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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4章 煙花不堪,他山之石(下)

  王吤從書海裏探出頭來看著莊濉放下一本羊皮卷,揉揉眼睛。從西方“流傳到”青城的書,翻譯成漢語後,立刻打開了這兩位從四川犄角旮旯裏被誘拐到天下城的“傳統”讀書人的眼界和藩籬。


  原來,一花一蟲,一石一脈,地理天文,血管內髒,形狀線條,傳說故事,都可入書。文字簡潔,內容平實,不花不俏(主要是翻譯者是說蒙語的阿拉伯語老漢和會中文的小孩,文字水平有限),卻引人入勝,言之有物。


  王吤立刻想到了如果自己來寫此類讀本,選題是現成的——蜀國傳說地理誌。


  莊濉從隔壁的隔壁撿來紙筆,將他讀到的一些關鍵詞記錄下來,回去要重新整理成讀書筆記。


  有一本柏拉圖語錄筆記引起了莊濉的興趣。在這本自稱是柏拉圖學生的人記錄的柏拉圖嘮嘮叨叨的話語中,莊濉發現了一些好玩的內容:國家應該嚴格將老百姓進行分工,階級要嚴格分層,誰也別幹涉誰,女人擁有和男人一樣的權力,政府可以為了高大上的目的撒謊騙人。律法是這個國家運轉的唯一的至尊至高!這叫做理想國。


  莊濉將這筆記給王吤看了看,王吤臉都綠了。使了一個“你要瘋,你要死,別帶我”的眼色。


  莊濉一笑,半真半假地想撕毀這個柏拉圖的胡言亂語,王吤又飄了一個“何必和西方蠻子認真”的手勢——如果莊濉理解無誤的話。


  但顯然王吤不想和這碎片語錄產生任何關係,他轉頭就去繪製一副地圖——根據某本奇怪的關於波斯、斯巴達、希臘古國神話所作。在這神話傳說裏,國家都是由長老會管理的,而長老會是投票的選舉出來的。長老們還有自然和平退出權力中心的機製,不用打打殺殺。


  這明顯是神話!天下哪有這樣的奇怪的政體?到最後必然是會被野心家給利用成為一人一言而決的朝庭。投票是世界上最不靠譜的事!因為擁有投票權的人是可以被收買的,他們一定是有把柄的,絕對有私心和利益集團的。


  趙匡胤說,皇帝由兵強馬壯者為之。這才是權力真諦!資源多者勝少者,手段高者勝謀略少者,盟友多者勝寡頭。人生來是無法平等的,所謂治國就是是一批人的聯合對另一批人的壓迫和剝削。強行一人一投票權,是對智者的低估,對勇者的蔑視,對富者的偏愛。國家應該是富者、智者、強者對貧者、弱者和傻子的管理工具。


  沒有例外,哪怕是青城。


  這些智者、富者、強者還要通過種種手段運作,保證自家優勢“代代相傳”:比如世襲,推舉,甚至考試!不在那個圈子裏,你連參加考試的資格和資源都拿不到!隻有到了執掌權勢工具的主體退化到了權勢異化的極點,原有的體係崩潰,新生代強者、智者、富者掌握了權勢,重建體製時為止。開始一輪又一輪的循環。


  掌握權力的人認清了這個現實,必然要用種種手段延緩新生強者智者富者的出現:愚民而治,圈地專營,固化財富,弱化精神,人為製造出一代不如一代的太平盛世。


  於是國弱民疲,資源全在上層,僵化沉澱,因循守舊,固步自封,閉目塞聽——用假話謊言治國多容易!因為他們也隻是普通人,但卻要幹超過能力範圍的事——不搞砸了是不可能的。


  直到有一天,從外而內的智勇者奪取權勢,拿下國家這個統治工具。舉國皆奴,亡國滅種,再無噍類。


  王吤扔下製作一半的地圖,在紙上將兩宋以降的國破家亡史過了一遍,將立政治國衡量了一下,居然得出結論:這世道一定是向下沉淪,走向崩解的。隻有到了極點,墜落到底,才會天翻地覆,重新構建新骨架,再走向崩潰。


  這是命。


  他急急忙忙將這些碎片思想寫下來,笑了。且不管這說法對不對,至少以之比對中國上下兩千年的曆史,是講得通的。


  這個天廟的地下迷宮,是他們此次來青城的最大收獲!

  誰不喜歡新奇的知識呢?雖然莊子說吾生有涯,何必沒完沒了地追求無窮無盡的知識海洋?

  但是,作為科舉幸運兒,王吤和莊濉早已厭倦了無聊的八股,莫名其妙的螺螄殼裏做道場,東一句西一句“截搭”出個題目來讓你發“困在標準答案範圍內的創新闡述”。


  不過是工具人選拔工具人,挑誰不是那個味道?

  選誰都一個球樣!

  都是為國家崩解抽磚卸瓦、貢獻一己之力的拆牆掘墳小能手,“自私自利的精英”。


  據說這叫內卷。


  來自金榮的奇怪說法。為什麽不叫下卷?

  明明是沉淪。


  完成了水焉布置的天網報之後,這二位主編就自由了,既可以像其他年輕書生那樣進入青城官僚體係學習做官,也可以像那些厭倦做官的中年人一樣暢遊在知識海洋裏享受饕餮盛宴。


  水焉給他們的薪水的購買力讓這二人大吃一驚,喜出望外之餘開始放飛自我。


  天網報的陰陽怪氣風格簡直就像刻在這兩個“官場叛逆憤怒中年”的骨子裏一樣。在“前明亡國論”一文裏將國人自私自利的卑劣說得刻骨銘心。在“童隰十樁罪”裏把官場“但求無過”、“多做多錯”的風氣諷刺得入木三分。至於《儒家是怎樣一步一步走向沉淪》的專題裏,兩個人搜刮了無數的事例,將古之狀元進士丞相禦史“說一套做一套”自相矛盾的虛偽矯飾貪腐諂媚大加宣揚,整個增刊滿是鞭痕掌印。在詳細解說了金榮的三個物理題後,懸賞五千兩銀子,獎勵能解釋以下問題者:“寒熱”、“滴圓”、“燃燒”,“生鏽的本質是不是氣歸於天”以及金榮提到的“弱肉強食循環”、“王朝更替”是否有規律。


  又征文對“貴女撞人,卻無直接證據說明是她致人死亡”,該如何判決?在對和尚道士雙聖“淩駕於律法之上對豪強和官府進行監督”進行置疑同時,又發誅心之問:誰有權監督朝庭?矛頭直指皇帝。


  凡是寫信給天網報者都可將信投入各地“天網社”郵箱。是的,天網已經公開了招牌。


  就問你水碩,敢不敢封?


  童隰原根本沒有將這兩個進士都沒考上的小小舉人放在眼裏,根據“老鄉初到,好好招待”的原則,見一見,陪吃陪聊後,他便將這幫子書蟲扔到腦後。


  這幫子人在蒙元考察了兩個月,跟包括敖斯爾、達達、科爾沁、鄂爾多斯諸多胖到脫了形的貴人見了麵,詳細了解土默特的前世今生,側麵對金榮進行素描並與其本尊進行對比;又與趙國商隊接觸,了解生意流程,測算了青城的稅收數字;又和城管大隊的小頭目喝酒聊天,了解這些人在進城管前都是幹什麽的;又深入妓院、飯店、賭場、茶樓等三教九流聚集處進行現場勘查,身體力行,深入了解;又廣泛征求意見對山東飯店、蘇州飯店等名字偉岸味道雷同的食肆進行批判,搞得武老板他們很下不來台。


  至於吃喝玩樂的開銷,水焉提供了一個數字,讓窮書生們扶著腰出妓院、捧著肚子出飯店、咬牙切齒出賭場,按著錢包逛商店……著實過了把癮。


  如果還想繼續“調研”,錢呢?你得幹活!去三七學校上課是沒問題的,大家能勝任。但是想給候廳長打工啊,幫聞部長跑腿兒啊,給童隰作秘書啊,甚至爬上六王爺的高枝兒,還得好好的學習打磨呢。


  趁著王吤出去散步活血,莊濉偷偷將他奮筆疾書的《國潰》抽了出來,細細讀了一遍,暗自佩服。


  王吤廢除了“人”的感情、理想、抱負、責任,把國家的所有人當作是一個“注定”歸屬於不同階層的基礎單位,和螞蟻、虎豹一樣的按照本能行事。(朱熹已瘋)


  和孔孟之道相比,這簡直就是大逆不道,南轅北轍,相背而行,全麵否定了儒家治國從前提到結論的一切。倘若將王吤的判斷公之於眾,舉國嘩然是一定的了。隻怕這個王吤會被打成邪魔,妖物,反人類的罪人。


  莊濉對王吤的書法、學識是極感佩的,讀了這一筆記,對王吤的思想認識又有了進一步崇拜。雖然自己提了提柏拉圖,給了他一個題目,結果居然給他搞出個驚世駭俗的大文章來。


  我要不要推動一下,在這遠離中原的化外之地,給臭糞坑一樣的儒家學界投個大炸藥包去?


  莊濉畢竟年輕,思想活躍,膽子大(主要是運氣好,年紀輕輕中了舉人),從來沒有吃過虧……


  他獰笑著開始整理王吤文字,並闡述發揮一番,將中國上下千年曆史與“國潰論”深度綁定,直指權貴對普羅大眾的束縛、愚化、盤剝、壓迫,最後走投無路的下層試著打破僵死的現狀,尋求新一輪的“從平衡到失衡”,繼續崩潰。


  他給文章署名熵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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