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5、如魚飲水，冷暖自知
「我知道了……」金曉儀垂下眼睫，略顯憂傷地望著裴遠晟沉睡的側臉，「只是……我能不能留在他身邊，並不是我自己說了算的。笑笑，他很固執，對於感情，我想他有自己的選擇。任何人都無法迫使他因為同情而接受某個人留在他身邊。」
「曉儀，有句話叫做『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不試試怎麼知道一定不可以呢?我想總有一天，他會被你感動的。」唐笑鼓勵道。
金曉儀搖了搖頭，輕嘆一聲道：「可是，若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愛是出於被感動而不是別的，不也很可悲嗎……但即便如此，我也會試著去做的，因為，我已經不奢求他能夠愛我，我只求能夠留在他身邊就足夠了。」
「曉儀，謝謝你。」
「謝謝我？」
「謝謝你這麼勇敢……謝謝你願意這樣做，因為我做不到，這輩子已經註定虧欠他，所以如果是曉儀你的話，我真心很感激，換成別人，我恐怕會不放心呢。」
金曉儀苦笑了一下，但也沒有在說什麼。車子吃力地在山間跋涉著，除了睡著的裴遠晟以外，每個人都顯得憂心忡忡。
上了盤山公路后，行駛就更顯得緩慢，從車窗外望出去，右邊一兩米處就是深淵，若是從這裡掉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即便是裝了防滑鏈，路上的狀況仍然是讓人擔憂，司機小張額頭上滿是汗水，他為裴遠晟開車已經有好幾年，從沒有如此害怕過，他眼前浮現新婚的妻子，還有妻子肚子里尚有三個月出世的孩子……他後悔來C省，就算裴總給的工資再高，能換來他這條命嗎？
可是承北的房價那麼高，他和妻子的父母傾盡全力，拿出了全副家當，才在承北五環外付了一套房子的首付，妻子懷孕后就被工作三年的公司找借口辭退，全家的開銷只剩下他一個人的工資支付，裴總開的薪水不少，在婚前他的生活尚且算得上滋潤，婚後卻不同了，要還房貸，還要養家，他每個月還完房貸，再給完妻子家用后，手上所剩的錢寥寥無幾。仔細想想，婚後半年間，他已經從不曾和兄弟們出去吃過飯，也從不曾給自己添置一件新衣。
可是想到總是笑容文雅的妻子，還有藏在她高高隆起的腹中的那條小生命，他又好像渾身充滿了力量，所有的壓力都能夠承受。
再堅持堅持吧，妻子已經和他說好了，等孩子出世，斷奶后就將孩子交給老家的父母撫養，妻子也會重新出去工作，到時候，家裡的壓力將會緩解不少……
在此次離開承北之前，妻子還說過孩子這幾天動靜有點大，總是趁她睡覺時踢她，他知道妻子不好受，常常背著他孕吐，他也不願意在難得的周末離開妻子和孩子身邊，可是，最終他還是選擇到C省出差，因為他知道，裴總總是會給出差的人發一筆獎金，這筆獎金在公司那些白領眼中可能不算多，但是對他來說，有了這筆獎金，就意味著又可以幫妻子多買一點營養品了……
小張在心裡默默祈禱著這一路能夠順利，他小心翼翼地開著車，警惕著山上滑落的碎石——在行駛的途中，他已經注意到，好幾處都有落石，這些石頭有大有小，倘若一個不小心砸到車頂上……小張不敢去想象這樣的情形，他只能心存僥倖，盡量地快一點抵達終點。
天氣是陰濕的，雨時大時小，不停地落下，山間繚繞著薄薄的霧氣，山石和樹木全是黑色的，天空也是那麼的渺遠而蒼茫，小張心中浮現淡淡的絕望，他忍不住想，這條路什麼時候是個頭呢？
興許是察覺到司機的焦慮，那個樸實的圓臉女孩小梅輕輕地說道：「司機大哥，過了這座山，就能看到第一個莊子了，莊子里有我嫂子他們一家，到了那兒之後，我去嫂子家拿點果子給大家吃好么？大哥你放心，我不會耽誤時間的，就下車拿點果子——那是我嫂子家自己種的，就長在山腰上，可甜了，保准你們都沒吃過。」
小梅憨憨地笑著，「對了，我嫂子還會做韭菜餅，用的都是山裡的野韭菜，那野韭菜細細的香香的，剁碎了放到小米麵裡頭煎了，香的不得了，光想想都讓人忍不住咽口水呢。」
小梅想到往日吃過的韭菜餅的滋潤，竟真的沒忍住吞了一口口水，肚子還跟著一起「咕嚕」叫了一聲。
小張笑了，為這個單純的小鎮女孩。他的妻子也是來自承北鄰省的小鎮，臉上經常掛著和這女孩一樣善良淳樸的微笑，因此，對著這個叫小梅的女孩，他莫名的有種親切感。
「小梅，那待會兒，不知道咱們有沒有榮幸一起嘗嘗你嫂子做的韭菜餅啊？你說的我都快饞死了。」小張舔了舔嘴唇說。
小梅捂著嘴嘿嘿傻笑了兩聲：「行啊，我嫂子肯定願意做的，她要是看見我從這麼神氣的車子上來，眼珠子都要瞪得掉下來呢，不過司機大哥，」小梅悄悄湊到小張的耳邊，「後面那個男的是你老闆嗎？他願不願意讓咱們停一會兒啊？我看他們好像挺著急的……」
「咳，這個你放心吧，也就是上個大號的時間，我老闆人可好了，不會不通融的，搞不好吃你嫂子幾個餅，還會給幾張大鈔呢。」小張毫不吝嗇地幫自家老闆說著好話，又忍不住抿嘴笑了笑，伸手招呼小梅湊過來，跟她聊起八卦來，「小梅，我跟你說，不管我們老闆什麼態度，你只管跟坐在他旁邊那個美女姐姐說就好了，那姐姐長得美心地更美，肯定不會拒絕你，只要她點頭，那就算是天上的星星啊，我們家老闆都得雙手奉上，更何況是這點小事呢？」
小梅「噗嗤」笑了一聲說：「司機大哥，那位美女姐姐，是不是你們老闆娘啊？」
小張猶豫了一下，像是不忍掃了小梅的興，也或許是真心希望唐笑和他們裴總有個好結果一樣，小聲說道：「現在還不是呢，不過……將來的事誰說的准呢？就咱們老闆這人品這長相，就算是九天玄女下凡，也會忍不住愛上他啊，你說是不是？」
小梅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無限嚮往地說道：「真好……那個美女姐姐，命可真好，能有一個你老闆這樣的人喜歡……我要是有那麼好的命就好了，哎……」
小張笑了笑說：「人各有命啊，小梅，他們有他們的活法，咱們平凡人，也有平凡人的活法，對吧？你看我，就一個小小的司機，長得普普通通，錢賺的也不多，可我老婆還成天擔心我被別的女人勾跑了，哈，也不想想就我這癩蛤蟆樣，除了她誰能看得上啊？」小張自嘲地說著，平淡無奇的臉龐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在我老婆眼裡，我就是那吳彥祖，當然了，在我眼裡，我老婆就是那下凡的仙女，這輩子啊，能跟我老婆在一起生個孩子平平凡凡過一輩子，也就圓滿了，我誰也不羨慕，哈哈。」
小梅聽得入了神，也低著頭不知不覺間羞澀地笑了：「司機大哥，你這麼一說，我突然覺著我也挺好的，我男人雖說沒你們老闆長得那麼好看，但也高高大大的，跟他在一起我特有安全感，雖說他比我大了八九歲，今年都奔三了，可他平時特寵我，什麼好吃的都先想著我，每個月去縣城，也都曉得給我買新衣裳穿，我們鎮上的人，都說我老公對我好得不得了，她們都羨慕我呢……」
「這不就完了?」小張呵呵一笑說，「就說吧，咱們誰都用不著羨慕誰，不是有句話叫什麼……如魚飲水，冷暖自知么？」
「司機大哥，那是啥意思啊？」小梅歪著頭一臉不解，她從小長在深山裡，村子里唯一的學校，離家有十里遠，中間還要經過一條弔橋，她讀到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有一回山體滑坡，弔橋被沖斷了，學校的一位來支教的老師為了救學生，還從山崖上掉了下去，屍體直到半個月後才被人找到……自那之後，也沒人敢去修橋，橋這邊的小孩要想去學校，還要在十里路上再加上六七里，碰上下雨的天氣，就算天還沒亮就動身，也要到中午才能到學校。上學這件事，對於小梅這樣的孩子來說太難了，學校里的老師也是越來越少，於是自那之後，小梅就再也沒上過學了。
所幸，鎮上的女孩也大都只讀完小學或者初中，小梅還不至於因為只讀了四年學而被婆家嫌棄。
「這句話的意思嘛，就是說，每個人是過得好還是不好，只有每個人自個兒心裡頭清楚。人啊，不能光看表面上好還是不好，得問問他自己的心。」小張耐心地為小梅解釋著。
路上不僅沉悶，還讓人時刻提心弔膽的，他也樂得有一個單純天真的小梅陪他說話，使他放鬆了不少。
「如魚飲水，冷暖自知……如魚飲水，冷暖自知……」小梅認認真真地念叨了兩遍，開開心心地說，「謝謝司機大哥，我記住啦。」
坐在他們後面的金曉儀低著頭，默默地看著自己的手指，她心裡想，如魚飲水，冷暖自知……可不是么？外人眼裡她和裴遠晟多麼光鮮，實際上，卻都是愛而不得，真真不如司機小張，還有這個叫小梅的小女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