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杏花弦外雨
黎明初曉,卻不見天際盡頭那一抹動人的魚肚白,反而天色有些陰沉沉的,風卷殘雲,回到地麵又帶起風煙揚塵。
瀘州城外,南北兩道城門分別有一輛馬車緩緩駛出,北城門外這輛走起路來“吱呀吱呀”作響的老舊簡樸馬車,駕車的卻是一名麵籠白紗,身段妖嬈的女子。而南城門那輛嶄新馬車,駕車的卻是一個姿容堪稱當世潘安的威武男子。
東方玄機出北門,楊孟君出南門。
隨意打量了一番灰蒙蒙的天色,南宮扶蘇帶著些許感慨笑道:“南疆的雨說來就來,隻要下雨,從來沒有什麽前兆,直接就是大雨傾盆。江南的雨上次參加朝會也看了看,迷迷蒙蒙的,不甚痛快。但這山南道的雨倒是有些意思.……”
楊孟君隨手掀開車簾望了望,說道:“先是烏雲密布且微風徐來,繼而小雨連綿,最後山雨傾世。”
南宮扶蘇大煞風景地笑罵道:“就好比拉屎,先有感覺,再放倆響屁,最後.……”
“打住打住,沒有你這麽惡心人的。”
“哈哈哈。”
“正經地,估計這雨要麽不下,要麽還得醞釀半個時辰到兩個時辰,中午前咱們先到山陰郡,要是真不下了,咱們再往江南道走。”
南宮扶蘇悠悠道一聲“得嘞”,而後馬鞭一揚,馬車顛簸著跑了起來,車內的楊孟君心裏又是一陣膩歪。
瀘州轄境三郡之地,山陰郡便是其一,這座東臨江南,西接山南不太起眼的郡城卻有兩絕名聞天下。
山陰城正西方緊挨著城池有一座千丈高峰,名為爛柯山,山上也有座爛柯寺。南朝四百八十寺,爛柯寺獨樹天南,自瀘州播州一帶為始,到天南交州,爛柯寺便是這麽一大片廣袤區域最具佛家氣息的一座寺廟。
其二,便是山陰城的杏花了。
大唐先帝當初巡視天下,路過瀘州時飲罷古藺酒,而後特地前往爛柯山禮拜禪宗。行至爛柯山道上,滿山杏花鬱鬱蔥蔥,暗香浮動不止,恰有黃昏月初,山頂爛柯寺內暮鼓禪音嫋嫋傳來。先帝大笑不止,歎道:“朕巡視天下數千裏,終於登山訪仙,此天上至景人間絕無啊!”
正是先帝這一番感慨,徹底坐實了爛柯寺南境首寺之稱,連帶著滿山杏花也名揚天下。一時間,中原文人墨客紛紛攜伴而來,隻求一睹“人間仙境”。
馬車駛入城內,城門前數顆老樹灑下一片零碎陰影,烈日隱於厚重雲層之後,天地間微風不起,一股悶熱燥意越來越重。
南宮扶蘇抹了把額頭汗水,遵紀守法地下車讓城門吏檢查一番。
當一身青衿的楊孟君淡笑著走下馬車,一旁排隊的幾個豆蔻少女瞬間呆了去。一個南宮扶蘇就夠養眼的了,竟然還有這麽一個公子哥?
雖說這兩個男子一身著裝甚是樸素,絲毫沒有富貴人家的氣息,但那股精氣神卻絕不是那些世家子弟所能有的。
氣質這個東西,還真的模仿不了!讓一個乞丐穿上龍袍去裝皇帝,那也像個戲子。
搜了一通,除了角落處的一個布囊以外,其他都中規中矩,隻是那城門吏在檢查南宮扶蘇包裹的時候,被裏麵那成堆金燦燦的元寶著實照花了眼睛,咽著唾沫連忙放行。
他娘的,這公子一定是什麽大家士子,故意玩什麽“與民同樂”,一身行頭也就幾個銅板的事,可那堆金子能假了?咱這輩子也沒一次性見過這麽多金元寶,按一顆十兩來算,這公子豈不是隨身帶著幾百兩?
一想到此處,城門吏什麽小心思都沒有了,見財起意?能這麽玩的公子哥,是他敢動心思的?
城門吏這點頭哈腰的姿態,又是讓一旁民眾雙眼一亮,這般態度,任誰都知道眼前這倆“樸素”的公子哥絕對沒有看起來那麽簡單。
南宮扶蘇又擦了擦汗水,充滿市井氣地咧嘴呦嗬道:“讓一讓讓一讓啊。”
殊不知,南宮扶蘇越是這般作態,在那些圍觀的小姑娘眼裏就越是風趣。
剛過城門,正好下起了淅淅細雨,說來就來。
一些“道行”不深的小販對著老天罵咧咧地咕噥兩句,手腳也不閑著,迅速收拾好東西推著車子離去。
沒多久的功夫,整個街道隻聞雨打黃土“噠噠”聲,一股土腥氣混合著浮動杏花香撲入楊孟君鼻中。
楊孟君從車內移了出來,和南宮扶蘇並肩而坐,手裏撐著把紙傘。南宮扶蘇笑了笑,輕聲問道:“這雨一下,地麵每個兩三天是幹不了了,要不咱們就在這城裏待幾天?再去爛柯寺瞅瞅,也不虛此行。”
聽南宮扶蘇有意無意地提及爛柯寺,楊老師怔怔地瞄了眼那座高峰,說道:“去看看也好。”
南宮扶蘇嗯了一聲不再言語,架著車子往前行進。
爛柯寺,有一幅當年楊正平親手所提的墨寶……
一棟木質閣樓前,楊孟君聞聲而止,樓上傳下一陣陣跌宕起伏地絲竹之聲,更有一清脆女聲時而哀婉,時而豪氣地唱著一首曲賦。
細聽之下,正是那首象征著楊孟君素衣出世的《江山賦》。昔日他詩興大發作的這首賦,後來由洛清怡梁筠菡徐梓媛三女譜曲演唱,直至如今風靡整個江南。
“西北狼煙如墨,掩忠魂之火.……白馬掠過,踏破山河萬朵.……”
楊孟君緩緩閉上眸子,手指隨著節拍敲擊在膝蓋上,過了許久,才開口說道:“知道這首曲子是誰寫的麽?”
南宮扶蘇愣了一瞬,掏了掏耳朵道:“挺熟悉的,好像在哪裏聽過.……一時有沒想起來。”
楊孟君輕輕嗯了一聲,笑道:“這曲子啊,詞寫的不怎麽樣。譜的曲子卻是極盡風華,由咱們南唐三位郡主一同聯手所譜.……”
聽他這麽一說,南宮扶蘇瞬間就明白了,白眼道:“王婆賣瓜,自賣自誇!”
“詞還填的不怎麽樣?想得瑟就直接說嘛。”
楊孟君臉上露出得意的表情,“杏花弦外雨啊.……詩文裏常見風花雪月,卻不見天長地久。”
南宮扶蘇欲言又止,皺眉看了眼楊孟君,最後還是閉口不言。
“一場雨能洗盡人間鉛華,卻怎麽也洗不掉舊事心緒。”
楊孟君沒來由地想起舞傾城,想到她那深刻的一回眸。而後,他心窩隱隱作痛,又想到曾經臨安城中那個乖俏的少女,如今那個亭亭玉立絕代風華的女子。
見他這副模樣,南宮扶蘇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道:“臨安的雨,還會繼續下的,江南也始終在。”
楊孟君睜開眼睛嗯了一聲,再次望了望這棟閣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