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老人的手
今早的臨安城，明麵上朝霞燦爛，實則風起雲湧，暗流湧動。
朝中稍微有點耳目的公卿對今日早朝上所要宣布之事雖有預料，可事到臨頭，還是不免有些誠惶誠恐。
這跟各自黨派無關，隻跟身上那件朝服有關。
洛林在兒子的攙扶下踏出中門，神情享受地深吸一口氣，說道：“今日過後，也無風雨也無晴了。”
洛言陪著父親站定，沉聲道：“父親.……您大可以再多等幾年，現在急流勇退，我擔心……”
洛林笑嗬嗬道：“擔心到時候沒了我照顧的楊家後人，會被陛下鳥盡弓藏？”
洛言無聲點頭。
洛林擺擺手，說道：“不會啦，如果昨日去城門處迎接他的是鄭夫秀，或者並無禮部官員迎接，我還會多堅持堅持，待一切塵埃落定再行打算。”
洛言不解道：“這是為何？咱們都知道楊孟君根本就沒有回來。陛下能不知道？為何還用那般禮儀迎接？而且，鄭老夫子親自迎接和禮部兩位侍郎迎接，又有何區別？”
洛林沉吟道：“話不能這樣說，不管他有沒有回來這都不重要，迎接儀仗隻是為了表明態度而已。如果鄭老夫子這個明麵上的禮部一把手親自去夾道相迎，那就表明了陛下認可了他鎮國公的身份，換言之，如果昨日出現的是鄭夫秀，今日朝堂上，老夫就得往後退一個身位。但楊孟君日後的下場定然不會像三百年以來那樣。反之，如果沒人迎接，甚至不聞不問，說明李氏皇族所代表的朝廷要徹底和他劃開道來，從此你走陽關道，我過獨木橋。唯一的共識便是天下子民，你楊家打天下，我李家守天下。”
“恰好不好，昨日卻是禮部兩位侍郎去接的駕……至於為何嘛，等會兒朝會上你就知道了。”
洛言似懂非懂地點頭說道：“孩兒駑鈍，隻得其表，不得其解.……”
洛林笑了笑，“無妨，咱家有清怡就夠了，總不能三代人一代比一代精明？那豈不成了另一個楊家？也正是因為你資質普通，陛下才能容我到現在啊！”
一腳踏在馬車上，洛林似是想起了什麽，淡淡說道：“以後的尚書省就得姓李了，在東方玄機重新接手之前，你最好主動送些什麽不大不小的把柄給陛下，這樣才是我洛派長久之道，亦是我洛家求存之路！”
“孩兒謹遵父親教誨。”
“走了，上早朝。”
皇城西北角某一處，東方玄機南宮扶蘇兩人紛紛身著三品朝服，大步往前走去。
“我說東方，你好歹也是朝中數得上的人物，怎麽住的地方卻.……”
東方玄機笑著接話道：“破破爛爛？”
“可不是？一間中堂，一間書房，一間廂房，就連院子也就那麽大個地兒。”
東方玄機笑道：“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南宮扶蘇細細品讀兩遍，歎道：“好一個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啊。”
走著走著，前麵拐角處一男子雙手負後，笑吟吟地看著他們。
東方玄機嘴角輕揚，兩人快步迎了上去，“見過韓大人。”
韓邊關親切地扶著他倆，說道：“都是老熟人了，我又年長你們幾歲，要是不嫌棄，就叫我聲韓大哥吧。”
兩人對視一笑，“韓大哥！”
韓邊關笑意更濃，直言道：“今天的朝堂不似以往那般風平浪靜，倒不是說刀光劍影，而是一浪拍一浪，浪浪不絕。你們提前做好準備。”
東方玄機遙遙望向在皇城宮殿群中尤為醒目的寶和殿，淡然道：“韓大哥知道我為什麽不讓孟君回來麽？”
韓邊關甩了甩袖子，說道：“不想讓孟君對大唐朝廷失去信心？”
東方玄機歎道：“他不回來，迎接他的便是禮部兩位侍郎。他親自回來，迎接他的便是鄭老夫子！大唐需要鎮國公，但不需要揚威軍！或者說，需要一個沒有鎮國公坐鎮的揚威軍！”
韓邊關雙手揣袖，“還是做好準備吧。聽你這麽一說，我甚至懷疑之前所有風聲都是陛下有意無意透露出去的。帝心難測，陛下真正如何看待這個矛盾，我們這些做臣子的，可以猜，但不能點破！”
離上朝還有兩刻鍾，寶和殿外三五成群站著好些提前到來的公卿，玉佩敲擊之音清脆悅耳。可一眾公卿卻臉色一個比一個沉重.……
今日過後，他們以後需要跪拜的，可能就不止李毅一人了。
洛林洛言父子來時，眾公卿不約而同地閉上了嘴巴，神色複雜的看著那個連上台階都吃力，卻始終笑嗬嗬的老人。
洛林走到台階一半的時候，翰林大學士鄭夫秀快步走下，連忙攙扶著他。
洛林笑嗬嗬地點點頭，用隻能他們兩個聽到的聲音說道：“以後再也不用上這台階嘍。”
鄭夫秀麵容微凝，低頭歎息一聲。
沒多久，台階下眾公卿又閉上了嘴巴，神色沉重地看著遠處緩步而來的三個年輕人。
有人失望，也有人欣慰。失望的人大多是中書門下兩省的官員，麵色欣慰的自然就是尚書洛派官員。
失望的是楊孟君竟然沒有親自回朝述職，欣慰的是洛林之後還有東方玄機！
目不轉睛地看著這三個年輕人沉穩地登上台階，眾人又是一陣精彩紛呈。
東方玄機走到洛林身前站定，深深作揖！
洛林笑的極為開懷，拉起東方玄機，拍著他的肩膀，連連笑道：“好，好啊！”
東方玄機和洛林並肩站定，直麵台階下神色不一的百官，用很輕，很低的聲音說道：“朝廷給了尚書省五年時間，您也給了我五年時間。五年後的尚書省……”
洛林直接打斷他，說道：“剛才我還在想以後尚書省，以後的洛派姓李還是要姓東方。但從你剛才那一揖之後，我就不再這樣想了。不管以後尚書省跟誰姓，各憑造化吧.……”
“東方玄機，麵對孔昭時，你可能氣定神閑坦然自若？”
東方玄機笑了笑，說道：“從五年前第一次跟他過招開始，這幾年我沒有一天不在想，日後再次遇到他的時候，是對坐品茗而弈的悠然，還是各為其主生死有命的決然。”
“但我從剛才登上台階之後也變了想法。這天地間有一個敢先天下生，也敢先天下死的人就夠了，何必再多我一個東方玄機？”
洛林撫了撫花白胡須，習慣性的眯著眼睛，說道：“二十年日月星河，二十年玄機難測。以後的天下，始終還是要看你東方玄機啊。”
東方玄機點了點頭，“他已經在布置身後事了，我又何必非要把他逼上絕路？”
洛林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猶如一個師長安撫得意門生一樣，“先是我，而後是鄭老夫子，我們都老啦。留給你的時間也不多了，孟君也是一樣。”
東方玄機鄭重行禮，“我和孟君不會負了你們一番苦心。”
洛林笑意玩味道：“如果朝廷負了你們呢？”
東方玄機沉默幾許，“我們不會負了天下子民。”
“哈哈，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