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5、他為什麼還沒死
在得到「今後一定不會離開裴遠晟」這樣的承諾后,慕子豪才答應唐笑,無論裴遠晟有任何不適,無論裴遠晟再怎麼交待不準告訴她,都一定第一時間通知她。
儘管如此,唐笑此時心裡還是不踏實。
也許是因為昨晚裴遠晟看起來太疲憊吧。
「笑笑,你怎麼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啊?」
在與辛泉和小櫻會合后,辛泉牽著小櫻走在前面,季曉茹和唐笑兩個人慢悠悠地走在後面。
漫步在山間小徑,空氣清新舒適,縱使天空陰了下來,但因為周遭天然溫泉霧氣蒸騰,倒不會令人感覺寒冷。
季曉茹見唐笑一路上都不怎麼說話,兩道眉毛又一直輕輕皺著,便忍不住詢問。
「啊……我有嗎?」
唐笑回過神來,表情恍惚道,「剛剛你說什麼了嗎?」
「我什麼也沒說。」
季曉茹撇撇嘴,搖搖頭:「笑笑,我看你現在雖然人在這兒,可是你的心,卻完全不在這裡。」
「曉茹,我……」
唐笑試圖解釋,卻被季曉茹打斷了。
「好啦笑笑,我懂的,我都懂,你什麼都不用說,好朋友之間哪還需要解釋?」
季曉茹笑道。
她當然懂。
她看得清楚,唐笑心裡的確有了裴遠晟。
否則的話,又怎麼會如此牽腸掛肚?
A城。
一處位於山腳下歷經歲月沉澱的中式庭院。
往日里因人跡罕至而顯得十分蕭索的裴氏祖宅,這兩天熱鬧得有些不像話了。
裴家幾乎能沾上點關係的親戚全部由全球各地趕來為八十歲的老太爺祝壽,這位老太爺說起來倒並非當今裴氏掌門人裴遠晟的直系親屬,而是他爺爺的一位表叔。
但作為碩果僅存的這麼一位耆老,在裴家自然是被子孫們供著的份。
裴遠晟的父親、爺爺均早逝,直系親屬人丁凋零,旁支倒是靠著裴氏財團滋養,一個賽一個活得滋潤。
誰不知道裴氏財團自從落到裴遠晟手裡,便蒸蒸日上,如今市值規模早已是當初的幾倍?
這其中裴遠晟當然功不可沒。
裴遠晟平日很少露面,此時裴氏眾人得知裴遠晟將來A城為老太爺祝壽,一時間蜂擁而至。
這些人與其說是來賀壽,倒不如說是不肯錯過這難得的在裴遠晟面前露臉的機會。
聽說裴遠晟尚未婚配,各位姑嫂們更是蠢蠢欲動,紛紛攜了自家適齡女眷,亦或是信得過的女性親友,一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一眼望去衣香鬢影、花團錦簇,只是這些女性們紛紛伸長了脖子翹首以盼,活似一群目露精光的大鵝,多少有些不那麼淑女了。
可是試問誰不想攀上裴遠晟這高枝呢?
而這位裴大少,又是出了名的難得一見。
男人們各自寒暄著,說著些虛與委蛇的話,絕大多數人,也是盼著裴遠晟的到來。
筵席從中午開始,而裴遠晟知道晚上才姍姍來遲。
原來,在上午出發之前,因為一場臨時股東會議,裴遠晟耽擱了半日
。
大多數人是不敢有什麼意見的,唯有老太爺裴興材背著眾人氣得摔了好幾隻茶盞——
他不過是裴遠晟爺爺的表叔,從小對裴遠晟並沒有多麼深厚的感情,要不是裴家直系親屬各個早逝,原也輪不到他來享福。
這麼多年他被裴家好吃好喝的供養著,又為自己的親兒子親孫子等謀得不少好處,他那幾個小輩都不怎麼爭氣,整日混吃等死的,他看著著急,卻也毫無辦法。
他心裡倒是明白,他活一日,裴遠晟能對他的兒孫們照顧一日,倘若他不在了,以他家那幾個小輩的能耐,怕是日後難以為繼。
也因此,他格外在意裴遠晟對他的態度,越是忌憚,越是要裝作不把對方當回事,拿出作為長輩的威嚴來——
說白了也不過是外強中乾罷了。
裴興材老態龍鍾地靠在紅木太師椅上,手裡顫巍巍地捧著年輕女秘書新沏的茶,布滿老年斑的臉上皺眉密布,渾濁的雙目中透出一絲與年齡極不相稱的戾氣。
「什麼?……他把老六踢出董事會了?」
「回老太爺的話,是的。」
站在旁邊侍候的女秘書淡然自若地答道:「六少剛剛打開的電話,看樣子是氣著了,原定的上午從承北趕來……現在怕是來不來了。」
「混賬!」
裴興材手一抖,差點又把茶盞給摔了。
女秘書忙湊過去輕輕撫摩著裴興材的後背,娓娓道:「老太爺,您消消氣……六少來不了了,那裴大少不是馬上就到了么?您到時候再仔細問問也不遲。」
「哼,還有什麼好問的?」
裴興材花白的眉毛壓低,一雙三角眼中射出兩道怨恨的光芒:「這混小子越來越不把我放在眼裡了,我看他就是看我老了,不中用了,想著趁早把我們這一支的趕盡殺絕……混賬!」
「老太爺……您犯不著和小輩計較啊,您消消氣,氣壞了身子不值當,這偌大一個家,還等著您來坐鎮吶。」
年輕貌美的女秘書俯身幫裴興材順著氣,不疾不徐地安慰道。
裴興材胸脯上下起伏了幾下,將手中的茶盞朝女秘書遞過去,而後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一陣,瓮聲瓮氣吩咐道:「他來了讓他直接來見我。」
「是。」
女秘書正待退出去,又被裴興材叫住。
「過來。」
女秘書低頭微微一笑,順從地上前來,蹲下身來細細地侍弄裴興材一番。
半個小時后。
裴遠晟甫一進門,便聞到一股腐爛的氣息。
他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老太爺的卧室內,一應紅木傢具,厚重而奢靡,房間內未開窗,燈光昏暗,人一走進去,便彷彿進入了一場夢魘。
裴遠晟腦海中下意識地便牽扯出一些不太美好的回憶。
他之所以不願讓唐笑陪他一起來,不僅僅是因為不想唐笑舟車勞頓,更重要的是,這裡於他而言,實在不是什麼令他感到愉快的地方。
這位老太爺年輕時性情暴躁,常愛動手傷人,記憶中有許多次將人打傷致殘,差點上社會新聞,最終都是裴遠晟的父親出面壓了下來。
那時候,裴家的掌門人還是他的父親。
老
太爺是他父親的表叔,對他父親也算不上好,只是因為父親年少讀書時,曾在老太爺家中借住過一段時間,承蒙太奶奶的照料,被這位老太爺指點過幾次功課——
他父親是個記好不記壞的人,此後一直對老太爺一家人極好,但凡老太爺有要求,向來有求必應。
老太爺也毫不客氣,一股腦將膝下子侄們全丟進裴氏企業,老太爺的幾個兒子還進了董事會——
這其實沒道理的,要知道,老太爺算不上裴遠晟父親的直系親屬,他的子侄們更算不上。
況且,老太爺這一支,實在是很不爭氣,基本上沒一個腳踏實地的,各個都是好高騖遠、眼高手低。
等到裴遠晟接手裴氏財團之後,發現這些人的確是不堪重用,只得一步步地將這些人調離核心部門。
但這些人早已經擰成了一股繩,在公司內部形成一股不小的勢力。
這些年,裴遠晟為清理掉這批蛀蟲,費了不少工夫。
上午召開的臨時股東會議,將老太爺的六子從董事會除名,算是收尾。
從此以後,董事會中,再也不會有老太爺這一支的聲音。
裴遠晟知道他做到這一步,將面對什麼。
可這件事,他必須做。
「阿晟,你來了。」
瞥見那抹修長的黑色身影步步走近,靠在太師椅上打盹兒的老者掀開眼皮,不緊不慢地說了一句。
「是,我來晚了,老太爺。」
裴遠晟在老者面前一米處站定,面上從容不迫,唇角含著一抹淡笑。
裴興材端起茶盞,慢悠悠地吹了口氣,耷拉下來的眼皮子下,是掩飾不住的怨恨。
這年輕人,憑什麼?
他為裴氏企業打拚的時候,他在哪兒?
如今他一步步蠶食他的權力,讓他在公司內再無立足之地,分明是蓄謀已久。
這混賬!真不得好死。
裴興材捏住茶盞的手指緊了緊,心道,他為什麼不跟他那個短命的父親一樣早早死了,偏偏到現在還活著?
他至今尚未婚配,甚至不願意與其他家族進行聯姻,自然也不可能有繼承人。
倘若現在死了,倒是……
裴興材渾濁的老眼中精光一閃,朝裴遠晟緩緩微笑:「不晚,你事務繁忙,能撥冗來見我,我已經十分欣慰,也不枉你小時候我對你……」
接下來便又是那些老話。
裴遠晟每次見著這位老太爺,他總是孜孜不倦地舊事重提。
要說起來,也無非是裴遠晟幼時曾有一年寒假,來老太爺家小住一段時間。
那時太奶奶還在,為裴遠晟做了一些好吃的,就如同她當年對他父親那樣。
裴遠晟與他父親,多年來記在心裡的情分,是屬於太奶奶的。
而太奶奶,也已經過世多年了。
裴遠晟耐著性子洗耳恭聽,他一日未進食,這幾天本就身體不適,此時站得久了,胃部便隱隱作痛,臉色也越發蒼白。
不過這都是可以忍受的。
裴遠晟想著熬過這一晚,明天回承北就能見到唐笑,心底就忍不住泛出一絲絲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