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朝為臣暮為俠
楊孟君緩緩下車,從車轅上取下一柄長劍提在手中,一把甩下鬥篷直麵數十鐵甲。
見狀,劉東升瞳孔一縮,“竟然使劍?看來我那短命的弟弟果然是你所殺!”
楊孟君嗤笑道:“廢話真多?想報仇?來啊。”
劉東升咬牙切齒的冷冷看了他一眼,揮手道:“給我殺!死活不論!”
數十騎呼嘯而來,轉瞬便圍住了馬車,楊孟君環視一周,皺眉暗道:“清怡還在車裏,不能讓他們靠近。”
就在楊孟君準備率先攻伐之時,後方出現一黑衣人,同樣手提長劍,黑巾覆麵。
來人雙目通紅,充滿仇恨之意,悄無聲息的一劍從一個甲士後方穿胸而過。繼而身影橫轉,大開大合的殺將而來。
楊孟君眯眼望了眼黑衣人,嘀咕道:“這身影怎麽如此熟悉?”
不容多想,少年也從馬車周遭大開殺戒。
這數十個私兵並不像邊疆那些百戰老卒一般凶悍驍勇,被兩人從裏到外一陣衝殺,隻餘下寥寥數人。
這時,後來的黑衣人才看清楚了楊孟君麵貌,目光大驚。
劉東升癱坐在地上,再無之前的意氣風發。
楊孟君再次皺眉盯著黑衣人看了看,拱手道:“想必兄台便是手刃劉府公子的好漢吧?這劉家大公子……你殺還是我殺?”
黑衣人朗聲一笑,一把取下染血的麵巾,“孟君,咱哥倆客氣什麽?這什麽公子的,我來就好,本就是我的事。”
楊孟君目瞪口呆的看著來人,隨即笑道:“原來是韓大哥,我說呢。”
來人正是兵部尚書韓邊關!
韓邊關繼而脫下夜行黑衣,隨意的一劍了結劉府大公子的性命道:“你怎麽會在此地?這劉府.……”
楊孟君不似韓邊關這般全身鮮血,除了長劍之外全身上下一塵不染。
“說來話長啊……咱們邊走邊談?”
“也好。”
楊孟君這才了解到,原來韓邊關這些年來一隻晝伏夜出為臨安城周遭子民除害,白天的時候披上二品官服在金鑾殿是連三省主官都敢惡辭相向的兵部尚書,夜幕穿上黑衣,行走於人世間懲奸除惡。
近日來,韓邊關聽聞法華寺周遭有如此慘案,再一次持劍而來,待了解到情況以後才發現,原來那已經死了的韓老頭卻是他祖父?而被逼婚的韓家姑娘正是他親妹妹!當年韓邊關負笈遊學,離鄉奔波,卻不料遠在北方的家人慘遭大唐山河破碎之浩劫。全家老小也隻剩下這兩個可憐人,韓邊關這些年來也沒有得到任何消息。
不料這次行俠仗義之時……
唉,世事無常,人心豈能揣度。
楊孟君聽後久久無言,韓邊關神色痛苦道:“如果我能早些發現.……爺爺或許也就不用死了。”
楊孟君拍了拍這位大哥般的漢子,安慰道:“最少妹妹還活著,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韓邊關重重點頭,“為了她我也得好好活著,我韓邊關再也不是以前那個孑然一身了無牽掛的韓邊關。”
楊孟君嗯了一聲,道:“她現在在哪裏?”
“昨晚我連夜救她出來了,就安頓在法華寺,想著今日滅了劉府滿門再帶她回臨安的,不想卻遇上了你們。”
洛清怡一直在旁靜聽,這才開口道:“這裏的事情遲早會被發,韓大哥又是兵部尚書,光天化日之下屠戳數十平民,被傳出去了也是麻煩事,王太師和徐太尉不會放過這個能剔除你的機會。”
韓邊關冷哼道:“這個仇必須得報!哪怕是丟了官帽子也無所謂。”
洛清怡歎道:“前天的時候玉兒給我說,陛下有將她賜婚給你的意思.……最少,在你沒成為駙馬爺之前千萬不能讓人抓到把柄。”
韓邊關神情一滯,“真的?”
洛清怡認真道:“真的!以後你不僅有妹妹要照顧,還有玉兒要負責。”
韓邊關重重出口濁氣,“行!你們說怎麽辦?”
楊孟君接話道:“這樣吧,這些人就當是我殺的,暗殺大唐郡主這個罪名也夠劉府受的了。到法華寺接到小妹後就傳信給朝廷,派禦林軍過來剿賊!”
韓邊關思量一番,“也好,不僅暗殺大唐郡主,還暗殺同行的兵部尚書!劉府不滅我心不安,愧對死去的祖父。”
“嗯,事不宜遲,咱們先去法華寺吧。”
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國難當頭,吳衝等人在邊境浴血奮戰,死傷數十萬兒郎才為江南換得這幾年太平,可那些不思報國之輩卻借機魚肉鄉裏,作威作福。這般人物,別說殺一個兩個,全族滅了都絲毫不為過。
南唐數十萬大好兒郎用生命捍衛的東西,豈容別人踐踏?虧得這次是楊孟君碰上這種事,如果是吳衝,這位輔國大將軍必定會直接提刀屠盡劉府滿門!什麽天下議論,什麽口誅筆伐,吳衝何時在意過?
西湖是一個多愁善感的大家閨秀,太湖便是一個巾幗不讓須眉的清麗秀佳人。沙鷗翔集於灘上,岸芷汀蘭,才發新芽的奇珍異植鬱鬱青青。遠處青山連成一線,長江吞吐之間壯氣雄發,氣象萬千。
法華寺下行人稀,這次楊孟君洛清怡沒有再巾紗遮麵,直接以大唐郡主的身份造訪這座千年古刹。
借著太湖水,韓邊關也洗去一身殺孽,再次恢複到二品大員該有的氣態。
法華寺內有佛堂百座,大小雕像千餘,洛清怡於大雄寶殿內三拜九叩地藏王菩薩。
一生不信鬼神,不敬仙魔的楊孟君神色嚴肅的站在一旁。
一個須眉尺長潔白如玉,身披功德袈裟的老僧笑道:“瓊珠郡主殿下身具佛心佛性,難得啊。”
楊孟君眉頭一挑,對此言不以為意。
倒是韓邊關急急的問道:“方丈,家妹可還安好?”
靜海老僧點頭道:“尚好,早晨醒時見你不在身邊,哭了一會兒,現在又安穩睡下了。”
韓邊關這才放心道:“多謝方丈照料。”
靜海輕搖頭表示無妨,淡淡道:“老僧見二位施主血氣環身,可是來此之前……”
點到即止。
韓邊關麵露難色,佛門清淨之地,妄言殺伐之事實屬大不敬。
楊孟君直言不諱道:“回方丈,來之前的確殺了些惡人。”
靜海反問道:“何為惡?又何為善?施主可否給老僧解惑?”
楊孟君不由地想起爺爺每次提到和尚的時候總是會碎罵一聲“老禿驢”,輕聲一笑,“在下不能。”
靜海這才道:“施主今日殺多少人,來日可能救多少人?”
楊孟君道:“事在人為。”
又道:“如果殺一人而救百人,方丈您殺不殺?殺百人而救一城之人,方丈您殺不殺?殺一城人而救天下人,方丈您殺不殺?”
“在我看來,隻做自己認為對的事,不做外人認為對的事。”
靜海歎道:“如果殺一人能救百人,老僧願以己身性命去救這百人,也願用千百世不度人間來救一城一國。”
楊孟君眯眼道:“哪怕這十人,百人皆為大惡之人?”
靜海點頭,“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善惡一念,有惡必有善。”
楊孟君話音一轉,道:“方丈,我等來時遭遇殺手伏擊暗殺瓊珠郡主和韓尚書,懇請方丈派人去臨安告於朝廷知曉。”
靜海歎道:“又要死人了麽?”
楊孟君沒有回話,靜等老僧決定。
“罷了,罷了。”
少年這才點頭,笑的極為開心。
隔天初曉時分,一陣轟隆的馬蹄聲打破了寺中幽靜。
提刀披甲的輔國大將軍吳衝悍然為首,禦林軍統領張定遠,破西軍統領徐瑾辰分立兩側,身後數百披甲持矛的禦林軍甲士殺氣騰騰。
吳衝一腳踹開寺門,火急火燎的衝進去,一旁香客僧人噤若寒蟬。
見到楊孟君無恙後,吳衝長出口氣,“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聽聞你們遭遇伏擊,老哥我連夜便趕了過來。”
楊孟君欣慰道:“無妨,不是青龍衛的人,是因為些別的事情,咱們進屋細細道來?”
靜海也問聲趕來,可惜吳衝鳥都沒鳥這個世人眼中的得到高僧一眼。
聽完了楊孟君所言,吳衝一巴掌拍散了沉香木打造的方桌,“他奶奶的!竟然還有這種醃臢潑才?韓老弟你在這裏多陪陪你妹妹。老張,徐小子,跟我走!”
張定遠徐瑾辰兩人對視一眼,默默點頭,拿起兵器就跟上吳衝步伐。
對他們來說,韓邊關不僅是同僚,更是好友,其家人遭逢如此大難,自己當然感同身受,怒不可遏。
韓邊關連忙跟上吳衝,“我也去!必將手刃劉府老太爺!”
吳衝點頭,“好。”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數百鐵甲錚錚的禦林軍再次呼嘯而去。
靜室再次空了下來,隻留下與楊孟君對坐的老僧。
靜海悲切道:“世上竟還有如此慘案!”
楊孟君冷笑道:“方丈是否還要勸我善良?”
靜海不言。
少年繼續道:“我隻殺該殺之人,也隻救該救之人。如果方丈還要問我是否能殺一再救一,我隻能給方丈承諾,此生絕不濫殺無辜便是。”
靜海道:“如果殺了不該殺之人如何?”
楊孟君想了想,道:“我願如寺為其誦經說法,超度其魂。”
靜海又問:“又如何?”
“十萬人為一年,百萬人為十年。”
靜海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
小鎮外,吳衝勒馬問道:“可是這裏?”
韓邊關點頭道:“正是,劉府便在鎮子正中間。”
吳衝咧嘴一笑,“好!擺衝鋒陣型,一舉踏平劉府!除卻雜役婢女以外,所有劉姓之人皆殺!”
徐瑾辰連忙策馬在前,“吳衝,你不要名聲了?隻殺禍首便可,其餘之人按唐律當流放邊疆!”
吳衝毫不在意道:“名聲?能喚換回我戎敵軍將士一條性命?不讓他們這些蛀蟲體會體會我邊疆將士的痛楚,他們就不知道什麽是來之不易的太平!”
“老子以征南大將軍,輔國大將軍的名義命令你們,給我殺!”
“遵命!”
徐瑾辰無奈的垂下手臂,呢喃道:“瘋了,果真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