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0 連累

  490、


  可歎恒謹自己犯錯,卻要連累了自己的兒孫。他此時本已有兩個成年了的嫡子,皇上便是革除了恒謹的王爵,也可以將王爵給他現成的兩個兒子來承襲。


  可是皇上這樣一道旨意一下,原本這兩個兒子都已經到了可以承襲爵位的年歲,卻眼睜睜隻能看著這世襲罔替的王號從指尖兒溜走了,轉到了堂房去,再與他們沒有了幹係。


  消息傳來,便連月桐都忍不住樂,“這位前任克勤郡王的兩個兒子,既然都是嫡出,那便都是上回來的那位克勤郡王福晉富察氏所出的吧?這便可憐了……這位富察氏的福晉,自家阿瑪承恩公被革爵,自己夫君被革爵,自己兩個兒子也都被褫奪了承襲王爵的資格。”


  “作為一個女人,阿瑪、丈夫與兒子,本是最要緊的人,卻都落得個革爵的命運去。”


  上回那克勤郡王福晉因冊封而進宮謝恩的時候,來廿廿宮裏行禮,那一副自視甚高的模樣,連年紀小的月桐都看不過眼去。


  月桂也是輕笑,“更可憐那兩位嫡子,一位名椿齡,一位名椿林。‘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能以‘椿’字取名,原本都是要寓意希望兒子長壽的意思。可是如今連承襲爵位的資格都給褫奪了去,便是活得長,又有何益?”


  “難道是要活下來眼睜睜看著自己家道敗落麽?那活得越長,豈不是要更痛苦了?那當真是要生不如死了。”


  廿廿淡淡揚眉,“襲爵的尚格,乃是嫡係之孫,反倒恒謹才是側室所出。皇上將王爵轉回嫡係一房,便是恒謹還有可承襲爵位的嫡子,卻也更合情合理。”


  五魁在旁邊兒也是低低一笑,“這才叫讓他們家有苦說不出呢!”


  廿廿緩緩舒一口氣,吩咐月桂,“打點些賀禮,叫四喜親自送到克勤郡王府上。便是克勤郡王衝撞了我,可我是皇後,主子哪兒有跟奴才計較的,該賞的禮,我反倒要加倍賞下去。”


  月桂含笑道,“奴才明白!奴才這就去揀些好的來,列了單子給主子過目。”
.

  皇後的恩賞送到恒謹郡王府去,新襲爵的克勤郡王尚格一家子原本心下還是忐忑著的。畢竟剛剛正位中宮的皇後,就受到臣下這樣直接的冒犯,這在曆朝曆代都是少見的。


  而他們現下就是因為這事兒才得以承襲了爵位的,正式入主克勤郡王府,第一件事兒便想的是該如何與皇後主子修好,叫皇後主子消了氣兒去,別因為恒謹一個人而對整個克勤郡王家都結了芥蒂去才好。


  卻沒想到,還沒等他們自己商量出對策,沒等他們主動遞牌子進宮謝恩兼謝罪呢,皇後的恩賞卻是先送到了。


  還是儲秀宮總管太監四喜親自來的,四喜的態度隨和,話說得又明白,直叫尚格一家人都明白了皇後主子這是大人大量,並未因對恒謹的不滿而牽連到他們這一家來。


  而且看著皇後主子的意思,仿佛還是皇後主子主動想先與克勤郡王家修補關係。這對克勤郡王一係來說,自都是天大的喜事,至少暫可放下一半的心去了。


  全家都是向著儲秀宮的方向,大禮叩拜謝恩,全家子裏頭最落寞的,就是恒謹的福晉富察氏了。


  恒謹被革爵之後,就被皇上給攆到皇陵當差去了,家裏就剩富察氏帶著一家子。


  首先,便要搬家啊。


  克勤郡王的爵位轉給侄子家去了,那這克勤郡王的府邸便得讓給人家居住。他們隻能從王府裏搬出去,暫且搬進他們家另外一所宅子裏去。


  好歹房子是不缺的,便是也能自己再花錢修葺裝飾一番,可是普通的宅子怎麽跟王府的等級、規製相比呢?


  如今他們家老爺恒謹就是個閑散宗室。人家普通的閑散宗室,好歹還能賞戴四品頂戴花翎,可是皇上旨意裏卻也一並革去恒謹的頂戴了。連頂戴都沒了的閑散宗室,家宅的等級自然要降得更低,而且絕對不準僭越去。


  恒謹福晉在外人麵前還強撐著,至少夫君不在家,她也得叫兒子、家人們看見點兒希望啊。可是歸置完了,自己躺下來,終究還是忍不住淚水長流。


  她想起自己這些年來的經曆,一次次眼睜睜看著家道中落,從煊赫滑落穀底。


  先是她自己本生阿瑪,原本好端端的孝賢皇後母家丹闡的一等承恩公,然後降到三等去,後來幹脆被革爵,爵位也是轉到了堂房去……她自己,從堂堂公爵之女,變成了罪臣之女。


  不過好在她阿瑪被革去公爵時,她已然出嫁生子,嫁入克勤郡王家,為克勤郡王第三子恒謹之嫡福晉。


  雖說那會子恒謹還不是克勤郡王,甚至都還不知道有沒有承襲克勤郡王爵位的機會——因為彼時恒謹的二哥、嫡出的二阿哥恒元還在世。


  更何況那會子這位嫡出的二阿哥恒元,也早已經有了三個兒子,當時這三個兒子都已經成年了;而且,全都是嫡出。


  那會子想,便是這位二阿哥恒元過世了,那這爵位也可由恒元這三位嫡子承襲,未必有機會落到其他房頭去。


  可是在乾隆五十六年二月,二阿哥恒元真的沒能等到其父雅朗阿過世,倒是白發人送黑發人,二阿哥恒元先離世了。


  雖然恒元已經有三個成年的嫡子,但是乾隆六十年的時候,乾隆爺還是做主將克勤郡王的爵位叫由恒謹來承襲,並未叫恒元的兒子來承襲。


  那會子的她夫君恒謹高興得夢裏都能樂出來,誰能想到他前頭兩個嫡出的兄長都沒能熬過父親,倒叫他這個側室所出的兒子得了機會呢?

  彼時富察氏還曾自負地心想,應當她也是有福氣的,這才有旺夫的命格,便是她自己本生阿瑪被革去了公爵,可是她的夫君卻能得了王爵,而且是八大世襲罔替的王家啊!

  那這命運,對她來說就算不得什麽落拓,隻能算是“欲揚先抑”,叫她小小的受一次曆練罷了。


  ……那時候心下的得意還一筆一劃地清晰鏤刻在心上,孰知,這不過才四年啊,她夫君便從地上升到了高天,然後又從天上掉回了地下!


  克勤郡王的爵位,還是又歸回了人家二阿哥恒元家的長子尚格身上去。


  這算什麽呢?命運跟她和她夫君開了個絕大的玩笑,四年的王爵,卻如曇花一現,還沒等他們將這爵位坐熱乎,一切便就轉眼都失去了。


  當真黃粱一夢,不過如此。


  更可惱的是那皇後!尚格承襲了爵位,皇後竟紆尊降貴地忙不迭叫人來送恩賞。


  皇後這恩賞,不是給尚格一家的,而是來打她夫君和她的臉的!


  誰說皇後寬容大量、母儀天下?瞧,皇後這不是來報仇了麽!


  富察氏心下一肚子的苦水,卻無處可倒。如今別說各家宗室避他們如禍水,就連剛襲爵的侄兒尚格,都恨不能走個頂頭碰都當沒看見……


  各家宗室裏,也就是皇次子綿寧的側福晉,因與她都是出自沙濟富察氏,乃是本家兒,這才還派人來問候問候,看她搬家過來有沒有什麽短缺的。


  可是她心下卻也明白,皇次子的側福晉也不當家,便是她有什麽需要的,跟那孩子提了也沒什麽用。


  她哭累了,昏昏沉沉地睡,不知睡了多久,忽地又睜開了眼。


  ——落到今日這般田地,都是由皇後而起。而如今唯一還能與皇後抗衡的,也就是皇次子綿寧那邊兒了。


  若想出今日這口氣,那她就更得去幫襯著皇次子福晉那邊兒,就要讓皇後也眼睜睜地看著,她所出的皇三子也沒有資格承繼大統了去!


  ——就如同,她今日要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兒子與克勤郡王的爵位擦肩而過一樣!.

  對於前任克勤郡王恒謹衝撞了皇後,因此被革爵,革去頂戴發往皇陵的事兒,綿寧福晉舒舒一直是隔岸觀火,倒也頗得樂趣。


  樂趣之一,自是恒謹所代表的宗室,並不將皇後放在眼裏,敢這樣地橫衝直撞;

  樂趣之二,恒謹福晉是沙濟富察氏,與她家的側福晉乃是一家人。這位富察氏自家阿瑪被革爵,夫君也被革爵,兒子便也坐失襲爵的資格——這是他們沙濟富察氏的倒黴事兒,她自是樂得看戲。


  “主子,奴才聽說那前任克勤郡王家出了事,咱們家的側福晉倒當真是掛懷,進進出出地派人連問候,帶送東西的,好幾回呢!”舒舒的陪嫁女子絳雪輕聲稟告。


  舒舒哂然一笑,“她倒是認親。”


  絳雪道,“可不是麽。她們沙濟富察氏,在宗室裏的福晉也頗有幾位的,可是人家遇見前任克勤郡王衝撞皇後的事兒,便都能躲都躲了;也就咱們家這位側福晉,一門心思往前湊。”


  舒舒哼了一聲,“咱們家這位側福晉啊,如今在宮裏也倚仗不上她們沙濟富察氏的晉太貴人;能說得上話的,也就是這位前任的克勤郡王福晉了。”


  “她原本以為那一家好歹也是克勤郡王家,身份地位都是夠的,能好歹給她個幫襯。誰成想啊,克勤郡王家還沒幫襯上她,那一家子自己倒先都折騰完了。”


  “那奴才可要吩咐外頭人,叫她們可查緊了庫房去,免得側福晉慷慨大方了,將咱們所兒裏的東西都給搬出去送了人情去?”絳雪問。


  舒舒又是一聲輕哂,“不必,暫且由得她去。咱們家阿哥爺是個仔細的人,從不大手大腳的,若家裏東西漸漸少了,阿哥爺自己就會發現的。到時候兒,不用咱們吱聲,阿哥爺也必定會問她的。”


  “再說了,”舒舒冷笑著轉了轉帕子,“我好歹跟皇後也是同門,我若出麵限製她去,倒好像我這邊兒欺負她了似的。”


  “且將她留給阿哥爺吧,阿哥爺若知道她暗中還幫襯著前任克勤郡王家,那便是敢將皇後不放在眼裏了,到時候阿哥爺自會收拾她——甭管怎麽樣,如今皇後也是阿哥爺的皇母,阿哥爺的麵子還是要的。”


  “而我呢,總歸是跟皇後同族的,阿哥爺為了挽回顏麵,也會在收拾了她之後,扭頭回來對我更好些兒。總歸這事兒啊,無論從哪邊兒論,咱們都不賠。”
.

  七月十五中元節,原本因乾隆爺的國孝期間一切節慶均停止,可是因為中元節這個節日特殊,正合了先帝爺的孝期祭奠之意,故此宗親們終是都得了機會奉旨入內。


  為了守孝,皇帝是連圓明園都不去的,便是夏日的紫禁城酷熱難耐,皇帝也並不赴圓明園避暑。故此今年的中元節放燈便也不在圓明園裏舉行,而是改在西苑的三個海子進行。


  恒謹福晉雖說不在是克勤郡王家,可是好歹還是宗室,這便也得以進宮。


  隻是恒謹福晉淒慘了些,為了能叫自己入宮之時稍微不那麽難堪,她自己是在神武門外就下了轎,步行走入神武門,以示為丈夫在神武門外衝撞皇後轎輦之事賠罪。


  因他們家此時尷尬的地位,若是旁的事兒,恒謹福晉是能推則推,絕不想見人的;可是這回,為了能見著綿寧側福晉,她也是豁出去了,一路眾目睽睽之下,硬著頭皮步行著走入神武門來。


  好在放河燈是在夜晚,借著夜幕的遮掩,各自倒也能自在些兒去。


  “……皇上如今對宗室,當真是一手恩,一手威,叫誰都猜不透明日裏皇上對自家是抬舉還是斥革了。”恒謹福晉伴著綿寧側福晉在海子邊放河燈,忍不住滿臉的苦澀。


  “上個月,就在我們家王爺被革爵後沒幾日,就連皇上一向倚重的睿親王淳穎,竟然也因為他所管的宗人府事務,而遭皇上傳旨著交宗人府嚴加議處。皇上甚至話裏話外地說睿親王專權,又過去和珅的遺風……”


  綿寧側福晉聽得也是心下苦澀。


  隻因睿親王淳穎的嫡福晉,也是她們沙濟富察氏家的格格,正是傅恒之小女。


  睿親王一向是皇上所信任的宗親,可是忽然就被皇上如此叱責,甚至與和珅做比……這一切來得有些突然,甚至一時叫人費解。這便叫這二位沙濟富察氏忍不住聯想,這是不是跟淳穎的福晉也是沙濟富察氏有關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