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2章 水至清
東方玄機看著眼前這座雄偉大殿，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黃奕自然也跟著停下，雙手揣袖，靜等東方玄機反應過來。
雖然還沒進殿，但裏麵如鬧市般的爭吵聲已經傳入耳中，東方玄機緩緩閉上眼睛靜聽一陣，嘴角勾起一抹微妙弧度。他這一笑，黃奕就有些不自然了。
剛才他也聽的真切，那中書省平章政事蘇之祥怒斥黃浩，“匹夫豎子，你既食君祿，當忠君之事！卻妄行鼠怯讒愚之事，賣國求容，以下欺上，背主之犬，爛脊之輩，吾羞與爾等同堂！”
隻聽黃浩大笑道：“識時務者為俊傑，審時度勢者為真英雄！爾愚昧不堪，卻不知西蜀也乃大唐？爾又何故背唐入蜀，竊居高位？孔昭私開國門，棄西蜀之民於水火之中！上行下效，爾不洗頸自裁，尚等何如？”
“你，你……”
東方玄機睜開眼睛，“可是蘇大人與黃浩在爭論？”
黃奕盯著東方玄機古井無波的麵容，輕聲回道：“正是。”
的確，整個西蜀朝堂，能憑一己之力壓製黃家兄弟的隻有孔昭。作為孔昭一派的二號人物，平章政事蘇之祥也有底氣怒罵黃浩。
東方玄機輕哼一聲，“倒是個忠臣。”
這話乍一聽起來好似在冷嘲蘇之祥一般，可細細品味一番卻出了味兒，黃奕心裏猛然一突，有些不好的預感，隻是不好在哪裏又說不上來。
到了這裏，東方玄機也不必黃奕再帶路，大步踏上石階，步履堅定的朝著大殿內走去。
當李策看到第一個映入眼簾的是這個麵容質樸，文雅風氣中帶著一股冷淡氣息的男子時，心裏有些意外，但也有些踏實。
是東方玄機而非那個楊家後人，李策對這一結果並不感到意外，他此時卻沒來由地湧現一個不合時宜的別樣想法，“那楊家後人是不是在城中找酒喝？”
東方玄機雖然沒有打量一圈，可用眼角餘光也發現李策先是屏氣，而後呼氣的細微動作，還有左右兩列大臣之首的兩個男子，一個氣呼呼的冷哼一聲邁過頭去，一個臉上掛滿笑意，顯得異常飄飄然。
滿堂文武都發現了這個目光堅定的年輕男子，隻一瞬間便知曉了來者何人，不禁打量起來。
東方玄機對著李策隻是抱拳微微躬身，“大唐尚書省左仆射東方玄機，見過蜀王世子殿下！”
這一稱呼就耐人尋味了！
東方玄機自稱尚書省左仆射沒有一點毛病，這也是他的官身官位。而他稱呼李策為“蜀王世子殿下”.……李策為先蜀王嫡長子的確不錯，可如今也貴為九五之尊啊！就算亡了國的君主，哪怕是姓李，性命如何還是個問題，怎麽卻來了這麽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稱呼。
李策坦然一笑，起身回禮，“見過東方先生。”
東方玄機往前輕輕挪動幾步，對著蘇之祥挺拔的背影又是一禮，“後生晚輩東方玄機，見過蘇先生。”
蘇之祥憤怒歸憤怒，可理智還在，冷冷往後撇了一眼，“在下區區一介書生，當不起東方大人如此重禮。”
東方玄機對此言一笑置之，並沒有說什麽，隻是再次側身正麵李策。
李策並沒有和史書上所記載的大多亡國之君一樣，充滿了梧桐凋零冷冷清清，細數殘花淒淒慘慘戚戚的悲傷與絕望，反而這些不符合常態的淡然與鎮靜。
東方玄機這才對剛才那一稱呼做了解釋，“先蜀王殯天之後我朝並沒有收到世子殿下世襲罔替的卷宗文書，雖然已經六七年了，但規矩就是規矩，世子殿下依舊還是世子殿下，萬事有法可遵，才有禮可尋。”
這番話的深意便是，我大唐正統承認你的身份，依舊是蜀王世子，可以不計前嫌，不計你父王叛亂之惡，也不計你自己起兵之罪，但前提嘛……
事實上，東方玄機開門見山一般已經拿出了自己的籌碼，那便是隻要你投降大唐正統，不要負隅頑抗，依舊可以做你的王爺！
在座的各位誰還不是個廟堂老油條？隻稍一琢磨，其中深意便清楚了七七八八。
隻是，李策可以得以善終，仍不失封王之位，那作為蜀臣的公卿大臣麽？大唐正統會接納他們？
一些巧色善變的大臣已經左顧右盼，和同僚之間互相眼神交流。
李策看著滿堂各尋棲身之道的公卿，默然歎了口氣，目光遠眺，好似要穿越錦官城，直達城外那兩座高山一般。
“要是星河昭昭在該有多好啊.……”
東方玄機明白李策在想什麽，而他之所以擅自決定李策的命運，也是為了給招降星河昭昭留一個後手。這步暗棋，或者說更深切的想法，或許隻有李策一個人明白。
李策攏了攏一龍袍袖擺，一手擺在龍椅扶手上，一手放在腿上，微微眯起眼睛。
他沒有說話，滿堂公卿更是進一步放開了膽子，一個身著二品文官官服的公卿心一橫，率先出列，“東方大人，在下乃西蜀戶部尚書盧正清。敢問大人，西蜀歸唐以後，我西蜀朝堂該如何？本官又該如何？”
東方玄機轉過身來直視這位西蜀天官，笑吟吟道：“既然掌管西蜀民生人政，料想盧尚書對西蜀子民也十分了解，大唐戶部侍郎便有你一位，專司西蜀兩道之民政。”
盧正清愣了愣，眼中閃過一絲喜意，“大人此話當真？”
東方玄機回道：“戶部隸屬尚書省，本官乃尚書省左仆射，為何做不得數？”
“多謝大人！”
盧正清深深躬身，喜上眉梢，眉開眼笑的退回班列。
其餘大臣麵帶豔羨。西蜀區區兩道之地，在這裏做一個尚書，的確不如去掌控半壁江山的大唐做一個侍郎來的實在。
有了這一個開頭，其餘大臣紛紛出列，“各述忠心”。
就連一些原本心向孔昭的大臣也紛紛倒戈，或多或少都撈了一個不輸現在身價的官位。
隻有一個孔之祥依舊傲立在首位，背影孤寂絕望。
李策對滿堂各種獻媚之聲置若罔聞，隻是平靜的看著孔之祥。
君臣兩人對視一眼，孔之祥緩緩搖頭，毅然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