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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諡號武莊

  次日,皇宮寶和殿前。


  一個個身披紅紫的廟堂公卿三三兩兩的出現在宮門外,靜等司儀太監宣眾人入殿。


  眾人見洛林緩緩下了馬車走過來,紛紛上前行禮。


  這位當朝文臣第一的老頭子笑著一一回禮。眾人看著洛林的笑臉,一股暖意由心而生。


  攤上這麽一個和藹好說話的上司,不也是做下屬的福分嘛。


  沒多久,隻聽一個細細的嗓音喊道:“陛下宣眾卿家入殿。”


  洛林當仁不讓的走在右手邊最前的位置。身後一群上繡錦雞孔雀文官袍的文臣緊隨其後。


  左手第一人是一位器宇軒昂的中年漢子,生的劍眉星目,身著武官一品麒麟官服,龍行虎步的率先走著。身後同樣是一幫武官。


  入了大殿,眾人齊齊跪下道:“陛下萬歲。”


  李毅想著今日所議之事,不禁有些出神。也忘記了喊那聲“眾愛卿平身”。


  一旁司儀太監輕聲道:“陛下。”


  李毅這才回過神,淡淡一句:“平身吧。”


  眾人齊聲道:“謝陛下。”


  李毅待眾人各自兩旁站定,笑道:“眾愛卿可有事要奏?”


  霍升輕歎了口氣,看了看最前方依舊眯眼的右仆射大人。又偷瞄了瞄九階丹墀之後,金黃龍椅之上的皇帝陛下。


  霍升緩步出列,舉著象牙笏道:“啟稟陛下,臣有事啟奏。”


  李毅平和道:“霍尚書但說無妨。”


  霍升咽了口唾沫道:“稟陛下,臣昨日接報,鎮國公楊正平已仙逝,關於楊公死後諡號一事.……還請陛下定奪。”說完便迅速的退了回去。


  滿堂嘩然。


  楊正平死了?十年了,終於確定了那個老人的生死。


  李毅環視著滿堂公卿震驚的麵孔,揉了揉眉心道:“眾愛卿議一議吧。”


  左首那位身著一品武將官服的男子出列字正腔圓道:“臣以為,楊將軍當諡烈字。”


  此言一處,滿堂緋紫皆竊竊私語。


  什麽是“烈”?有功安民,秉德尊業!實打實的一等美諡。


  右邊第二位身著一品紅袍的老頭哈哈一笑出列道:“劉將軍此言差矣,依老夫看來,楊正平此人當諡號繆!”


  這老頭話語一出,本就有些喧鬧的大殿更加熱鬧了。


  “繆”者,名與實爽。意思就是武力高強,但沒有遠誌。絕對算不上美諡,甚至連平諡都算不上。


  此人乃中書省左仆射大人,更兼領“柱國”的名頭。也是位一品大佬,與洛林向來不對付。但尚書省掌全國政令,權利比中書省大上幾分,所以洛林也是站在此人前頭。


  文官序列第三的一位老頭也緩緩出列,笑道:“徐大人此言甚為無理。眾所周知,楊正平素來有功與朝,有恩於民。當諡號為忠,以安天下民心。”


  徐仁壽看這個出了名的攪屎棍發言,不僅大感頭疼。


  冷哼一聲道:“正因為楊正平窮兵黷武,才導致了我大唐如今疆土分裂,民不聊生。如今死了,還能獲封美諡?王大人你此言才是謬論!”


  這位王姓大人並不是別人,就是三省中門下省左祭酒,當朝太師。


  而最先發言的那位劉姓武將便是當年揚威軍親衛營統領,劉濤!如今的兵部尚書,征南大將軍。


  大唐武官品級按照“征,平,鎮”算的,這三個名頭各有東南西北四銜,沒有高下之分。其中征字開頭的屬於一品,當年楊正平便是征北大將軍,與如今劉濤的征南大將軍品級相當。但鎮國公又是超一品的公爵。而平字開頭的屬於從二品,鎮字屬於三品。


  餘下臣子看著堂上三位大佬神仙打架一般,哪裏還敢持笏進言?紛紛望向眯著眼的洛大人。


  李毅也倍感頭痛。也是扭頭撇了一眼洛林。


  徐仁壽繼續道:“楊正平生前是有些功勳於朝,但楊家壟斷西北邊境三百年來,朝中武將曆來皆為楊家之人,導致了大唐其餘有領兵才能的他姓之人不得出身入仕。這才使得山河破碎後我大唐竟無人能擔複國還都的重任。諡號曰繆已經是抬舉他了,還想怎麽樣?”一番話說的慷鏘有力。


  不僅否定了楊家,更是否定了劉濤,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王鶴太師開口冷笑道:“楊家戍守邊關三百年來,任勞任怨,如今楊正平死後卻獲封如此諡號,徐大人就不怕寒了天下人心?”


  徐仁壽神色冷漠,也不理會這個壞老頭,冷眼看著劉濤。


  劉濤心裏歎了口氣,略有些疲憊的回到了班列。目前朝堂上文重武輕,自己雖說是一品文官,可真正握在手裏的權利還不如自己兼任的兵部尚書這個二品官位呢。身後這些三品四品的武將就更不用說了,怎麽敢幫著自己發言?


  回到班列站定,劉濤偷瞄皇帝陛下一眼。隻見這位九五至尊神色隱隱有些玩味的看著徐仁壽與王鶴,也不清楚心中所想。


  其實徐仁壽也說出了那些敵視楊家敵視揚威軍之人的心聲。


  楊家顯赫了三百年,的確斷了很多以武入仕之人的路。以往大唐不論緋紫公卿還是布衣百姓,對楊家戍守邊關都非常有信心。武將任命也都是自己說了算,給朝廷匯報也隻是走個流程而已。一些文不成,但略懂兵法的士子也被死死的擋在了楊家大門之外。


  而楊家也並非任人唯親,但自家人往往都比別姓士子優秀,這有什麽辦法?所以時間久了就給人一種朝廷武官皆出於楊家的現象。


  李毅手指輕敲著龍案,緩緩道:“霍尚書,此事既然是你上奏的,也是你禮部的職責所在。你為何不議一議?”


  聽到皇帝親自點名自己,霍升隻覺得兩腿有些發軟。昨日右仆射大人說了此事後,自己也曉得了洛大人的意思,諡號莊。可後來自己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洛大人去尚書台之前先去了趟禦書房。


  那這究竟是陛下的意思還是洛大人的意思?如果是陛下的意思,那好辦,隻管上奏就行,可萬一不是呢?萬一陛下跟徐大人不是一個想法怎麽辦?

  也像崔慶林那樣,隨便找個理由就貶謫他鄉?


  如果是洛大人的意思,那就說明洛大人心中自有定義,可洛大人為何不說?


  霍升雖然猶豫不決,但還是心一橫持著象牙板出列苦笑道:“陛下,微臣以為楊正平當諡號曰莊。”


  心裏大喊一聲,:“洛大人,一定保住我啊!”


  洛言看前邊父親手指輕輕搖了一下。無比了解父親的洛言頓時明白了,父親也是如此想啊。


  洛言出列道:“啟稟陛下,臣附霍尚書議。”


  見國子監右祭酒大人都出列上奏了,餘下臣子不禁猜測,難道這是洛大人授意的?


  但現在能明哲保身嗎?隻要不怕被同僚排擠,被上級秋後算賬就保吧。


  六部除兵部,禮部尚書之外的其他四位尚書也聯袂上前道:“臣等也附議。”誰叫國子監尚書台一家親呢?

  自家尚書發話了,六部侍郎也是你看我,我看你,蠢蠢欲動。


  “莊”也是美諡,但不太靠前,與劉濤所提的“烈”還是低了一些。


  李毅看著堂下臣子們,沉吟不語。


  洛林上前一步道:“還請陛下定奪。”


  李毅暗道一聲“老狐狸”。緩緩起身道:“就依霍尚書所言吧,楊正平,諡號莊!”


  旋即語氣一轉,堅定道:“此外,追封楊正平為忠烈侯。”


  此言一出,徐仁壽臉色陰沉,洛林還是笑眯眯的。王太師看了徐仁壽一眼,眼珠子亂轉。


  霍升伸手摸了摸後背,隻覺得後背一陣冰涼,明顯是出了不少冷汗。


  眾人齊齊道:“陛下聖明!”


  李毅繼續道:“至於明年科舉的事情……就由王鶴太師和徐柱國聯手操辦吧。”


  滿堂驚愕。


  李毅說完就徑自離去,司儀太監急忙扯著嗓子道:“退朝~”


  作為大唐定都臨安後的第一次科舉,其主考官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比如楊孟君此次參加科舉的話,如果主考官是洛林,那事後便是洛林的門生,而楊孟君日後再去朝為官,那也是“洛派”的官員。


  也就是說,此次誰為主考官,往後的幾年誰在朝堂上說話的語氣底氣就足幾分。以往這事也一直敲定不下,不過想來可能性最大的還是洛大人。


  但此次陛下一錘定音,直接任命徐仁壽與王鶴。其中深意耐人尋味。


  而徐王兩人也是針尖對麥芒,從剛才的議事就能看出來,絕對是一山不容二虎的存在啊。


  洛林苦笑一聲,暗道:“果然有借就有還啊。”


  李毅此舉何嚐不是製衡朝堂的帝王手段?不僅防止了“洛派”一家獨大。更讓中書,門下兩省兩虎相鬥。


  比較有意思的便是,李毅雖然任命了此次科舉的考官,但並沒有分清誰正誰副。


  至於洛林那一番心聲,估計也就隻有洛林自己跟李毅最明白,徐仁壽王鶴可能也看出來幾分。


  李毅為何會聽霍升的?因為皇帝陛下也明白霍升是按照自己的意思來的。看起來是皇帝一錘子敲定楊孟君諡號曰莊,其實是完全滿足了自己的心思。既然這事聽自己的了,那自己不拿出點什麽能行?這不,本來都快到口袋的科舉主考官就這樣交了出來。


  劉濤淡淡看了一眼徐仁壽,又對著王鶴一抱拳便大步離去。


  出了寶和殿,洛林抬頭望著有些陰惻惻的天空,抽了下鼻子,也不急著走。洛言見父親不動,也跟在父親後麵站著。


  往後掃了一眼,發現徐仁壽已經走了出來,眯眼淡淡一笑。


  竟然是徐仁壽先開口道:“聽說昨天洛大人親自送一個白衣少年出了洛府,不知那少年可是何人?想來楊正平逝世的消息也是那少年告知與你的吧?”


  洛林嘿嘿一笑道:“哈哈,不妨猜猜?”


  徐仁壽雙手揣袖,與洛林並肩站在殿門前。眼神一凝道:“可是當年楊正平身邊那個少年?”


  洛林絲毫不感意外,淡淡道:“你想要科舉主考官就直說,何必裝模作樣的跟王太師打太極?你想讓中書省淩駕於我尚書省頭上,隻要你本事夠,我也不攔著。但我想要的,你也痛快些。如何?”


  徐仁壽思索了一陣子道:“跟洛大人做買賣就是實在啊。既然如此,那少年的消息我就當從來沒聽說過。”


  洛林笑道:“這樣對你我都有好處啊,按照唐律,鎮國公是唯一一個可以世襲罔替的超一品公爵,要是這少年真被推到了世人眼前……那你我在大殿上我位置就要各自往後退一步嘍。”


  洛林言下之意很清楚,隻要楊孟君楊家後人的身世被揭露,是可以世襲罔替鎮國公的。另一層意思便是,如果楊孟君最後因為你徐仁壽而出現在世人眼前,那得罪的不隻是我尚書省右仆射,更是一個超一品的大公!


  徐仁壽心裏一驚,竟然沒想到洛林對那個少年如此看重保護。


  這位當朝左丞相臉上肌肉抽了一下道:“這可就是另一筆買賣了。”


  洛林收起笑臉,正色看了徐仁壽一眼道:“剛才朝會上,劉濤念及故主,說話是有些偏袒楊正平。王鶴不必多說,本就是個攪屎棍,和事佬。雖然跟你唱反調,那是他看懂了這個局是陛下有意為之的陽謀。”


  說到這裏,洛林重新扭頭看著遠方雲卷雲舒。繼續道:“但你不要忘記了,既然陛下默認我這樣做,就說明陛下心裏始終沒有忘記楊正平當年的從龍之功,救命之恩。這筆生意你與其跟我做,不如去找陛下談談?”


  徐仁壽神色一怔打個哈哈道:“開玩笑,開玩笑。不過科舉主考官之事……”


  洛林有些好氣的道:“別得寸進尺啊徐大人。這事就不歸我管嘍,你找王太師扳手腕去。”說罷便雙手負後的走下石階,洛言緊隨其後。


  徐仁壽看著洛林。心裏暗道:“洛林啊,這次又打算押寶到楊家身上了麽?當年你一次豪賭贏得了尚書省第一人的位置,這次又為了什麽?死當諡文正麽?”


  徐仁壽便是當年的江南道經略使,洛陽城破後李毅逃到臨安建立南唐政權,而救駕有功的徐仁壽也被封為中書省左仆射,領柱國,位列一品,與洛林並立。


  其實徐仁壽心裏非常明白皇帝陛下對楊家的感情,但今日在朝堂上貶低楊正平,一半是說出了心裏話,一半便是在賭。如果自己也提議給楊正平封一個美諡的話,那不就直接遂了洛林的願?皇帝陛下這一招處心積慮的陽謀不就打空了?

  所幸,賭出了一個科舉考官的位置。


  而王鶴也是如此,王鶴為人八麵玲瓏,沒有好處的事情是絕對不會出頭的。可為何在朝會上非要跟徐仁壽唱反調?

  能做到一品的官員,誰心思簡單?

  王鶴也明白了皇帝跟洛林沒擺在台麵上的交易,那就是用楊正平一個美諡去換洛林本來已經落入囊中的科舉主考官。既然洛林讓出了這個位置,他王鶴能不去爭一爭?

  但不管是徐仁壽還是王鶴都沒有想到的是,皇帝陛下竟然把這個蛋糕同時擺在二人麵前。誰能吃的多,就看誰的胃口更大了。


  王鶴緩緩走到徐仁壽身邊,笑道:“跟洛大人商量好了?”


  徐仁壽明白王鶴的意思,淡淡一笑便離去。


  王鶴眯眼暗道:“拿了主人的銀子,然後再用這銀子買主人的東西,天底下哪有這等好事?”


  其餘大小官員看著三位大佬並肩而談,也不敢上前去打擾。剛才洛林跟徐仁壽的對話,除了洛言外並沒有別人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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