”


  巧格卻還是苦笑,“如貴人?她還小,如今又隻是個貴人,她自己都還被掐在皇後娘娘的手掌心兒裏呢……她自顧不暇,如何敢不看皇後的臉色,宣我入宮、替我說話?”


  舒舒眼珠兒清淩淩地轉動,“……如果皇後和如貴人都暫且指望不上的話,那其實我倒是能幫上你些兒的。”


  巧格微微一怔,抬眸望住舒舒,眼中無法壓抑地湧起了希望的光亮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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