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8、我一點也沒心疼他
回想起來，也許過去曾有過一段兩人關係還算緩和的時期，那是陸晨晞多次努力的結果，但偶然一次親眼看到裴遠晟在她面前發病，她立即避之如蛇蠍，躲得遠遠的，——那個畫面，大概是傷透了他。
成年之後的他，已經不可能再像小時候一樣，試圖靠近她被她推開后，還能夠再次努力微笑著朝她走去。
她的確是個非常糟糕的母親。
朱力雅並沒有打算從此以後洗心革面做一個稱職的好母親，她和他也許這輩子母子緣分不夠，可能也就這樣了。
看起來他也沒幾年好活，以後，她還是離他遠一點吧。
儘管如此，她停留在他臉上的目光，仍然顯得有幾分貪婪。
那張臉，和她死去的丈夫真像啊。
那是她刻骨銘心的愛情，是與她深深相愛的人。
朱力雅的心臟像被抽幹了血液一樣，緊緊地縮成了一團。
「媽，謝謝你來看我。」
裴遠晟溫和低弱的聲音響起。
朱力雅的手指下意識地抖了一下，連忙轉過身，移開目光，將懷裡的花放到一旁的沙發上。
病房很大，看起來並不像病房，除了那些與他身體連接的各種精密儀器以外，總體上看起來更像是酒店套房。
這個環境也是朱力雅所熟悉的，在丈夫去世前那些年，她幾乎每天都待在這樣的環境中。
她就知道，只要一看到他，就會牽扯起那些不好的回憶。
她果然不該見到他，果然應該離他遠遠的。
剛才她為什麼不直接去停車場？明明接下來的行程很趕，來看他只會耽誤時間。
都怪那個唐笑。
她為什麼要受她所蠱惑？
朱力雅惱怒地瞪了唐笑一眼。
唐笑像是早習慣了她莫名其妙的敵意，漫不經心地揚了下唇角，當著她面坐到裴遠晟床邊，獻寶似的把她懷裡那束花拿給他看。
「喜歡嗎？」
她笑嘻嘻地問。
裴遠晟眼中露出一絲驚喜之色：「居然是向日葵。」
「是啊，以前你送我向日葵，現在我送你。怎麼樣，公平吧？」
她的笑容裡帶著點小得意，更顯得活色生香。
若不是大著肚子，說她看起來像個十七八歲的少女也有人信。
「嗯，很公平。」
裴遠晟低著頭，幾乎把臉埋進花束里，深深地嗅了一口。
唐笑就那麼滿眼期待地瞧著他。
「真香。」
他感嘆道。
「喜歡嗎？」
「當然喜歡。」
裴遠晟從鮮花中取出那張卡片——
「Isearchforstarsinyoureyes。」
那張卡片上寫著這樣一句話。
裴遠晟輕輕念出聲，蒼白俊美的面容上果不其然地綻開了微笑。
看到裴遠晟笑了，唐笑也跟著笑了。
站在旁邊被秀了一臉恩愛的朱力雅看得窩火，重重咳嗽兩聲：「咳咳！」
裴遠晟唇畔仍然掛著笑意，溫和地朝她看過來。
這樣的目光，令朱力雅彷彿看到了生前的丈夫。
他們竟然連眼神都一模一樣。
朱力雅心頭抽痛，更加討厭唐笑，若不是唐笑，他怎麼會露出這樣的笑容，這樣的眼神？
她看到唐笑，又彷彿看到了當年那個陷入愛情的自己。
她無疑是深愛自己的丈夫的，可是，因為深愛對方，所以，在對方去世時，她的心痛的快要裂開。
在他死後，她無數次想死，甚至在家割腕過。
她無數次後悔，後悔自己為什麼要愛上那樣一個人。
明知道他會英年早逝，為什麼要愛上他，為什麼要和他在一起，又為什麼還要生下一個註定活不長的孩子？
她的下半生，一直在為上半生所做的決定所後悔。
她不願意看到唐笑與裴遠晟在一起，因為她非常確定，他們遲早會走上她的老路。
何必呢？
現在有多甜蜜，將來就有多痛苦。
長痛倒不如短痛。
無論如何，他們都不會有好結局。
要麼唐笑嫌棄他，在他病重之時拋下他決然離去，讓他在極度痛苦與孤獨中死去。
要麼她陪著他親眼看著他形同枯槁一點點死去，然後去體會那比死更痛的痛苦。
這又有什麼意義呢？
朱力雅唇邊牽起一絲諷笑。
「你們兩個人，是不是當我不存在？」
「沒有沒有，朱阿姨，您請坐。」
唐笑客客氣氣地笑道。
朱力雅搖搖頭說：「我不過順路來看他一眼，你以為我有那個時間坐下來陪他？」
裴遠晟唇畔的笑意漸漸消失了，他淡淡道：「您有事的話，就去忙吧，我身體已經無大礙了。」
那個瞬間，唐笑清楚地察覺到裴遠晟身上流露出來的失落。
她情不自禁地握住了他冰涼的手指。
裴遠晟抬眼望向她，似有些無奈地抿了下嘴角，墨色的眼眸依然溫和沉靜。
這就更讓唐笑心疼了。
她可是一點兒也見不得他難受，尤其，還是在他生病的時候。
於是她對朱力雅說：「您明明不是順路來看他的，為什麼一定要口是心非呢？要是對他完全不在意，您也不會特意去花店給他買花了。」
聞言，裴遠晟眨了眨眼睛，緩緩看向朱力雅。
朱力雅猝不及防撞上裴遠晟溫潤的眼眸，心臟猛地跳了一下。
她先前看著他時總像是在看自己亡夫的影子，此刻真正細細地朝他看過去，才發現他竟然這麼瘦削，這麼蒼白。
他無疑是極其俊美的，看著也非常年輕，和十年前也沒多大差別。
此刻他穿著一身純白色的睡衣坐在床上，被窗外照射進來的陽光籠罩著，整個人寧靜而溫和，頗有點超凡脫俗的意味。
與此同時，也有一種極其強烈的虛幻感，彷彿他這個人只是一道沒有實體的影子，風一吹手一戳就會飄散。
當她這樣想的時候，視線又不由自主落到了他放在床邊被唐笑緊緊攥住的那隻手。
因為這隻手，那宛若隨時會逝去的影子終於與這個世界產生了微妙的聯繫。
本來鐵了心要趕走唐笑，到這一刻，朱力雅驀然心軟。
是年紀大了，有些事不容易像從前那樣堅持，變得開始被一些不必要的情緒所影響了嗎？
朱力雅的視線再次傾注到裴遠晟臉上。
她這個兒子，說起來，也真是命苦。
從生下來，就沒有被人好好疼愛過。
她丈夫身體羸弱，裴遠晟自打出生，他的身體就差得不行，根本分不出半分精力來給裴遠晟。
她自己更是看見他就煩，對他唯恐避之不及。
他身邊只有對他畢恭畢敬的傭人們，後來有了他嚴叔，總算是稍微獲得了一些關愛。
可後來，那個唯一真心對他的人也離開了，他到現在還被蒙在鼓裡。
他身體不好，受不了那樣的打擊了，況且，照現在的情況來看，他也的的確確沒幾年可活了。
要不然，就讓他在最後的時間裡，和他喜歡的女人在一起吧？
朱力雅猶豫了。
如果對方不是唐笑，換成任何一個女人，她都不會很難改變主意。
也許是看到唐笑對他的好，也許是看到他看向唐笑時那極致溫柔的眼神，她那顆心終於軟化了幾分。
「隨手買的，不用多想。」
朱力雅淡淡地說著，突然走進一步，盯著裴遠晟另一側額角貼著的紗布，兩道斜飛的長眉緊緊擰了起來。
「誰幹的？難道是裴家那個死老頭？他用杯子砸的？」
「……」
裴遠晟默了默，說：「我沒事。」
朱力雅上前一步，直接上手捏住裴遠晟的下巴，裴遠晟皺了皺眉想別過頭去，但身上沒什麼力氣，直接被朱力雅用手按住肩膀，另一隻手捏著他下巴將他臉扳過來微微抬起被動地給她察看傷勢。
唐笑呆了呆，說：「朱阿姨，你……你溫柔點。」
「你給我閉嘴。」
朱力雅看起來心情很差，尤其是看到裴遠晟額角傷得不輕，更是渾身冒火。
裴遠晟抬手將朱力雅捏著他下巴的手推開，往後靠了靠，淡聲道：「我說了沒事。」
「王八蛋，老不死的狗東西，居然敢對我兒子動手。他算個什麼玩意？一家人吃穿用度全靠你，不知恩圖報也就算了，還敢得寸進尺?真是一窩子忘恩負義的小人！廢物點心王八蛋！」
朱力雅鬆了手，氣哼哼的，拿起手機就要打過去罵人。
「這件事我會處理好，您不用插手。」
裴遠晟沉聲道。
朱力雅攥著手機，深吸一口氣，說：「也罷，電話里罵他幾句有什麼用？敢這麼對我兒子，我一定要叫他們好看。」
「……」
裴遠晟神色中略有些不解。
印象中，他這個母親為人強勢，鮮少動怒。
更不用說為了他大動肝火了。
是因為看到自己受傷了，所以她才有這麼大的反應？
裴遠晟一時竟然不敢相信。
唐笑看看朱力雅，再看看裴遠晟，靈動的眼眸微微一轉，倒是什麼都看明白了。
「裴遠晟，看來朱阿姨要替你出氣啦。」
她笑眯眯道。
「……」
朱力雅渾身一僵，彆扭道：「誰說的？你想多了。我本來就看那個死老頭還有他們家那些個坐吃山空的蛀蟲不爽！」
「嗯嗯，是的呢，您一點也沒有心疼您兒子。」
唐笑翹著嘴角，閑閑地說。
裴遠晟垂著眼眸，瞳底卻也盪出幾分笑意。
他真的很意外，但是……也很開心。
從小到大，似乎很少被母親這樣偏愛過。
儘管他知道，現在的她之所以會對他比從前好一點，很可能只是因為陸子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