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真君子,總在沉默中離別
我笑著上前拉住她的胳膊道:“行了,嬸子,齊老婆婆的水我剛才已經幫她送到家裏了,您就別忙活了。若您執意要與我們分個高低貴賤,那可別怪小子回頭告訴宋先生,他可是個倔脾氣的文人,若是知道了肯定連飯都不肯吃一口就要動身離開,您可樂意啊?”
婦人這下子沒話說了,隻得乖乖跟著我進了屋。總是嬸子嬸子的叫未免太過生疏,我便問了一聲她的名諱,得知嬸子娘家姓顧,夫家姓洪,祖籍安徽,是跟著丈夫一道來京城討生活的。隻是京城物價高,房價貴,他們這才在這處村子裏安家落戶。像這樣由五湖四海的普通人匯聚形成的村落在京城周邊比比皆是,朝廷也懶得管理,就是每年收稅和人口普查的時候過來瞧瞧,基本上就不再過問了。
進了屋,宋先生果真已經起來了,我們進門的時候他正接過白楊遞過來的麵巾擦臉,見顧嬸子來了慌忙上前施禮。
我將砂鍋放在桌上,揭開蓋子,濃濃的米香頓時彌漫了整個房間。雖然比不得呂捕頭做的那般銷魂,不過也算是很有水平了。
誘人的香氣將韓老頭從睡夢中喚醒,整個人就如餓鬼一般朝著飯桌的方向挪動過去,而且連眼睛都沒睜開一下,看上去很是詭異。
我知道這老家夥指定是在耍寶,不耐煩地踢了他一腳道:“行了行了,別裝了啊!趕緊起來,否則這麽好喝的粥絕對沒你的份兒了!”
韓老頭憤怒地揚起臉看著我:“你這小猢猻,越發的沒規矩了!知不知道我起碼也是能給你做爺爺的年紀了?竟敢對我如此無禮?信不信我…”
不等他說完,我已經將白楊為我們準備的手巾丟了過去,正砸在他的老臉上,止住了他的話頭。韓老頭無奈地起身,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後罵罵咧咧地跑去洗臉了。
我們的關係昨天在車上的時候就已經跟宋先生簡單介紹過了,他對我們之間的這種互動倒是不甚在意,不過顧嬸子可是被嚇了一跳,一輩子尊老愛幼,她自然不懂什麽叫忘年交,更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一種生物叫“老頑童”。
有些擔心地走到我身邊,顧嬸子偷偷從懷裏掏出一個雞蛋塞到我手裏:“小夥子啊,你看他畢竟那麽大歲數了,你這樣總是不對的,這個給你,快去跟老先生道個歉吧!這本是我專門拿來給老先生道謝的,不過貌似還是你這麵的問題嚴峻些,聽嬸子的話,快去啊!”
我笑著握住她的手道:“顧嬸子寬心,我與老先生的交情匪淺,時常也會開這樣的小玩笑,無傷大雅的。對吧?韓老前輩?”
韓老頭轉過頭正欲揭穿我“偽善”的麵具,卻在看到我微微用力捏著雞蛋的手時瞬間變換了一副嘴臉:“不錯不錯!陸小友所言極是,咱們倆那可是過命的交情,開個玩笑嘛,大家笑一笑也就過去啦!”
顧嬸子這才放下心來,我隨即從她手中接過雞蛋放在宋先生麵前道:“先生舟車勞頓,體力消耗大,這雞蛋便給先生補補營養吧。”
韓老頭反應何其快,又一波神速變臉,跌坐在地上哭喊道:“你這個沒良心的死小子啊!我費勁千辛萬苦把你從鬼門關給拉回來,好吃好喝地供著你,你恩將仇報、不敬尊長也就算了,如今還把人家給我的謝禮隨意送人,踐踏人家的一番心意和我老頭子付出的辛勤汗水,你真是枉為人子,卑鄙無恥!臭不要臉!不講道理…”
老家夥年齡雖大,嘴上功夫卻一點兒不饒人,這應天府人的貧嘴功夫被他學了個囫圇,一旦讓他開口說話,保證不過三句就會讓人升起暴揍他一頓的欲望。
宋先生難得露出放鬆的笑容,笑著在一旁打圓場道:“韓老先生快請上桌吧,這是嬸子給您的謝禮,宋某自然不會據為己有的。方才不是也說了嗎?陸小友隻是與您開個玩笑,何必這麽認真呢?”
不怪從古至今習武之人都尊崇有遠見、有學識的讀書人,瞧瞧人家說話辦事,就是能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哪像那個假裝高人的老片騙子,除了會用銀針在人家身上戳來戳去以外啥都不會,整天除了吃就是睡,要麽就是滿京城找牌搭子攢個局,還經常一輸錢就不認賬,一點兒都不符合他仙風道骨的醫者形象。
一頓早飯在鬧哄哄的氛圍中結束了,用過早飯,白楊主動承擔起了洗碗的工作,我們三個則陪著顧嬸子在屋裏說話。問了一下她家女兒的情況,顧嬸子立刻一臉感激地答道:“韓老先生真是神仙轉世啊!昨天晚上就簡單用針在小女背後戳了兩下,今早一起床精神就好了不少,這鍋粥也是她幫著我煮的,隻是眼下還受不得風,所以實在不好親自過來拜謝恩人。”
韓老頭得意地揉了揉鼻子,不得不說,這個永遠像江湖騙子一般行事的老家夥勢力著實不俗,這普天之下隻用銀針就能治病的大夫估計也就他一個了,便是瓔珞姐也是多種手段齊用,輔以中藥調理才能達到最佳效果,單這一點上來說絕對是韓老頭完勝了。
如今天寒地凍,也用不著下地幹活了,村裏的女人們每日就聚在一起拉拉家常,做做針線活,等到做出來的東西足夠多的時候再由顧嬸子帶著幾個力氣大的女人一同去附近的鎮子銷售,順變帶回來一些生活必需品。雖然沒有男人們在村子裏守著,不過如今各家各戶反而相處得愈加親密了,叫人真不知道這場兵亂究竟是好是壞了…
不一時,顧嬸子的弟媳過來了,說村裏的女人們都聚在她家裏,見她人不在,正四處找她呢。能被人信任依賴也是一種福氣,從顧嬸子臉上洋溢著的笑容就能看得出來,她自己也是很享受這種感覺的。
向我們告了一聲罪,顧嬸子便拿著砂鍋和弟媳一道回去了。我轉頭問道:“不知宋先生準備何時動身?我們還有要緊事要辦,若宋先生還想在此處再住些時日的話,我們便就此告別吧,稍事休息之後我們就必須動身了。”
宋先生正襟危坐道:“不了,我們也與陸小友你們一道離開吧,這裏畢竟以婦人居多,我自幼飽讀聖賢書,深知男女有別並非歧視,而是尊重。若留在此處的時日過久,難免會傳出什麽不好的傳聞,於這些善良的婦人們並無好處,不如就此告別的好。陸小友稍候,我讓白楊去車上取些錢物來留下,也好略表綿薄謝意。”
我點點頭道:“先生高義,晚輩佩服。既如此,那我們便一同離開吧。”
白楊從車上取了二百兩銀子給宋先生,他也沒有藏著掖著,當著我們的麵將布袋打開,又留下一封感謝信壓在錢袋下方,隨即便起身與我們一同離開了屋子。隻是他沒有注意到,臨行前我瞧瞧從懷裏掏出來一張銀票,也沒看太清數額,貌似是張五百兩的,稍微折了一折,手指一彈就飛到了他留下的錢袋旁邊。
我素來行事張揚,也不會像他們這些真正的文人那般用文字表達個人的喜怒哀樂,索性就直接用最幹脆的方法表示一下感謝好了。
將馬車套好,宋先生和韓老頭先後上了車,我道:“二位前輩上車,晚輩不喜久坐,平日裏也閑不下來,就跟著車走上一程吧。”宋先生笑道:“小友注重身體鍛煉,不一味貪圖享受,實乃俠士風範!白楊,慢些趕車,我們也陪小友走上一程!”
我笑了笑,沒有拒絕他的美意,畢竟於他而言,什麽飛簷走壁啊、一陽指啊、如來神掌之類的都是傳說中的玩意兒,若真瞧見我在天上飛來飛去的追馬車,隻怕一不小心就要顛覆他的人生觀了,所以還是小心些的好啊。
村子裏的婦人們幾乎都聚在村首的幾戶人家扯閑篇,我們從村南離開,自然沒有驚擾到什麽人。可我們文明,不代表什麽人都會向我們這樣懂規矩,還沒踏出村子,我就敏銳地感覺到了一股肅殺之氣從村西邊傳來,頓時頓住了腳步。
白楊下意識地拉住了韁繩,韓老頭立刻從車裏探出頭來:“什麽情況?咋不走了呢?”
我冷冷說道:“看來在咱們走之前,還有點兒事兒需要解決一下了。”
韓老頭倒是沒看出來什麽問題,宋先生就率先開口道:“三五百人的隊伍,少量重甲,有騎兵,陸小友可是要與之抗衡?”
我驚歎於他一介文人竟也有如此敏銳的感知力和洞察力,搖了搖頭道:“還是先靜觀其變吧,尚且不知對方來意,就這麽貿然行動恐引來不必要的麻煩。諸位在此稍後,我去去就來!”說罷,也顧不上會不會讓宋先生感到驚訝了,直接騰空而起,朝著早已無人居住的村西趕了過去。
越是靠近,軍馬沉重的呼吸聲就越是明顯,幾道略現強悍的氣息傳來,讓我逐漸收起了硬碰硬的念頭。開玩笑,就是個武功高點兒的捕快我都不見得是對手,要讓我匹馬單槍和幾十上百號經曆過戰場廝殺的軍人找不痛快,那還真是壽星公上吊——活膩味了。
遠遠的,我已瞧見飄揚著的旗號,上麵燙金的“巡防”二字很是顯眼。也不怪連他們都出動了,京師附近統共有多達七十幾處衛所,除了最著名的五軍營、三千營和神機營以外就數親軍二十六衛戰鬥力最強,之前來過的騰驤左衛和武驤右衛都是親軍中的一部分。
除此職位才是負責防衛京師治安方麵的巡防營、戍衛營等部隊,這些部隊普遍人數較少,說難聽點兒就是一小股哨兵和巡查隊伍。可正所謂英雄不問出處,但凡是有些本事的都會有機會被選為作戰部隊奔赴前線。不過相對的,這些人數本就不多的隊伍反而更容易出現人數缺失嚴重的問題,甚至比三大營的消耗比例更甚,自然急於補充兵員了。
悄悄躲在一處空房內收斂好氣息,約二百餘人的隊伍就已經開進了村子。不過所有人身上幾乎都帶著一股怨氣,沒辦法,誰叫他們地位不高,就連征兵都得排在三大營和親軍後頭。按理來說這些小衛所的兵員都是由朝廷來補充分配的,可正是戰亂時,誰有功夫搭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