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2章 君子之交,不諂不瀆(上)
金榮看著水焉道:“這是要大決戰的意思了?”
如果賈珍、賈赦將所有人手往四川聚集,那麽毫無疑問就是在挑戰水氏、裂地分國了。
冼晴晴也接到了消息,她的消息多了一句話,“賈珍、賈赦帶孝離京。”
地道原本封死了,現在卻出現了通道。有人夜探大觀園,一指點死了詠坤,一腳踏碎了戴權,卻無人驚覺。除了皇帝還有何人?
真相是如此直白,現實是如此殘酷,水碩和賈敬等本來是堂兄弟,還在五服之內,如今終於走到了不死不休的境地。
怎麽會?
一切從皇帝勾搭宗師開始。
羅教投天網是第一塊骨牌。宗師們是牆頭草,賈敬軟弱、賈珍無能、怎麽看賈氏也是前景黯淡,於是漸漸向皇帝拋媚眼、甚至投懷送抱。皇帝心裏有了底,在宮內圍攻戴權,同時榮寧兩府差點被查抄,逼賈珍亮炮。隨後元春被貶,皇帝殺言教主,賈珩夜逃——至此京城一戰一直是皇帝先手。然而戴權逃脫,和尚道士雙聖突然滅殺大將軍,逼和第一回合。
賈氏開始反擊。朝堂上賈政打臉皇帝逼其廢掉一雙皇子。皇帝命宗師圍攻青城十二道場也失敗,淩三攴黯然去職下野。但賈政則被打發到忠順王手下去幹苦活兒,離開了權力中心,如果水涇不能翻身,賈政前途堪憂。但是賈氏看中的是六皇子水涗,皇帝這個玩笑開得有點惡心人。
第二回合,平。
賈蓉毀了成都,吊死知府,屠滅蜀王全家,並散其家財。這第三回合如果皇帝不拿出雷霆手段,以後天下就是水賈共治,這如何能忍?
所幸蒙元天下會中立,否則水焉、水涗、童濕大戰賈珩、賈琛、天下會,不僅可能斷送了趙蒙一體化協議,更可能給維拉特人可乘之機——萬一賈赦在軍中的勢力孤注一擲開關揖盜,整個中原局勢糜爛都是有可能的。
皇權與豪強之爭最後鬧到要亡國的地步——是否正好說明了五權分立是錯的?
但如果皇帝最後勝,將五權收於一手,步了秦漢唐宋後塵,豈不正好說明賈氏的抗爭有其合理性?
人性不足與談。
蠢不是錯,錯的是貪:皇帝貪權,豪強貪利,兄弟鬩牆外侮即來。
信矣。
金榮把這些話和水焉一說,眾人一起歎息。
雙方都有錯,雙方又都沒錯。
在皇帝看來,豪強宗族的存在是阻礙政令下達,無法管理基層,導致吏治腐敗,內耗嚴重的最大毒瘤。
在豪強看來,權力分享、利益分潤,保持民間活力是國家強盛的關鍵!如果全天下隻有一個聲音存在,控製著一切資源,自以為是,“任意”分配,甚至絕對“均貧富”、運動式治國,動不動“幹掉一個行業”,哪怕是抑強扶弱——那麽遲早民心盡喪,明、宋、唐、漢、秦、陳涉、李自成、黃巢……一路看上去——亡則是必然。
這是理念之爭。
一個要集權,一個要分權鼎立。以後世哈耶克,凱恩斯、斯大林、裏根等處於大勢轉折點的重要人物分歧看,兩三百年也沒試出個對錯來。而金榮連張五常都沒聽說過,更別提弗德裏曼等有預設立場的專家了。
如果放任賈與水相鬥這個勢頭發展下去,趙國內戰就在眼前,大好河山眼見得要分崩離析!蒙元倒是團結起來了,準備跟你“一體化”。
趙國出路何在?
誰能拯救趙國?
大家目光向金榮看去,如果有人能挽狂瀾於既倒的話,非此人莫屬。
誰讓你自稱長生天人間行走呢?檢驗你這神棍成色的時候到了!
金榮搖頭,我隻是個畫家,說書人,又不是太上老君。祂們都未必能解決這問題,最多會走遍天下的一招鮮——推倒重來。
無解。
大家都有破罐子破摔的衝動,反正世界滅亡了每個人都有份,沒有哪片雪花是雪崩發生時的無辜觀眾。
如漢末,幾方諸侯殺到千裏無人煙,自然有其他民族來“大融合”你的子孫。
其實掌權者也未必比尋常人高明多少,連獵人也知不傷幼與孕,農民也知休耕可養地。但到了權力之爭,打著國事、族事、家事的標簽,就偏要將事做絕,把話說盡,不留餘地。
為一己之私,個人至少還有道德與法律約束著。而為一國、一族、一村之私呢?無恥就會換了馬甲,改叫做“集體利益”,可以無底限。
成娟娟從冼晴晴手裏接過情報念道:“適才宮內又鬧妖怪,殺二人,灑血而去。”
眾人目光轉向冼晴晴,怎麽沒聽你說過?
冼晴晴道:“從去年始陸續有宮人被殺,先是虐殺,後來有被吸血跡象。春天時又有幾個孔武的太監被吸幹。此事一直是張天師女兒在查。”
張出塵?
金榮問,“張前天師在忙什麽?”
冼晴晴道:“皇帝怕刺客怕得要死,張天師不離他左右。”
以前天師道還假裝跟皇室不熟,女兒還交給賈敬教育,到如今也看明白其真正立場了。
金榮道:“二十年前宮中的虐殺案是張蓁乘值班時做的,結果倒黴的是義忠王。這一次也定是人在裝神弄鬼。”
冼晴晴喜道:“你是長生天人間行走,定是不懼鬼妖的,要不……”
金榮翻了個白眼,“我說了是人裝神弄鬼而已。去查查死者,有沒有共同點,被殺的時間地點,找規律,去深挖。”
成娟娟道:“其實跟我們也沒啥關係,宮內事務早讓給皇城司了,天網不插手,所以晴晴沒有向大家通報此事。”
此時天色漸亮,幾人竟然坐著談了一夜。
金振打開窗,讓清晨的風吹進來滌蕩室內汙濁,阿嘎從角落裏探頭道:“賈琮來了,正在門外徘徊。”
看來一夜未眠的人不少。他難道沒有跟著他爹撤離?
金榮道:“康宏宗師,麻煩你將他捉來。”
哪怕賈琮功夫強悍十倍於過去,在阿嘎手裏也不過就是三招兩式的事兒。
當他揉著手腕站到眾人麵前時,臉都紅了。
水焉冷冷地道:“你是來跟我們割袍斷義的嗎?”
賈琮搖頭。賈瑞聽聞賈琮被捉,忙來說情,金榮衝著他搖搖頭。
金榮看著和自己闖蕩天下六七年的兄弟拗著脖子那模樣,就氣不打一處來,他冷笑道:“想求我解救賈水相爭的死局就說話!”
賈琮盯了水焉一眼。
水焉怒道:“有法子趕緊說!還拿喬?”
賈琮目光灼灼看著金榮。
金榮道:“既然你在最後關頭來找我,我必不令你失望。我寫一張條子給賈珍和賈赦,你讓他們在敬老爺的玄都觀等等看看,不用急著走四川,我保證皇帝不能追殺你等。”
水焉眼睛眉毛都立了起來,你能做皇帝的主?皇帝千防萬防,防的就是你!
賈瑞眼睛也剜了金榮一眼,說大話!莫非你飄了?
金榮在一張紙上塗塗劃劃,一揮而就,塞進賈琮手裏。“這張條你看不得,交到你父親手裏就行。”
水焉冷笑地道:“告訴你爹,水氏不懼的。”
賈琮依然一言不發,卻乖乖地轉身離去。
在他即將踏出房門前,金榮道:“我今天哪兒都不去,等你回音。”
賈琮消失之後,金榮將另一張紙條也寫好了,交與冼晴晴道:“發動所有渠道,立刻將此條子交到皇帝手裏。”
水焉探頭一看,隻見金榮寫的隻一句話:“你若輕舉,雙聖必然妄動。”
賈瑞湊上來道:“雙聖弟子還在寧國府住著,沒有離開的跡象。”
嗞嗞。水焉倒吸一口涼氣。雙聖長久不出現身,大家似乎都沒有算到這二人立場。
水焉問金榮:“你給賈珍寫了什麽?”
金榮道:“你若一走,賈氏族亡。”眾人都一呆。
水焉問:“普普通通的一句話,為什麽別人不能看?”
金榮:“我越說不能看,他們就越要看,我這是寫給那些好戰的族老看的。”
水焉譏諷道:“然後他們就信了?”
金榮:“他們一半人就會慫了,另一半就會怒了,然後雙方開始吵。三天兩天未必能吵出結果來,我的時間就有了。”
賈瑞大笑,果然如此。
這人太鬼了。賈琮把條交給賈赦,他是個炮仗,大怒或緊張,必會把這玩意兒傳到每一個人耳朵裏去。賈珍必然要與眾人商討,如此便能拖延他們時間。
水焉道:“如果賈琮、賈赦果然誰都不給看呢?”賈琮本人偷看是一定的,至於別人……
金榮:“在大戰一觸即發的關鍵時刻,你賈赦拿著小條子秘密找族長說小話,不公開的話,賈氏立刻就會內訌。”
忽然大家對金榮信心增長了兩三分,這人腦子是怎麽長的?把人心算得死死的。簡簡單單的一件事他偏要複雜化,搞出點陰謀的顏色迷亂人眼、攪亂人心、製造矛盾、打開缺口、分化人群。
幸好他是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