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0章 煌煌大言,區區小恙(下)
範雪君幽幽地道:“我剛到京城還沒一個月,你就指使我幹這個,幹那個……老娘教你功夫的時候,你還吃奶呢,現在,啊?!了不得了你?看把你給能的!”
連飛討饒:“範姐啊,皇帝看來要忍不住啦,咱們護著淩府一時,總護不住一世。替他滅了三個準宗師已經太過啦,算來後麵肯定還有一波又一波。東西取走了,事情就消停了。”
範雪君眼睛一紅。
連飛道:“那個人不見棺材不掉淚,咱們得讓他收著點兒……”
範雪君起身道:“罷了,老娘都突破宗師了,怎麽反要聽你這小子的?”
芹紅腿一軟,跪倒在地。
範雪君瞅了她一眼,和連飛穿窗而出。
淩府在夜色中黑沉沉的一大片,沒有一絲燈光,連飛潛入,不一會兒把兩個猴子從大通鋪上捉了來。四人在猴兒們帶領下鑽入密室,下了地道,不一會兒連飛和範雪君一人一個大箱子扛了出來,翻牆而出。
二人還沒到達萬喜樓,範雪君一個轉身,將肩上箱子扔給連飛,自己攔在路中央。
一個輕柔的聲音歎息道:“娘,何必呢?”
水碩——或者說水碩的雙胞胎弟弟——站在了範雪君身前,他一指連飛:“東西放下,饒你不死。”
連飛出外始終畫著臉,趕路身姿變化萬千,連身高都與本來不同,是以皇帝身為宗師,又曾麵對麵與連飛交談,竟然沒有認出他來。
連飛哪敢遲疑,拔腿飛奔而去。
水碩繞過母親,就要去追,範雪君伸手將他攔住。
水碩道:“母親,您不能不識大體,那東西傳出去就有大事。”
範雪君道:“你說的是你親手殺掉了你哥哥這事兒嗎?”
水碩怒道:“我沒有,不是我,別瞎說。”五十多歲的人在娘麵前發嗲,跟小時候一模一樣。
範雪君:“他死在摧肝手之下,脾肝俱碎,除了你還有誰?”
水碩:“我和他輪流做皇子,輪流上禦書房讀書,輪流見皇帝,”半夜三更的,他的聲音未免些太響,甚至引起回音。好在這裏遠離民居,是寬大的中央大街,附近無人。
範雪君:“所以你一聽說他會入東宮,就動手了?”
水碩:“憑什麽那個廢物能豪宅美婢,而我縱有千般手段、萬種念頭,隻能在妓院裏爛掉,就像……你!”
範雪君撫胸,倒退一步。
水碩麵有愧疚之色,但一步不退:“先帝讓戴權問我,如果要在他和我中間選一個當皇帝,應該選誰?”
範雪君又退一步,麵色大變。
水碩壓低嗓子哈哈大笑,“沒想到吧,我是遵旨行事!”
範雪君喃喃地道:“虎毒不食子,他,他,竟然……”
水碩:“據說我們都是賈氏後代,根本不是水岩血脈……如果硬不起心腸,賈氏這個大毒瘤誰來解決?”
範雪君又退一步。
水碩立刻轉身向連飛追去,範雪君揮袖攻向兒子一招,逼得他回身化解。
範雪君冷冷地道:“東西在我那裏很安全,你要好好當皇帝,如果變成了昏君,你懂的。”言畢躍起,消失在黑暗中。
水碩早知娘是強宗師,沒想到居然這麽強!隻一袖子就打得自己胸中氣血翻騰,久久無法平息。等他安撫住了造反的氣血,範雪君和那個人早就無影無蹤。
水碩略想片刻,一時間拿自己的娘沒什麽辦法,東西在她那裏也算讓人放心。也隻好先退讓一步,從長計議。
不過,事情不掌握在自己手裏總是有點慌……母親下榻何處?讓馬道婆去查一下。
淩三攴到現在才真正的安全了。
第二天淩宣照例到密室讀書,隻見地道大開,一驚,立刻下去查驗,然後屁滾尿流去找爺爺。
淩三攴正在兒子媳婦陪伴下,半躺著身子,就著蟶子、蘿卜條、火腿丁,細嚼慢咽喝粥。
淩宣屁股著火似的跑進來,驚得侍女一陣騷動。
淩大爺先把閑雜人等攆走,然後不由分說把兒子罵一頓,什麽“沒定力”,“沒靜氣”之類。淩宣假裝謙虛聽了兩句趁老爹罵人換氣間隙,急急地說,“爺爺,地道裏那幾個大箱子丟了倆,另外兩個裏麵隻剩白紙了。”
淩三攴抬起眼皮,看著孫子半晌,然後哈哈大笑,一躍而起,哪有什麽老態龍鍾?淩三攴揮袖,隔著老遠的門窗被袖風關上。
見到爺爺功夫尚在,氣色變得紅潤有光澤,臉上灰敗之氣一掃而光,淩宣哪裏不知道,天下人都上了爺爺的當!
退休是真,台賬是真,生病奄奄一息是半真半假。生病果然是生病,但也沒有到要死要活的地步。
東西送走了,老淩家徹底清靜了,無論是宮裏還是別的什麽人,轉移了燙手山芋,目的達到了,淩三攴這才真正地安全著陸。
淩宣:“爺爺,咱們把那四箱文稿一燒不行嗎?非得搞成這樣,萬一有人拿這文稿來栽贓您,大興文字獄……”
淩三攴心情明顯很好,居然有耐心回答孫子這白癡問題:“其一,這個東西既然存在,就不可假裝看不見,不然別人不信,總來翻箱倒櫃。”
知道這個三十年史記錄的人雖然不多,但是該知道的都知道——這是淩三攴自保的武器。
淩三攴道:“其次,老子辛辛苦苦三十年,默默無聞地幹了多少髒活、累活、苦活,怎麽能繼續無聞於世?不管誰得了去,無形之中就是替老夫做宣傳,政史不記,野史得見,才不負老夫的鞠躬盡瘁。”
這個回答原在淩宣意料之內,不算稀奇。
淩三攴瞟一眼孫子:“取走了這東西的人在咱們府裏必然留著暗線,時間一長自然會留下線索。老夫也不是吃素的,拿了我東西,不給出交待來脫得了身?”
淩宣道:“爺爺您估計是哪方麵的人?”
淩三攴冷笑著道:“不外乎宮裏、天網、江南、某個王爺……”這個範圍也太廣了吧。
淩三攴:“上次誰說在後麵聽到打鬥,看到血跡的?”
淩大爺道:“是我,但是我趕到時人都走了。”
淩三攴:“必有宮裏一方,而且輸了。”
這個判斷很有意思。
淩三攴:“如果宮裏贏了,當天就把東西搬走了。東西始終在,說明贏家不是宮裏的人,也不怕宮裏的人找他們算賬。”不怕皇帝的勢力不多,但也不算少——是誰會對這套記錄感興趣?
“肯定不是賈氏,他們有自己的記錄,比爺爺的隻多不少,犯不著。”淩宣分析,那麽就是天網了?好像也不對,天網對這個記錄感興趣?他們的密檔比賈氏隻會多不會少。
“哎,傷腦筋了。”淩大爺也道,“新勢力裏頭最大的可能性反而是何庥他們廣東廣西幫了。”
淩大爺道:“爹,咱們可以回老家了嗎?”
淩三攴對淩宣道:“傳消息出去,老夫病情有所好轉,要在死前遊山玩水,追隨金榮大汗腳步去了。”
什麽鬼?
淩宣道:“爺爺,您要去河南找金榮?”
淩三攴給他一個白眼,“我自然去草原。”
淩大爺:“爹,你這麽大年紀……”
淩三攴道:“呸,老子還有三十年可活呢。我要去草原看看青城和天廟,體味一下和趙國不同的政情民心。說不定以後我就落戶青城不回來了。”
淩宣:“爺爺,那我怎麽辦?”
淩三攴,“你留在京城讀書,孝敬你老子。”
淩大爺忙道:“爹,我自然陪您去草原。”
淩三攴搖頭,“宣兒還是太嫩,你在這兒看著他別闖禍了。陪我去草原,另有其人。”
當然是宮布!他又是地頭蛇,又和老淩頭熟,為人呆萌而有傻氣。淩三攴喜歡跟直腸子打交道。
還沒找宮布,宮布先找上門來大哭道:“泥腿子造反,童隰又把草原翻了個底朝天。淩相爺一定要幫幫我。”
淩三攴生病康複,朝庭消息就基本上不送過來了,所以他對青城大革命竟然一無所知,待問清楚了,淩三攴沉默半晌,道:“童隰好厲害!這是要草原一弱千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