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江水煮茶四十有餘

  一抹晨曦刺透荊州大地，無數紅雁再次朝四麵八方飛去。


  左軍校尉狼狽不堪的跪在封邪身前，滿堂武將噤若寒蟬。


  “到底多少唐軍？多少齊軍？什麽連續被伏擊三次的？”


  聽著封邪冷冽無情的問話，左軍校尉叩頭道：“五萬.……不不，十萬！渡雲山有五萬，烏鴉林有兩萬破西軍，還有渡口坡有三萬！”


  渡口坡便是左軍校尉被一陣風聲嚇的倉惶而遁的地方。


  封邪咬牙道：“都是唐軍？”


  “對對，十萬唐軍，至於蜀軍有多少末將也不知道。渡雲山埋伏末將的唐軍將領正是吳衝，烏鴉林是徐瑾辰！”


  封邪冷哼一聲，“一晚上！就一晚上！死了四五萬人不說，還丟了兩座城池！我安排你左騎軍紮營在哪裏幹嘛的？”


  “來人！把這廢物給我拖出去五馬分屍！然後喂狗！”


  左軍校尉頓時傻眼了，叩頭不止，“大將軍饒命啊！”地上淌出好大一攤血跡。


  滿堂武將皆閉口不言，沒有一個人敢出來說話。封邪不為所動，再次冷哼一聲，冷眼看著被拖出去的左軍校尉。


  被楊孟君削去半邊臉頰的白無麵竟然也出現在了大帳內，不過戴了一個鬼頭麵具。


  “大哥，那咱們下一步如何？收複兩城？”


  封邪撇了眼白無麵，“收什麽收？區區兩城無關痛癢，要是再中什麽奸計就不好了。”


  桂陽城內，東方玄機看完了徐瑾辰傳來的戰報，會心一笑，抿嘴喝了口清茗，“花椒茴香，收拾收拾行裝，咱們該走了？”


  花椒愣了一瞬，“啊？桂陽不是挺好嘛？看尊上你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


  東方玄機失笑道：“不用擔心，有你們四個在我身邊，天下哪裏去不得？”


  被聽懂了話外之意，花椒臉蛋微紅道：“那咱們去哪裏啊？回臨安麽？”


  東方玄機低頭看了看茶杯，“不，去風林城！”


  “不會吧？去哪裏幹嘛？”


  對這個忤逆的侍女，多智近妖的東方玄機一點辦法都沒有，耐心道：“咱們來這裏是幹啥的？”


  “尊上說，來這裏是和孔昭喝茶的。”


  “那就對了嘛，去風林城喝茶！”


  就在東方玄機再次坐著馬車北上的時候，零陵城下孔昭也輕搖羽扇眯眼望了望青冥天空，隨即目光轉向北方，駕車而去。


  囚龍關內，有一人提起長刀關月，熟練的披上戰甲，拍了拍夜梟馬臀，翻身上馬，手裏提著一壺烈酒，邊行邊飲，身後是兩萬臨鬥營。


  劍閣道上，有一男子佩劍提槍，一襲白衣風姿絕世，輕聲哼著一曲西蜀歌謠，身邊隻有兩三仆從隨行。


  一騎東來，一騎北上。


  趙星河，孔昭，吳衝，東方玄機，再次匯聚至荊州！


  來到風林城的第三日，東方玄機手臂輕抬，一隻袖珍鳥兒落於臂上。


  東方玄機熟練的取下密信，再次揚手，珍珠拍打兩下翅膀飛到案頭。


  觀罷，東方玄機輕皺眉頭。


  “花椒，帶兩口青花瓷杯，一罐長江之水，等下隨我一起去喝茶？”


  花椒不解道：“和孔昭喝麽？”


  東方玄機點頭，平淡道：“喝一場能夠決定荊州歸屬的茶，也是一場能夠載入史冊的茶。”


  眼裏隻有尊上的花椒對這些東西並不太放在心上，但尊上氣色凝重，花椒連忙道：“那奴婢先去補個妝容，咱不能輸了陣仗！”


  “隨你。”


  隨即，東方玄機帶著桑枝桑葉兩女出了院子，吩咐道：“桑枝，你去通知烏鴉林通知徐將軍，讓他帶五千破西軍甲士來此，跟我出城一趟。”


  桑葉好奇道：“尊上，既然孔昭約你品茶論道，咱們帶兵過去會不會不合禮儀？”


  東方玄機眉頭一揚，“這麽做也是給外人看的，本尊於戰事吃緊之時密會孔昭，這罪名可擔不起。索性就光明正大一點，擺出個陣仗才行。”


  桑葉哦了一聲，“外人是指齊軍還是朝廷呀？”


  “兩者皆有。”


  臥蛇穀以東有片不大不小的平原，名為盤龍坡，和臥蛇穀低窪的地勢不同，盤龍坡地勢高拔，曠野無山。


  隨著五千破西軍到達盤龍坡以東，對麵同樣是五千的蜀軍也到了此處。


  兩軍互相守望，誰都沒有出擊。


  一向布衣著身的東方玄機今日竟然換了一身華服，素白為底，上繡飛鶴奪天，白鷺鳴幽。頭戴一頂儒生高帽，一根白玉發簪挽住滿頭黑發。


  果然人靠衣裳馬靠鞍，長相普通的東方玄機這身打扮出來，著實有了些大家風範。


  徐瑾辰也同樣如此，並未披甲，而是一身錦繡華服，手提名劍破軍。


  東方玄機眯眼望了望對麵軍陣，淡然道：“徐將軍可願隨我走一陣？”


  徐瑾辰揚了揚眉頭，“東方兄既有此雅興，徐某自當相陪。”


  至今，徐瑾辰也不明白東方玄機隻帶著五千甲士來此到底為何。看陣仗，東方玄機明顯是事先跟人約好的。


  東方玄機點頭，“走，過去吧。”


  徐瑾辰翻身下馬，懷抱長劍，跟在東方玄機身旁。而四位侍女，也都各持茶杯水壺緊緊相隨。


  就在東方玄機一行六人出列的時候，對麵蜀軍軍陣前也走出兩人。


  共計八人，不急不緩的行至兩軍中間。近了，徐瑾辰瞳孔一縮，倒抽一口冷氣，左手不自覺的按住了劍柄，已有出鞘之意。


  東方玄機嘴唇輕啟，“不可！”


  聞言，徐瑾辰怪異的看了東方玄機一眼，緩緩送開左手。


  孔昭依舊是那身裝扮，一手負後，一手輕搖羽扇，笑吟吟的看著東方玄機。


  東方玄機站定，拱手，躬身，“後生晚輩東方玄機見過孔先生！”


  孔昭朗聲一笑，“聞名不如見麵，東方先生果然為人中龍鳳啊。”


  東方玄機起身，再次抱拳道：“承讓。”


  孔昭羽扇指了指地麵，率先坐了下去，姿態慵懶。


  東方玄機略微猶豫一下，也盤膝而坐。


  見東方玄機如此正襟危坐，孔昭無聲一笑，示意身旁馬起放下手中火爐。而東方玄機也是如此，花椒手裏提著一方木桌，茴香手裏捧著一罐江水，桑枝拿著兩隻青瓷茶杯。


  桌上有一火爐，爐旁有一罐月山竹葉青，一罐長江之水，還有兩口茶杯。


  孔昭笑問道：“何時會意的？”


  東方玄機不急著煮茶，回道：“從先生佯攻山茶城開始。”


  “哦，那的確是我給你的暗示。”


  隨即，孔昭再次道：“先談談別的再喝茶？”


  東方玄機淡淡道：“理當如此。”


  “那咱們從哪裏談起？”


  “聽先生的。”


  孔昭搖了搖羽扇，“你我皆是謀臣，那就先說謀臣吧。”


  “謀臣者，和文臣不一樣。在於一個謀字，謀人謀己謀兵謀城謀國謀天下。你不妨說說，你我各處於什麽階段？”


  東方玄機思索道：“如今世間已經少有謀天下者，大部分謀士依舊隻是謀兵謀城，在下也不例外。至於先生.……當得起謀天下者。”


  孔昭沉吟道：“為何？”


  “先生於我從荊州一戰時便已互相出招，到了荊州四戰，明顯是我輸了一陣。而之後先生更是連棄兩郡，雖說在外人看來有誘敵深入之嫌，但真是想法卻是驚天動地，以兩城而謀，如此做法已經超過謀城之階，而先生本就是西蜀文柱石，謀國自然不再話下.……至於謀天下，如今先生能和在下對坐而談，豈不恰恰證明了這一點？”


  孔昭大笑，“不錯，正是借你之手而謀天下。”


  “再說說天下吧，十年來，五國也以各自而立。韶國不去說，嶺南王被逼無奈才得以立國，如今韶國局勢想必你也知曉一些。燕國嘛……整日和北方狼騎打來打去，也失去了逐鹿天下之本。如今的天下，也可以說是齊唐蜀三國爭鋒。你南唐哪裏都好，就是太過於守舊，不僅你們皇帝是大唐嫡係傳人，就連用政之法也保留下了大唐時的舊法，對於民眾儒道並用，對於朝政卻是以王道治之。內聖外王，內不聖談何外王？”


  “而齊國因為琅琊王本人，不管是廟堂之高還是江湖之遠都奉行霸道之治，也是最適合亂世的政法。”


  “至於我朝西蜀，因為朝政民政大權都由我一手執掌，奉行的也都是我的政法，你不妨說說看？”


  東方玄機嘴角輕揚，胸有成竹道：“外儒內法，輔以王道治之。”


  “當日先生斬了黃彥，便是因為黃彥犯了律法，所以為先生所不容，這也是先生以法治政的典範。至於外儒.……西蜀子民這十年來安居樂業，一片祥和，不正是應了儒家思想？王道嘛……隻可會意，不可言傳。”


  孔昭讚許的點頭，“知我者，東方玄機也。”


  “煮茶吧……上次你喝了趙星河贈你你天峰竹葉青，這次也嚐嚐我帶來的月山竹葉青。”


  東方玄機點頭，示意花椒。


  就在花椒準備素手烹茶之時，一方羽扇擋在了火爐之前，孔昭盯著東方玄機，淡笑道：“你自己來。”


  東方玄機怔了一瞬，“嗯。”


  打開裝著茶葉的玉罐時，東方玄機表情凝固了一瞬，問道：“五十葉？”


  孔昭點頭，“太多怕你也喝不完。”


  “我還以為先生帶八十葉來此，倒是在下多慮了。”


  孔昭笑問道：“如果是八十葉當如何？五十葉又當如何？”


  “八十葉就全部煮之，五十葉嘛……”


  說著，東方玄機隻取出四十葉放入壺中。明顯是給了答案。


  這次輪到孔昭怔了怔，“為何留下十葉？”


  “既然先生有所保留，在下也隻好留一線了。而且……雖是四十，但四十有餘。”


  孔昭思索一瞬便明白其意。


  火爐茶葉是孔昭帶來的，茶杯江水是東方玄機帶來的。


  看著東方玄機雖動作嫻熟，但中規中矩煮茶的姿態，孔昭不準痕跡的笑了笑，“還是太年輕啊。”


  茶已煮上，東方玄機再次正襟危坐。


  “晚輩這所以來此，一方麵是想和先生對坐而飲，一方麵也是想請教先生一些問題。”


  孔昭搖了搖羽扇，“我猜猜，你想問的問題有兩個，一個是五王叛亂的原因，一個是聖繡坊吧？”


  東方玄機點頭，“正是。”


  孔昭輕歎道：“這兩個問題.……恕我不能相告，前者我也不甚明了，先王臨終也未言其因。至於聖繡坊嘛.……你還是不知道的好，說到底你還是太年輕，現在就知道其中辛密，我怕你活不過今天晚上。”


  東方玄機不置可否，繼續煮茶。


  “這頓茶吃了以後你便回臨安吧.……”


  “嗯。”


  東方玄機明白孔昭之意，並不是今日而回，而是四十片茶葉徹底喝完後才回。


  “如今天下局勢你也能看的明白，齊國百萬甲士，不僅僅是南唐，就連西蜀也怕的很！”


  “所以先生就一手策劃了一切，既保西蜀五年無憂，也保南唐五年無恙？”


  “正是，不管南唐還是西蜀，都是兩線開戰，你們除了荊州之外，還有劉濤遠征天南。我們也一樣，西夏時刻提防。”


  茶香散開，東方玄機先給孔昭倒了一杯，然後給自己倒了一杯。


  孔昭慢條斯理道：“煮茶，先生火，再倒水，那我們就按這個順序來？”


  “如此甚好。”


  “那就行，茶葉是我帶來的，那就依舊由我添茶吧。”


  “嗯。”


  兩人各飲一杯。


  隨即，兩人齊齊起身，東方玄機抱拳道：“多謝先生。”


  孔昭回一禮，“不用，這局是你我二人一同落子。”


  聞言，東方玄機歎道：“希望有生之年能和先生對奕一局啊。”


  “同樣如此，希望你我今日一別，來日還可再見。”


  “告辭。”


  “保重。”


  兩軍再次撤回，盤龍坡隻留下一張木桌，一個火爐，兩方玉罐，兩口茶杯。


  徐瑾辰不解道：“你和孔昭究竟達成了什麽協議？”


  東方玄機輕出口氣，“四十片茶葉，一片茶葉一萬齊軍，他約我一戰殲滅齊軍四十萬。”


  徐瑾辰大驚，“什麽？”


  東方玄機輕笑道：“本以為他要一戰屠盡八十萬，沒想到事到臨頭減了一半，還是不放心我啊.……”


  一場茶，決定四十萬中原兒郎歸屬。


  徐瑾辰呢喃道：“讀書人殺人，果然不可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