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8章 壺中老酒
五界山,為漢中之界,劍閣東方門戶。
關於劍閣兩字,古往今來太多文人墨客在這裏留下一首首傳世經典。
公認最出名,最有仙氣的當屬李太白那首《劍閣賦》,還有先賢大家筆下的“衣上征塵染酒痕,遠遊無處不銷魂,此身合是詩人未?細雨騎驢入劍門。”
劍閣,在他們眼中既是一個感懷千古的地方,也是一個能洗去一身輕塵的地方……
古有“得劍閣者得西蜀”一說,而曆來建立在西蜀的政權,興國時劍閣平穩,滅國時劍閣易主。作為劍閣第一道門戶,五界山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陽光微暖,清風徐來。
五界山平原之上,浩浩蕩蕩兩軍數萬兵馬持戈列甲,氣勢如虹。
依舊是烏黑厚重的鎧甲,長刀關月寒光四射,夜梟馬蹄輕刨地麵。再次麵對這個宿敵,吳衝心裏隻有平靜和堅定,他和趙星河兩人打了這麽久,隱隱之間有一種很奇怪的默契,那就是不管兩人大敗還是小勝,都隻是分出一個明朗勝負結果而已,從來沒有向對方趕盡殺絕。
今日再逢,卻是一場既分勝負,也決生死的局麵.……
吳衝非常明白趙星河不可能做那亡國之臣,就如趙星河明白吳衝一樣。他們身為三軍統帥,死在戰場之上是對對方最大的尊重!
吳衝看著那一襲英姿颯爽的白袍,心裏沒來由的浮現一陣落寞情緒。
兩國之戰到了最後的關頭,或許他們兩人之中要死一個,但不管誰死,剩下的那一個一定有一種痛失知己的情緒。
世人都以英雄相惜來形容兩人,可吳衝有太多次笑稱自己就是個混蛋,跟英雄倆字邊都牽扯不上。而趙星河也以臣子相稱,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什麽英雄。
但兩人的確相惜!
黑甲對白袍,長刀對長槍,吳衝對趙星河!
一座星河屠龍陣,一座北鬥七星陣,就這麽再次對立起來。
陣勢已布妥,吳衝沒有急著下令進攻,而是翻身下馬,徒步一人朝著蜀軍陣型走去。
趙星河看他過來,嘴角微微一笑,也下馬走來。一如當年兩人細雨之中威定荊襄!
微風拂動趙星河英朗的麵容,看著眼前這個男子,趙星河從腰間取下一個酒葫蘆丟給他,“知道你好酒,也沒什麽能送你的,隻有這一壺正宗西蜀竹葉青。”
好笑有可歎的是,吳衝也從懷中取下一壺酒,“江南玉京釀,我自家媳婦釀的,嚐嚐?”
兩人對視哈哈一笑,相互碰了碰酒壺,痛飲一大口。
胡亂摸了把嘴上的酒漬,趙星河眼眶微紅,想來因該是喝的太急,酒太烈吧。
“這.……可能是你我生平最後一次用兵了。”
吳衝咧了咧嘴,滿臉無所謂的樣子,“真沒想過以後換個地方?”
趙星河看了他一眼,“如果我讓你去錦官城,你會麽?”
“不會.……”
“那不就是了,楊正平之於你,就如先蜀王之於我。”
吳衝愣了愣,低了低頭顱,“如果.……我是說如果。要是有一天,孟君戰死關外,為了給他報仇和完成大將軍遺誌,或許我會走上另一條路吧。”
趙星河看著他這副表情,有些懂了他的心意,突然想到了孔昭的抉擇,也歎了口氣,“希望.……你我有並肩作戰的一天。”
吳衝揚了揚酒壺,姿態灑脫,“生不能同堂而席,死了還不能同騎而戰?趙星河,如果你我皆戰死沙場,可敢在黃泉路上與我一起旌旗百萬斬閻羅?”
趙星河豪邁一笑,“有何不敢?人間無敵有甚趣味?天下天上皆無敵才算對得起我趙星河!”
“走著!”
“走著!”
兩人同時轉身,飲下酒壺中最後一口酒……
你我為知己,互送一程又如何。
隻是你我既食君祿,當忠君之事,生不能同殿為臣,死當同袍而澤!
趙星河的知己從來都不是孔昭,就如吳衝的兄弟永遠是楊孟君一般。
一壺濁酒,敬我們六年春秋!
五界山前,天色突然大變,彤雲密布,飛沙走石。
吳趙大旗獵獵而揚,吳衝回馬陣前,高高舉起關月長刀,斜指那星河屠龍!
“戎敵軍,死戰!”
“死戰!”
“死戰!”
“死戰!”
昔年草原之上有言,“遇七星而退者不記其罪”。北鬥七星陣在曆代鎮國公手中殺的草原人人膽寒,三百年來,今日的北鬥七星陣,或許不是最後一次顯現人間,卻是最為璀璨耀眼的一次!
戰鼓響徹天地,蓋過了呼嘯風聲,壓過了九重天闕。
麵對來勢洶洶地北鬥七星,一條盤龍翻騰漫卷,直直迎了上去!
對吳衝趙星河來說,能死在對方手上,也算不枉一世英名!
後世史學家評論蜀唐最後一戰時,對吳衝趙星河兩人多為崇高讚揚,更是被稱為戰國鬥陣第一。
而也正是這一戰,為以後趙星河轉戰天下埋下了深深的伏筆。
吳衝一語成讖,他們兩個今日這一壺酒,一直喝了一輩子。
幾十年後,一個征戰一生,滅國之功無數的老將軍,霜雪染白鬢,再次來到五界山時,對著曾經和他飲過酒的位置,再次撒上一壺竹葉青玉京釀……
鐵血殺伐,名揚塞外的老將軍,自從再次出世以來便以不苟言笑著稱的他,哭的像一個孩子。
“都說高山流水覓知音,如今高山依舊在,流水且長時,而你又何在?黃泉路上等我!旌旗百萬斬閻羅!”
隨從皆諾諾不敢言,不得已才想起塵封在史書上的那段往事。
相傳數十年前,眼前這位老將軍在這裏和另一人血戰方休,沒有分出勝負,也沒有分出生死,隻是.……唉!
徒留一聲空歎。
大唐……欠他們的太多了。
一兩年後,一個兩鬢斑白的男子也來到了這裏,對著五界山他們曾經作戰過的地方,深深一揖。
他身旁那個陪了他一輩子的女子輕輕說道:“還是有人記得他們的。”
楊孟君嗯了一聲,不再英姿雄發的他沒了盛年時的輕狂銳氣,如同一壺醇香老酒般深邃悠揚。
“最少.……我還記得他們。”
女子笑了,“走吧?”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