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3章 海雲溶溶,山風蕭蕭(下)
還真別說,在南洋群島周圍潛伏了幾日,直接幹翻了英法各三艘炮艦,雖然自己也挨了幾炮,倒沒傷筋動骨,反而將英法人活捉了不少。阮光纘怕殺人影響未來南越國外交事務,便力主把他們運到荒島上,能不能活看運氣。
金王兩家便瓜分了還能動的英法炮船。金家得了兩條稍小的,王家得一隻大點兒的。經過一番掃蕩,如今金家有船十艘,王家有二十一艘,實力擴張驚人。
還是殺人越貨來錢快。
而且他們在英法船上搜撿到的好東西真不少!槍炮火藥醫生和水手熟練工就不用說了,都是拿來可以用得上的,堆積如山的銅和銀又是怎麽回事?
對方船上水手說可能在日本發現了金礦銀礦,有水手說是從南洋島上搶來的想去泉州買瓷器的,也有人說這些好東西來自印度緬甸……五花八門的解釋也沒人真正在意。管你呢,搶了再說!我們是海盜,不搶東西就是不道德!
胡安做主,把這些金銀銅一股腦藏在天網島上去,於是兩家將好東西都瓜分了,分頭行動。王家回浙江修整,金家艦隊北上去秘島。
在天網島上海盜們看到一個誰也沒想到的人正在翹首以盼,見到了船隊回來都快哭出來了。
這是費錁。
桑吉如今占領了拉以薩,他的父親珠古支援了他所需的人脈。因此寶音去後,圖播就是他的天下了。在賈玏離開布達拉宮前,桑吉握著他的手百感交集,無言以對——對這種吃裏爬外的盟友簡直是說什麽都不太對勁。背叛趙國、背叛寶音、背叛天下會……我該讚揚你呢還是砍你一刀?
賈玏帶走了整整一千本書,有印刷的善本,也有手抄本,毫不客氣地將圖播三千年累積的文明之光打包帶走。
幸好珠古有自己的私藏,圖播文化才不至於一夜回到蠻荒前。但看著幾百頭馬牛駝著珍貴的羊皮卷、漢朝經、唐朝畫、宋版書迤邐遠去,桑吉握緊拳頭又鬆開,幾次之後頹然轉身。
得罪不起啊。
議政會議進行了一整天,桑吉麵臨著一個巨大的問題:我該如何接手這個上下顛倒、支離破碎的圖播?
解放的農奴、踩碎的貴族、放逐的僧侶……整個社會結構全亂套了。圖播如今是那麽的陌生,桑吉很困擾。
讓農奴把咽下去的肉吐出來?讓求到自己門上的千年貴族去自生自滅?讓在鄉間“積功德”的紅衣僧們回來當蛀蟲?誰去收稅?誰執行我的命令?我的執政基礎是哪個?賤民嗎?
寶音那個混蛋,在圖播留下了一個又一個大坑。沒落的貴族土地和牛羊被奴隸們瓜分了,他們哭訴無門,無人理睬;失去了地位的僧侶如果回來,怎樣彌補地方官員的流失?誰來管理地方,難道用翻身農奴?
竟要我維持寶音的製度?或者提拔農奴?
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一個不當心,就是農奴造反。再一個不當心,整個國家就失控了。
另外,和趙國的關係怎麽解決?趙國根本一直就想扔掉圖播這個大包袱,恨不得趙國版圖上從來就沒有這一塊。寶音還沒有請求趙國策封,如果拖著不歸附趙國,一旦某一日趙國掐斷了貿易路線,圖播經濟就會崩潰——治國無比艱難啊。以前憑著天下會的紅利,蒙元能無限量地吃下來自圖播的貨物並且輸出急需的糧食、棉麻、瓷器、鹽茶、金屬……如今三路大軍攻趙,策妄阿拉布坦大概快打到山西了吧?到達冀州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
北線商路麵臨被封殺……我怎麽辦?下印度?難道印度有茶?絲綢?棉布?瓷器?
講笑話。
印度除了金銀寶石,猴子老虎,大象和水牛,其他啥都沒有,那些玩意兒能當飯吃?他們自己都吃不飽飯。
議事會議開了一整天,桑吉沒有得到一條有建設性的謀劃。兜兜轉轉,大家說來說去還是那老幾句,要麽占領四川,要麽投降,請求重新劃歸中國。
廢話!我若想回歸趙國,費這麽大氣力幹啥?占領四川?我有那本事?
我想要的是獨立!就看策妄的了!寶音也沒個音訊傳來,有沒有打進四川?讓人提心吊膽的。
桑吉煩燥起來。之前以為一切都是可以迎刃而解的小事。目前看來,一切都是解不開的死結。
他在一尊蓮花生鎮壓魔母唐卡前停下來,表情陰晴不定,眼珠子轉動著……
當夜色降臨,紅衣僧們做晚課時,桑吉背著手走出俗世的一半樓,緩緩地登上布達拉宮的佛係一邊的階梯,鑽入迷宮一樣的小巷,繞開神秘的角落,數著步子,幾經轉折,他來到一個黑黢黢的洞開的小屋前。
這裏遠離喧囂,安靜的藏在深深的黑暗中,不見天日,不見燈火,不入風雨,不招注目。
他使仆從點上供桌上的燈,這是一盞九寶白銅琉璃油燈,幢嶓纓絡有些陳舊,暗淡無光的寶石鑲嵌在上麵顯得廉價。供桌上,無數個由珠母珊瑚拚出的大大小小的卍字記號,如鮮花盛開。
這裏積著厚厚一層灰土,供桌也沒人清理,牆壁上的壁畫也脫落得差不多了,完全看不出其主題是金剛降魔又或佛陀說法。
油燈火苗舒展開來,讓小屋沐浴在溫暖的光線之下,從桑吉的角度看去,上麵供奉的菩薩像嘴角便有了笑容,但目光卻極其的……噬血。
這詭異的表情和熟悉的五官讓桑吉打了個冷戰。
仙靈微光從某個方向飛來,被那菩薩像吸收了,桑吉眼皮子跳了跳,然後另一束微光進入他的印堂。
桑吉垂首,凝神思索,似乎在最後衡量邁出某種步伐是否合算……終於桑吉下定決心,將仆從全部攆走。
他跪倒在地,片刻後開唱:“蓮花盛開的天池啊,佛陀智慧顯化。清潔無垢的波浪啊,如永恒的聖山之淚。七枝九葉的蓮藕啊,托舉著六道輪回。久別失路的親人啊,請您醒來歸家。純潔的蓮花仙王,智慧無礙的上人,大慈大悲的佛母,醒來。”
他悠揚的梵唱回蕩在鬥室,引動了某幾處洞穴產生了共鳴,片刻後整個牆壁也開始震動。良久,一聲歎息從菩薩身上響起。桑吉頭越發得低了。
金朵朵睜開了眼睛。
桑吉道:“佛母。”
金朵朵笑,“你們背後不是暗搓搓地稱呼我魔母的嗎?”話音剛落,一束仙靈微光落到她臉心,她笑了一笑。
桑吉低頭,不敢說話。
金朵朵抬腿起身,從供桌上費力地走下來。桑吉想伸手相扶,又不大敢,隻看著她伸了個懶腰,旋轉著腰肢,彎曲著關節,鬆了鬆僵直的身體,美妙的曲線此起彼伏。
金朵朵的目光轉了過來,桑吉頭將頭藏得更低了。
金朵朵不再理會桑吉,她抬頭沉思許久,“那麽殺死我報身的人是誰?”
桑吉道:“從趙國去土默特做大汗的勃爾隻斤,金榮。”
金朵朵:“那個點化了我棲身的屍體本源靈魂的人是誰?”
桑吉垂頭道:“依然是那個金榮。”
金朵朵道:“所以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幾片靈魂碎片,又全遺失了?你爹是怎麽回事?”
桑吉道:“珠古決定置身事外,他認命了。下一世輪回他不願意再和我們見麵如故了。”
金朵朵尖笑,“他不想沾染因果呢……但得先問問我許不許。”
她冷笑著,原地跳了一跳,身體看來漸漸恢複了彈性,又栩栩如生了。
她回頭道:“我休眠的這二十年裏天下發生了什麽大事?對了,說實話,你為什麽喚醒我?”
桑吉想了一想道:“近幾年的事比過去一百年發生的都多,如果您感興趣,我詳細跟您說說。”
金朵朵向外走去,“行吧,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桑吉道:“或許咱們有了奪取趙國的機會,我需要您的指導。”
金朵朵狂笑,隨即從她身上掉下一層粉末,她的肌膚又像從前一般潔白無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