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2、乞求

  532、


  “叫格格久等了,皇後主子宣格格進去呢。”


  就在祗恪等得一顆心不斷下墜之時,月桂親自迎出來。


  祗恪精神一振,忙上前給月桂問好,“多謝姑姑。”


  月桂忙笑道,“奴才可不敢……格格是皇後主子母家的妹子,那奴才就也是格格的奴才,萬萬不敢當‘姑姑’二字。”


  祗恪在宮中也學了半年的規矩了,從年歲、衣著和言行氣度上都能猜出來月桂就是皇後跟前當家的女子,叫月桂這麽客氣地招呼,十三歲的祗恪心下登時便是一敞亮。


  之前由於久等而生起的那一股子自怨自艾便也散了。


  也是因為這一場心緒的變動,倒叫祗恪心下對皇後娘娘和眼前這位姑姑,十分的有些不好意思。祗恪這便真心實意地再叫一聲,“姑姑萬萬莫如此說。姑姑是皇後娘娘跟前得用的人,我心下唯有仰慕。”


  月桂含笑點頭,“皇後主子與三格格方才說起些母家體己的事兒來,這便耽擱的有些長。皇後主子早就提醒奴才,叫奴才給格格送些茶和餑餑來,以免格格等得久了,口渴肚餓了。”


  “都是奴才辦事不周,方才中間因旁的事兒給絆住了,這會子才過來,倒叫格格久等。奴才這兒還要跟格格道聲罪了。”


  叫月桂這樣一解釋,祗恪就更覺不好意思,趕忙道,“皇後娘娘乃是天下之母,我來拜見皇後娘娘,守禮自是應當的,如何敢受姑姑這樣一聲兒?姑姑當真是折殺我了。”


  月桂便笑,“終究是皇後主子母家的妹子,性情果然如皇後主子一般洪量大器。那格格也快隨奴才進內吧,皇後主子正盼著呢。皇後主子也說,這些年除了皇後主子本生的姐妹之外,這還是第一位名字如此親近的本家兒同輩姐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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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祗恪拘謹地隨著月桂入內,祗若早就看見了,在窗子裏向外指著,給廿廿看,“姐姐您看,祗恪來了!我倒覺著她相貌和脾氣上,都跟二姐有七分的相似去!”


  廿廿便也望向場外,逆著光,倒一時看不清眉眼,唯見一抹娉娉婷婷的身影由遠及近而來。


  廿廿對祗恪所有的印象,全都是來自於祗若的介紹。這還是廿廿頭一回見著祗恪本人。


  這麽遠遠看過去,雖說隻是一抹朦朧的身影,卻也叫廿廿對祗恪有了一個最初的觀感。


  祗若說得有道理——便從這娉婷而來的身影,的確是與二妹祗好有幾分相似。


  二妹因是夾在當間兒的,性子便與她和三妹都有所不同。二妹的性子更柔軟,更忍耐,也更細膩多思些。


  這祗恪,生在那樣一個家境裏,倒是也難免生成那樣的性子去。


  隻是這祗若還小,今年比三妹還要小了一歲,這便看上去更叫人心下不由得更惻隱一些。


  不多時祗恪已經隨著月桂進內。


  廿廿沒在明間升座,倒叫月桂將祗恪直接帶到後殿來了,這便更顯得隨和與親熱去。


  祗恪盈盈下拜之時,又是激動,又是緊張地,眼圈兒都紅了。


  祗若等祗恪行完了禮,忙上前去抱住祗恪,“哎呀,我都說了,皇後娘娘在咱們麵前就是大姐姐,瞧把你給緊張的!”


  廿廿也向祗恪伸出手去,“走近些,叫我仔細瞧瞧。”


  祗恪怯生生上前,多虧有祗若一直陪著,不然她的眼淚都要掉出來了。


  廿廿終於握著祗恪的手,上下仔細打量,隨即含笑點頭,“若若說得沒錯,你這孩子眉眼之間真的與我們姐妹有頗多相像,尤其是與我二妹祗好在形容氣度上都像……說你是八房的格格,不知道的倒像是我們家的姐妹了。”


  祗恪又驚又喜,這便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就又想下拜。


  月桐早笑著預備好了一個杌子,在祗恪又要蹲身的當兒,直接給墊在下頭,倒成了祗恪直接落座了。


  祗恪驚得就又要站起,結果被祗若給按著坐下,殿中幾人都已忍俊不已。


  十三歲的女孩兒,謹慎卻又嬌憨,倒也可愛。


  廿廿道,“你便穩當地坐著吧。此時是在我寢殿內,關起門來,咱們便是一家子的姐妹,不用守著那麽大的規矩去。”


  “再者,你與我當真是頗有些緣分的——且不說這個‘祗’字,單說這個‘恪’也已經叫我心下頗為戚戚了。”


  祗若都沒尋思過味兒來,倒是月桂是明白的,含笑給解釋,“先帝爺的九公主,也是皇上本生的九姐,名號就是‘和碩和恪公主’,便是這個‘恪’字。”


  “且不說九公主與皇上的姐弟情深,單說九公主所出的德雅格格,打小兒與皇後主子就是一起在翊坤宮裏長大的,情分深厚……”


  廿廿點頭,“不單單是這個‘祗’字,女孩兒當名字用的少;這個‘恪’字也更是罕見。偏你一個人的名兒裏竟然將這兩個字都用全了,倒叫我一見著你,就想起這兩重的含義來。這心下啊,便是想對你生分,竟都是做不到的了。”


  祗恪麵頰微紅,“奴才也想不到,原來還有這樣的緣故……”


  廿廿便也點頭。九公主薨逝得早,遠在祗恪出生多年之前;且公主的名號又不是尋常人家都能知道的,這怕也是這孩子頭一回聽說。


  “祗恪”二字不是湊出來的,它原本就是個早有的詞匯,唐宋之前已經有了。


  “這些日子來,你不知道,祗若每次到我跟前來,都是三句兩句地便提到你去……好妹子,多謝你這幾個月來陪伴祗若,也幫襯她不少去。”


  廿廿含笑又我住三妹的手,將兩個女孩兒的手湊到一塊兒來,“若若都說,雖說你還比她小一歲,可更像是她的姐姐一般,許多事兒還都是你在旁提點的。”


  還有一層欣慰,廿廿沒說出口——她這些年裏,看過了太多鈕祜祿氏本家兒女孩兒之間的互相爭鬥去,明明是一家人,卻內鬥起來比對外人都狠,這就更顯得三妹與祗恪這兩個孩子之間的難能可貴。


  祗恪也紅了臉,輕聲道,“許是奴才在家是長女的關係,早已習慣了照顧弟弟妹妹。若若姐姐其實不用奴才在旁提點什麽,有時候兒奴才不過是在畔聽著若若姐說話兒就是了。”


  廿廿便更是歎息,“我都懂。我也是長女,我也要顧著自己的弟弟和妹妹,這樣的心境,咱們都是一樣兒一樣兒的。”


  祗恪又道,“……小時候阿瑪就教導過,說我們是鈕祜祿氏,便是狼。獨狼不能活,唯有狼群團結一致,才能橫掃天下。故此隻要是我鈕祜祿氏的女孩兒,即便不是若若姐姐這樣身為皇後娘娘妹妹的,我若能幫,必定都幫。”


  這一番話叫廿廿都不由得有些刮目相看。


  “你才十三歲,真是難得……”更何況這孩子的家中的環境如此叫她不能不委曲求全,卻原來心中這股子熱火並未熄滅。


  廿廿命月桐給祗恪拿來茶和果子,叫祗恪送送快快地用了,又簡單說了些家常;這便又賞賜下尺頭、荷包、頭油等女孩兒家喜歡的用項去。


  當賞賜下來,這便基本上已是本次見麵該結束了,祗恪就該行禮告退即可。


  這畢竟是宮裏,等級森嚴,皇後肯召見一個學規矩女子,且說了這麽半晌的話,已是夠了。若再久耽擱,就不合規矩了。


  知道這當中的意思,祗恪的眼圈兒便又紅了。


  她將皇後的賞賜忽地雙手往頭上一擎,在廿廿麵前雙膝跪倒,“這些恩賞,奴才全都銘記於心……隻是,奴才現下缺的卻不是這些,奴才鬥膽想向皇後主子另求一項恩典!”


  所有人都怔住,月桂忙在畔提醒,“格格……這不合規矩。”


  “奴才知道。”祗恪幹脆雙手擎著恩賞,便想磕頭在地——這樣的動作怎麽都不能辦到,她便急得撲簌簌落下淚來。


  祗若如何忍心,這便趕緊奔過來,替祗恪接過手上的東西,“你瞧你,這是要做什麽啊?你想求什麽恩典,你自私下與我說下,我來替你跟姐姐求情就是了……你又何苦要這般?”


  祗恪卻搖頭,淚眼婆娑道,“我知道皇後娘娘乃是正宮國母,大事之下不容私情,故此若若姐你進宮數月,都不肯徇私情前來麵見皇後娘娘……姐姐家的規矩,還有這宮裏的規矩,小妹心下便也都明白的。小妹如何能讓姐姐替小妹徇了這個私情去,倒叫皇後娘娘為難?”


  “再者……今日,小妹已是對不起姐姐。小妹隨著姐姐來給皇後娘娘請安,卻還當麵向皇後娘娘求恩典,已是令姐姐身處被動……小妹已是十分抱歉,隻求姐姐萬勿見怪。”


  “小妹隻是心下明白,以小妹低微之身,恐怕也唯有這一次跟隨姐姐,才能麵見皇後娘娘的機會……故此若這次機會錯過了,那小妹的這一番話便再無機會當麵向皇後娘娘說出來,故此小妹這一刻才覥顏不顧一切……”


  祗若連忙道,“哎,你別這樣說。我都明白你的,我怎會怪你?”


  見祗恪如此,祗若心下也是不忍,不由得索性也與祗恪一起並肩跪倒,“姐姐……雖還不知道祗恪妹子所求的恩典為何,可是小妹也還是陪著祗恪妹子一起來求姐姐開恩。”


  “姐姐貴為正宮國母,這世上的事便都有可能辦到;小妹想著祗恪妹子所求,必定也不會是太過為難之事……”


  廿廿靜靜垂眸,目光尤其落在祗恪麵上。


  三妹是這樣的性子,她不意外。


  略微停頓了一會子,廿廿才緩緩開口,“祗恪,你有什麽話便說吧。究竟能不能辦到的,我總得先聽你說完了,我才好給你個準話兒去。”


  祗恪眼中便湧起光芒來,她隨即叩頭在地,“……奴才鬥膽請求皇後主子,請將奴才留在宮裏吧!奴才不願指配給宗室之家去,奴才隻想留在宮裏;哪怕隻能當一個小小的答應,奴才也願意留在宮裏!”


  祗恪這樣的話落地兒,在場所有人都是有些怔住。


  廿廿倒隻是淡淡垂眸,“與我說說,你為何想要留在宮裏?是貪戀這宮裏的繁華,還是身為內廷主位的身份尊貴?”


  祗恪用力搖頭,“奴才為的,都不是那些……奴才隻圖,等奴才留在宮裏之後,家中兄嫂便再不敢小看奴才,也會因為奴才而不會再為難奴才額娘和弟弟妹妹……”


  “原來如此,”廿廿抬眸,“可若隻是為了這個,那將你指給宗室王家倒是也能做到。你那兄嫂就算再眼睛朝天,可也要敬畏著宗室王家的;或者我再從宗室子弟裏挑選些家道好的,來日有望承襲爵位的就是。”


  祗恪卻又是落淚叩首,“皇後主子是不知道,奴才的嫡母與嫂子是出自誰家……在他們家人眼裏,便是宗室王家,也不足以叫他們敬畏。”


  廿廿不由得揚眉,“哦?你倒說說是,她們究竟出自何家,竟能如此?”


  祗恪落淚道,“我嫡母乃是出自——沙濟富察氏,便也是孝賢皇後母家的那個沙濟富察氏!”


  “而我嫂子,便是嫡母娘家的親侄女兒,這便是兩代沙濟富察氏,緊緊攫住了我家的管家之權……”


  “哦?又是一個沙濟富察氏?”廿廿也是略有意外。


  因祗恪這個嫡母早死,故此祗恪的排單上登記的隻是她阿瑪和生母的名姓、家世——她本生額娘出自內務府世家,外祖也在刑部有官職。廿廿原本還頗有些不解,這樣的外祖家,便是內務府的出身,也不至於在家中如此受氣去。


  此時,倒是一切都明白了。


  祗恪落淚道,“……便是各家親王,見了他們沙濟富察氏的人,都要客套問好;就更何況是普通的宗室人家。皇後娘娘,奴才的阿瑪已經身故,如今也唯有能指望奴才進宮,方能改善額娘與弟弟妹妹的處境。”


  “故此,奴才實在別無他法,這才唯有來求皇後娘娘的恩典……還望皇後娘娘施恩。”


  廿廿心下也是忍不住愀然一疼。


  她自家就是一個最好的例證:因為有了她,當真全家境遇地覆天翻,跟著兩位妹妹也都能嫁入親王家;若非如此,她都不敢想象自家如今會不會繼續住在租來的房子裏,永無出頭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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