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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求而不得

  白謠一直不明白,是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天生薄情寡意。 

  否則為何那個人會在偷了她一顆真心之後,會忘記起初的誓言。 

  哥哥白河說,自古仙魔殊途,彼此相殺,積仇已深,在這樣的仇怨里相戀,再深刻的愛情,也禁不住時間與時間裡人心的消磨。 

  可是他卻忘了,這世上除了仙魔殊途,還有另一個,殊途同歸。 

  她始終相信,只要真心,一切磨難都可以不是磨難。 

  於是她偷了魔尊的辟魂珠,掩去了一身魔氣,來到太阿找尋那個背離了自己承諾的人。 

  那個人的名字,隨著血液流淌在身體里,晝夜不息。她時時念著想著,將兩人一同度過的每一刻都彷彿炒豆子般翻來覆去的回憶,終究還是抵不過心靈深處的思念,踏上了尋夫的征途。 

  而那個叫方亦然的人,她聽說他過的很好。 

  ** 

  自從玄藍死後伏原執掌執法殿,方亦然就忙了許多。忙的無暇去想其它的事情。直到,白謠的到來。 

  白謠來的時候正是清晨時分,薄霧雲煙纏綿繚繞,層層疊疊宛如空中白雲。 

  這時的他正抱著一本仙門法典啃的專心一志心無旁騖,有仙童來到面前,告訴他有仙友遠道而來。 

  他起初微愣,回想過去,似乎他的生命里除了太阿師兄弟們,並未與外人有所交集。 

  「我不認識什麼仙友,叫他離去吧。」他說完便又繼續看。 

  仙童走後,不一會又來了一個人,擋了他的光線,他只以為是仙童去而復返,頭也不抬的道:「我已說過不認識什麼仙友,你還來做什麼……」 

  一雙手突然取過他的書,隨即有人笑言:「仙友真是大忙人,故人來訪,連杯茶都喝不上么?」 

  方亦然渾身一震,眼神中倏然有光閃過,驚喜之色已然在神情中。只一刻,便又黯然。他扭過頭,沒有看對方,只輕喚一聲:「謠兒。」 

  「謠兒是哪個?仙友說的可是故人名?」 

  「你怎麼來的?」方亦然驀地想到她的身份,臉色霎時變了一變,當看到白謠眼裡閃著的淚花時,心口一抽,就連身側的手都禁不住發顫。 

  他將雙手負於身後緊握成拳,冷著臉問:「你身上雖無魔氣,但氣息委實古怪了些。我師父多疑,若是見到了你,必定會細心盤查,你若不想死就速速下山去!」 

  白謠不畏危險萬里迢迢來看他,卻不想碰了個冷臉,心底里雖是思念如潮,但他一腔冷語出口,硬是在她心頭宛若澆了一盆冷水,隨即將這一路的顛簸化做了星星怒火。她憤然將書扔還給他,乜斜著他哼了哼:「我偏不走!我還就告訴你,我這次來,若是未將你帶回去做我的夫君,是不會離開的!你不管我也行,反正我還有千千。」 

  「你當初偷偷摸摸離開別以為我不知道。不過我哥哥說不能一直把你綁在身邊招你恨,我才裝作什麼也不知道任你離開。你曾說待你傷好便取我為妻,可都快一年了,你未鋪十里紅妝娶我進門便也罷了,居然連看也不肯去看我一眼。我白謠定下來的夫君,是誰也搶不走的!即便是你的師父你的仙門你所謂的仙魔殊途!我想你,無時無刻不在想。此次來太阿,我是鐵了心要與你雙宿雙棲。你若不肯,我就殺了你然後自殺!哼!生不能同床共枕舉岸白頭,那便死後同睡一棺來世再聚。」說多了,她眼裡滲出了點點淚花閃著星光:「想趕我走啊?我不會讓你如願!」 

  白謠陰側側的笑了幾聲後轉身便走,留給方亦然一襲蹁躚黑裙,像是開在陽光下最寂寞的花,帶著一身失意躍上了雲頭。 

  他佇了半晌,最終還是一咬牙,追隨而去。 

  「謠兒,太阿人人仇恨魔族,一旦他們得知你身份,你必定逃不過。聽我的話,趕緊離開太阿!」 

  方亦然的聲音聽去分外急切,可白謠偏屬於水火不浸軟硬不吃的人,她此次來,是下定了決定要將他帶回去作夫君,豈會因為他三言兩語的恐嚇就打退堂鼓? 

  「你是我什麼人哪?我的安危何時輪到你擔心了?我是來找千音的,與你何干?」 

  方亦然見她這般,不禁又急又怒:「你能否認真聽我一次話?」 

  「我就是太聽你話,才浪費了一年時間用來思念。」白謠轉而望向他,也不再笑,幽幽目光中是哀怨心傷。 

  方亦然心頭一窒,神情中似在掙扎。 

  白謠深深望了他一眼,輕聲似是自言自語:「我就是自私,所以我寧願兩人痛苦也不要苦苦等候……」 

  風聲中,依稀有她的聲音,似是一把尖刀刺入方亦然心口,一陣難言的窒息使他捂住胸口止了身子,怔怔望著她遠去。 

  片刻后,他想起九重殿的重華。若是讓他見著了白謠,那白謠當真在劫難逃! 

  他忙喚道:「謠兒!回來!」 

  良久,只要空中有餘風聲依然,半空中,紅妝的身影緩緩顯露出來,眸中帶著些疑惑之色,看著兩人飛向九重殿,她美艷的小臉上劃過一道奇異之色。 

  ** 

  午後,陽光正好。 

  九重殿外,老槐樹上,千音拖著虛弱的身體懶懶躺著,仰望著藍天澄透白雲悠悠,心中鬱結了多日的愁苦淡了些許。 

  重華不許她日日悶在房中胡思亂想,便在飯後強行將她拉出來,說是透透氣。實際上她知道,他只是不想讓她陷入自責中不能自拔。 

  這幾日,重華日日洗手下廚,美了千音的同時嫉妒羨慕恨死了天南與東方。因為每每在師徒四人圍成一桌氣氛和樂情意融洽只待開動時,千音總會找些小麻煩給二人,重華便也慣著她,不咸不淡的罰了天南與東方,等到愛罰完了時,回頭只見一桌美食如饕餮過境,一片殘渣都不剩! 

  面對師兄弟二的哀怨的眼,千音只張著一雙無辜的大眼道一句『對不起因為太好吃我又吃完了』。 

  於是昨日玄齊終於從執法殿脫了身,來到九重殿時,兩人一陣淚眼婆娑的傾訴了幾日來的血淚史,然後強行將玄齊帶走。 

  玄齊偷偷告訴她,他二人是要去尋一份遲到的見面禮……為些她暗笑了好久。 

  自她醒來已近半半月,除了第一日大家都到齊來到她床塌報了道,後來日日不見人影。玄齊說,怕尊上,於是清晨確認了她醒著,沒暈沒病沒闖禍,便早早離去。而長卿說,當日抖出春宮冊一事怕尊上伺機報復,於是逃之夭夭。至於流光,自然是不喜歡重華,便寧願連千音也不見。方亦然,據說是忙的腳不落地肝臟移位,自然也說了,還是怕重華…… 

  師父有那麼可怕么? 

  她悄悄看了眼盤坐在樹下煮著茶研究棋局的重華的側臉,小心肝驀的跳快了些。 

  重華身後似是長了眼睛般,頭也不回的問道:「看著為師做什麼?」 

  「因為師父你美色可餐。」 

  底下人似乎嘆了聲:「千音,我是你師父。」 

  「我知道啊,正是因為你是我師父,所謂肥水不流外人田。美人豈可外人觀?再者,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你徒弟我一界俗人,自然不例外。」千音笑望著他,神情中充滿嚮往:「師父,其實我最大的願望,就是像這樣陪在師父身邊,你下棋的時候我煮茶,你煮茶時我睡覺……只有陪在你身邊看著師父你,才不會讓人覺得你遙不可及。」 

  「玄齊哥哥說平日里他極是怕你,尤其你整天就一副表情,快樂或傷心都從未擺在臉上。他說……」她似是想到了極好笑的事情,抿嘴偷笑了片刻后道:「他說遠看你像冰塊,近看是萬年難融的寒冰。」 

  「……」重華執棋子的手微頓。 

  「於是我想著,或許我這個徒弟做的還不賴,最起碼,看過師父笑,看過師父傷心,也看過師父生氣。」 

  「我從小就立志要好好修行,將來保護師父,可我卻總是闖禍,害師父擔心。」 

  「即便日後師父煩了我,將我許給別人為妻,我也不會放棄最初的理想。我會安心等著我將來的夫君早死,到時回來太阿與師父一同守護這六界蒼生。」 

  重華終於轉了身,眼底閃動著縱容與笑意。望著認真起來的千音,他寂靜了幾千年的心,終是暖了。 

  「你已十七歲了,怎的還如同小頑童一般,竟詛咒起未來夫君早死,若是此話傳入他人耳里,只怕你此生能否嫁人也未可知。」 

  「那就不嫁唄。」 

  千音起身,坐在橫枝上,雙腿在空中晃蕩:「只要師父不嫌棄,我當然是願意一輩子跟著師父的。」 

  重華搖了搖頭,笑:「傻孩子。」 

  千音瞬間落到他面前,挺了挺飽滿的胸脯,翹起圓潤的臀,對他投去勾魂一眼,眼中桃花倏綻:「師父,我已經是女人了。」 

  重華愕然,好半晌才側過臉,面上似是有著淡淡一抹紅,千音頓時驚呆,張著嘴一時沒了言語。 

  許久,她驀地開懷大笑:「哈哈哈……師父,原來師父你也會害羞啊!哈哈哈……笑死我了!」 

  重華被她笑得有些惱,板著臉沉聲喝道:「千音,不得胡說!」 

  「千千~!」 

  遠遠的一聲呼喚,令千音止了止笑,待看清來人是白瑤后,她心中驚訝過甚,以至於忘了笑。她心虛的望了眼重華,見他正望著白瑤,早已經是那千年不變的清冷,黑眸幽深,不知在想什麼。 

  千音心裡咯噔一跳,在白瑤將落地時,急急擋住重華視線,小聲而急切的道:「趕緊回去,不要讓我師父看見……」 

  「你師父……」白瑤突然探頭往她身後看了眼,目光與那一雙墨色眸子相撞,她心裡頓時有無所遁形之感,忙收回眼對千音道:「他就是重華?好可怕!」 

  「可怕嗎?」千音回頭望了眼,見他正在喝茶,輪廓分明的臉只讓人覺得如沐清風,哪裡有可怕之感? 

  她急急道:「無論如何,快走……」 

  方亦然落了地,見到重華,臉色也是一變,與千音對視一眼后,一個拉一個推,立即將白瑤帶走。 

  直到二人身影消失,重華才開口:「那孩子是魔族,與你們有何關係?」 

  千音不知道方亦然與白瑤之間的事情,當說不當說,從內心裡她覺得師父一定是持反對態度的,這一點勿庸質疑。 

  思量了片刻,她還是有所保留的說了白瑤的身份。除了她是白河的妹妹,曾在魔族救過方亦然一命外,他們之間的情事,她隻字未提。 

  但睿智如重華,又豈會不知她的品性? 

  越是撒謊,她的態度就越是誠懇。相反,越是誠實,她便一定是無心無肺的笑。 

  他執了一枚黑子下,緩緩道:「你莫以為,為師不知。當初在長留時,方亦然同你一道被擄去魔族,一段時日後竟自行逃了出來,那時候,我便問過他。」 

  千音輕聲問:「那他是怎麼說的?」 

  重華深深望了她一眼,那眼中似是山巒重疊卻又是深如海淵:「他說,仙魔殊途,他知道。他此生只會除魔,不會戀魔。」 

  千音僵住,眼前似是劃過白謠失望的眼,微不可聞的嘆息了聲。 

  重華將她憂傷的神色收入眼底,眸色閃了閃,雖不忍她失望,但客觀的事情依舊不會因為她的失望而消失。 

  「伏原長老是個墨守成規之人,他向來克已自律奉守規矩,自然也希望自己座下弟子如他一般。方亦然與那魔族少女固然有情,但憑著伏原的性子,得知此事後,必然是要棒打鴛鴦拆散他二人的。」 

  「可……」 

  「別人的事,你還是少管些。你不管倒風平浪靜,你一插手,必是要鬧出一股血雨腥風才會罷休的。為師命你日後不許出這九重殿,否則……」他頓了頓,語氣極其認真:「千音,你可曾想過,若不制止方亦然與白謠,他們將是第二個赤火與陸然。」 

  「不可能……」 

  重華嘆息:「仙界守了幾萬年的規矩,不會因為幾個人而有所改變。你若真想幫他們,不如勸他二人早日分開。從此相忘,回到各自人生的路途上去。」 

  他說完輕輕一拂,茶盞棋局均已不見。 

  「外面風大,進去吧。」 

  千音沒有進去。 

  她怔怔立在風中,木然的望著地面,想著他那一句『從此相忘』。 

  從此相忘,便真能忘懷嗎?從此相忘,過往都將不存在嗎?若真能就此遺忘,世間又怎會有那麼多遺憾與痛苦?那麼多痴男怨女守在冥界三生石畔苦候千年不肯離去是為哪般?那麼多長生不老的仙魔只為一人甘願化做一捧黃沙一縷煙塵? 

  不過是,深愛的那個人,求不得罷了。 

  人生不過短暫一瞬,在這短暫如一抹浮光掠影的背後,最苦莫過於,求不得。 

  因為求不得,所以儘管飛蛾撲火,仍是義無反顧。即使明知前路荊棘,仍是昂首闊步追尋那一點希望之光。正因求不得,所以赤火與陸然痛苦了三千前,最終化做誅神台下兩縷孤魂。 

  只因為求而不得,才更迫切的想要得到。 

  有些人有些情,明明近在咫尺,伸手觸摸,卻是海角天涯。有些愛情,明明生死相許生生不棄,終究卻只如繁華一夢,夢醒了,心卻痛。 

  如重華所說,是不是相愛無法相守,便要相忘? 

  千音不懂。 

  她只知她求師父,而不得。 

  或許此生,她都求不得。 

  風的痕迹,將空氣染了些清冷,她突然覺得血液似是凝固了般僵了她整個人。 

  許久,有腳步聲從身後傳來,她淡淡道:「我以為你隱身這麼久,終會離開。」 

  紅妝笑聲如銀鈴,一步一步款款而來。 

  千音轉身望她,依舊是滿心驚嘆。 

  她真是美。紅裙如血,容顏傾城。美的令人窒息。 

  紅妝止步,笑道:「你我皆是從人界而來,自一開始便仇怨深積。從前我總以為你搶了我的東西,於是我恨你入骨。」 

  「我從未搶你任何東西。」 

  「是么……」紅妝的笑聲有些古怪:「從前我認為尊上就是被你搶去的。我這麼優秀,憑什麼叫你做了他弟子而不是我呢?於是我想,你搶了我的師父。」 

  「你是神體,自踏進仙門的一刻起,你註定萬眾矚目,被眾人呵護在手心,而我只能從一個默默無聞的人界弟子做起。所以我嫉妒你。」 

  「嫉妒到恨。」 

  千音不語,靜靜聽她說,因為她不知道她今日來這裡,究竟要做什麼。 

  紅妝笑著笑著,有了些傷感:「你我其實並無深仇大恨,何需斗個你死我活呢?」 

  千音搖頭:「我從未與你斗過。」 

  「是啊,都是我在尋你麻煩。」紅妝收了笑,眸子深深如有霧霾籠罩,令人看不清切其中的神色。她語氣認真態度誠懇,一字一頓道:「千音,一直以來,我其實都錯了。」 

  千音身體一顫,意外之色溢於言表。 

  紅妝視而不見,只說道:「如若你肯原諒我,三日之後,風晚亭再見。我有很多話想對你說,也正好,徹底了結你我之間的仇怨。」 

  千音默然良久,與她隔著幾步的距離相望,又在心中暗嘆了聲,她笑的可真好看。 

  紅妝問道:「如何?」 

  千音深吸了口氣,吐出來時,臉上已經明媚絢爛的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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