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0章 爭春皆苦,群芳零落(下)
淩三攴繼續往下讀……常此以往,織工盡沒,洋布將賺走趙國所有的銀子?哈哈,趙國的錢誰賺得光?茶、瓷、絲兩三樣就能吃窮你英法的國庫!小樣兒!蘇州人就會危言聳聽!
兒孫自有兒孫福,江浙人自有江浙福。我老了,管一時也管不了一世啊!你們蘇州老板過了幾百年好日子了,躺著就把錢賺了。明朝皇帝窮到要當褲子,下來討飯,你們居然敢抗捐、引誘太監先動手,然後造謠汙蔑朝庭,再把太監逼走……你們發了財對國家有幾文錢好處?反而因不種糧食,隻養桑蠶、棉花,千裏膏腴之江南居然屢屢餓死人!賬倒要算到朝庭頭上——這是害國啊!李自成席卷天下,為什麽不下江南?你們私下裏的勾當有多齷蹉?!坐視明朝亡國的不就是你們這些自詡仁義的仕紳嘛?!
哦,洋人做布匹比你們厲害,就又把朝庭想起來了?該你們納稅時幹嘛去了?
活該!至少賣洋布,朝庭能收到稅!
哼哼,你們這些賤皮子,除了眼睛裏有銀子,心裏哪有朝庭的影子?大概讓你們吃點虧才會老實。這些恨國不亡的商人倒閉就倒閉吧,正好把倒閉作坊的工匠打包送到新城去!讓金榮占個大便宜,換淩宣一個前途。
如何操作倒是要好好規劃規劃。老夫為趙國辛苦一世,也該收點兒了吧。
淩三攴的價值觀其轉變一般人可能體會不到,但是九皇子水溻的情緒肉眼可見地變得越發暴烈了。下人動輒得咎,雖然不至於出人命,但皮肉之苦總躲不掉的。
眼見得他就要開府了,結果都開了年,上麵一點消息都沒有。既沒有封王的意思,也不知道父皇會把自己放在哪個衙門裏觀政。每次水溻精心製造和學士們的偶遇,從來都是笑臉貼上個冷屁股。可以理解他們是因宗師皇帝就像危崖峻穀,其威凜然而不敢接觸皇子,但你讓皇子本人怎麽想?
水溻原本在尚書房就是一個龐大的存在,把老十那個傻子壓得死死的。結果忽然整個宮裏在傳說十皇子的“純孝”、“樸實”、“爛漫”,根本不傻——於是某些不善的目光就向九皇子看來,似乎“傻子”的外號是九兒給貼在十兒的腦門上的。
滑天下之大稽!那個外號是老師們取的!與我何幹?
水溻是個極驕傲的,哪受過這委屈?可是……敵人在哪兒?吵架都找不到對手!
正月裏的尚書房沒人在認真讀書,大家討論最多的是《江山美人誌》那顆大毒草。每每想到“五爺”和皇上隔空對唱,憂國憂民,正氣凜然那惡心模樣,水溻就膩味得不行。至於絕不攀龍附鳳的“四娘”大段自白,思母情深,民情探尋,這些居心叵測的東西,相信是個人就能看出其陰險狡詐來……
幸好皇帝依然沒有宣召忠順王回京——皇帝應該尚未有轉寰的意思,水小九替皇帝設計一句台詞:你既然喜歡探究民情民俗,那麽就在下麵去探一輩子吧!
或許此事背後有金榮在操盤,而皇帝最警惕的就是外戚之類接觸皇子、想插手皇室內事——水焉不夠,再加上金榮?
哈哈哈。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那個扈四娘是什麽人?北靜王的錢袋子,江湖邪教高層,千人斬,隱隱還和金榮有關係——皇帝怎麽會放心?
聰明反被聰明誤,不僅五哥如此,扈四娘如此,金榮隻怕也是如此!自誤!
水溻一字一句地將今日作業寫完,題目是漢武得失論。
對水溻來說,這樣的文章意思不大:你既不敢暢所欲言“假如我做了皇帝”,又不能畏手畏腳,連“皇帝應該開疆拓土,封狼居胥”都不敢說。中間的度要把握好,但又不能太刻意,似乎知道這道題是皇帝考察皇子們心胸似的。
水溻稍微提了一句,漢武雄才大略,或許耗費國力太甚,廢太子的收縮養元想法,恢複文景時的無為之策更有利於國。寫到此,已稍嫌過了,似有影射什麽的嫌疑。水溻將筆放下,父親是武道宗師,終不至於被一兩句話就挑得毛了。而且這作業皇帝未必看!管他!
南三所的王子居來了個新客,老十,水溻決定回去看看這孩子在幹啥。武藝學得怎麽樣?要不要哥哥教教你?
天色尚早,放學後的皇室男女們或者騎馬,或者打拳,或者散步。女孩們另有居處,男孩子們則分享一個由幾個小院落組成的大院。水溻故意從十皇子水渦門前過,大門緊閉。
水渦閉門,這不稀奇,小傻子經常做些正常人幹不出來的事。
時交二月,禦花園沒意思,離南三所又遠,水溻閑步走在紅牆碧瓦之間,看著衛士、太監、宮女們匆匆忙忙。九皇子頗有些感慨:這些人終身都在這方圓十裏的大院子裏度過,外麵的世界再精彩紛呈和他們關係也不大。當他們臨終前回首一生,會為自己碌碌無為、一事無成、默默無聞,甘心嗎?他們會不會說如漢末唐末明末般太監掌權、闖禍、滅口、濫殺、引誘皇帝往邪道上走……方才不負此頭!
毀滅……似乎也很爽。
水溻被自己嚇了一跳,他麵色有些灰白,完全不明白為什麽一想到“毀滅世界”,自己就興奮地了不得。
我的心裏住著一個魔鬼,它在誘惑我墮入深淵……水溻的後背升起一個冷戰,巨大的恐懼占據了全身,攫取了他的魂魄,隨即一種別樣的快感占據了他的身心!
腎上腺素以十倍二十倍的數量將第一個、第二個……第十億個細胞調動起來,水溻舒心地呻吟出聲。光隻是一枚邪念就讓九皇子嚐到了甜頭——腦垂體分泌出超量的多巴胺,讓他滿足地歎了一口氣,這是墮入邪道的獎勵嗎?
短暫的刺激不僅能讓九皇子滿足,而且使他的感官更加敏銳,機體更加輕靈,力量似乎在爆發邊緣。
水溻伸手向他的武道老師,一個準宗師,攻去,笑道:“看拳!”
那準宗師輕輕用袍袖將這一拳籠罩,忽然一愣,九皇子的拳勁透體而入攻向他的心脈。
那宗師退了一步,目露奇光。
水溻第二拳又來,崩拳吐氣,大喝一聲“嗨!”那太監凝重地以腕擋腕,強大的勁氣“啪”地一聲將他的手腕彈開。
身邊的大小太監們隻看到主子停步,沉思,身體一抖,便牛逼了起來,把武道準宗師打得連退兩步。第一步還算突襲,情有可原,第二招居然能和宗師打得五五分!眾人震驚。
水溻還想提起第三口氣來,可惜腎上腺素那勁兒已經過了。水溻吸了一口氣然後萎靡在地,宗師伸手將他攔腰抱起。隻見水溻雖然脈相散亂、呼吸急促、全身顫抖,但血紅的目光中帶著一絲興奮。
剛才的爆發耗盡了他的精力,如果以這條路探索下去,似乎也能看到一點登頂之望,未來可期。
水溻俯在老師肩頭,興奮地全身顫抖!老子才是天下第一武學奇才!我發明創造了“邪念引導法”能調動三倍的感知力和爆發力,如果這樣練習下去,豈不是能秒殺宗師?哈哈哈哈……又繼續想,史上那些殺人狂魔之所以噬殺,難道就是為了剛才那一瞬的渾身舒爽然後武力三倍爆發?
可憐的娃,他肯定是沒有聽說過,義忠王曾被誣為“噬血狂魔”或者日本有一種“以殺念為引激發身體潛能,以傷促成長,最後自殺以證道”的邪惡路子——阿嘎康宏可能是史上少有的走通了這條路的日本浪人。但是他機緣——父親是日本第一高手,東來將他打落懸崖,金振挽救了他的心性,《江山美人誌》讓他悟透了真假人生,他天天和金榮、五燈、出雲泡在一起,耳濡目染得了三分“道氣”——可不是偶然中的必然,而更像是天道的餘數:於理論上的不可知,數學上的不可能,而導出的小概率事件——無一可得重複。
水溻在胡思亂想中幸福地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