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章 薄命事主,起舞為壽(上)
水碩抬起頭,其實去年要不是水焉大鬧後宮,張前天師加上南漁、毒藤、範雪君、六燈和大將軍,足以把忠於賈氏的言教主(人不在)、鐵索橫江、東來和嬌音一網打盡了。
如今鐵索橫江、六燈、東來、南漁、毒藤、黑白無常折了,算是皇家和賈氏打平。剩下張前天師、範雪君、大將軍是皇室豢養,但是言教主、保山君、嬌音、戴權都是心向賈氏的。
皇家再要從江湖上調動更多的宗師,所要付出的代價恐怕必須要翻倍了。自己培養的高手太監宮女多是多,但是沒太大用處!今天對戰戴權,前年鬥水焉,都清楚地說明了這一點。更何況戴權自稱還不是宗師!
皇帝將戴權扔到腦後,恨恨地道:“太監宮女本該是皇家奴仆,怎麽會叛變的人那麽多:戴樂樂,戴權,和若詩嬤嬤?我皇家哪裏對不起他們了?”
張前天師走到門口坐正,雙手合腹,調整呼吸,作水晶骷髏觀。他要值夜,必須把精力恢複過來。皇帝這些話沒法子接口,隻能當他自言自語,裝沒聽見就好了。
水碩果然並沒有從張前天師那邊收集“人心很壞”的證據的意思,想不通,就不再去想——尤其那個若詩是他自己趕走的,便宜了水涗……吩咐道:“將賈德妃剝去儀仗冠帶,送往夾道,嚴加看管,不許與人接觸,尤其是秦麗妃。”
張前天師回首道:“會不會太著急?”
水碩凝視著燭火,冷冷地道:“朕等這一天很久了。”
不多時,有人來報,“淩三攴求見。”
皇帝宣。等他很久了,滅殺戴權和淩三攴是同時進行的兩條線,此時淩三攴見駕,估計未必是好消息。
入夜後外臣入宮是有一套手續的,當淩三攴最終在穆蒔親自陪同下到達時,半個時辰過去了。
淩三攴疲憊不堪地坐下,從小太監手裏接了皇帝的參湯一口飲盡,臉上泛起一絲紅暈——皇帝好享受,長白老山參配靈芝蜜。
“啟稟皇上,老臣自作主張中止了行動。”淩三攴平息了胸口的起伏,“午時寧國府和榮國府就已經派人圍上了,九門提督親自帶的隊。”
皇帝道:“為何不動手?”
淩三攴猶豫了一下,道:“發生了一件事情,是事先沒有預料到的。”
水碩直覺有些不妙,卻又不知道能有何人阻擋皇軍抄家滅門。
淩三攴道:“賈氏拿出來了一些大炮,於是南安郡王、鎮國公、王子騰、東平王、西寧郡王就進了寧國府,至夜未出。”
皇帝大怒。連自己的叔伯兄弟都要跟朕做對?王子騰是哪根蔥?你認得自己是誰嗎?大炮怎麽了?衝啊!衝進去就沒有炮啥事了。
淩三攴艱難地道:“癩頭和尚跛足道人也在裏麵。”
賈芸取下罩著光腦袋的長袍,他娘剛剛從羊腸巷工地下來。
目前金榮府正在做軟裝,花錢如流水,針線的一塊簡直能讓賈菌娘和賈芸娘兩個忙到燒起來。
當賈芸娘回到家中吃中飯,丫頭們送上熱水時,從陰影裏站起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她陡然想起原來自己還有一個兒子——二人抱頭痛哭。
佛者,智慧如淵,認知無礙,無怒無喜。但是慈悲心或憐憫心並非“開智者”所必須——拜佛者其實在自己騙自己。
賈芸和賈菌有沒有完全開悟還不得而知,但是他們母親尚在,即便是被法器上身,那一絲紅塵牽絆牢牢地拴在賈芸賈菌心上,使他們總算還留著三分人性,並未全部斬斷塵緣徹底入道。而且他們的麵目基本上還是本來的樣子,沒有完全認不出來
事實上,通靈寶玉自己都剛剛獲得人性,更別提給他的爪牙建立完整的神性了。祂若搞得清這一套一套的,早已脫離次元拘束限製,飛升成就萬古長存的不滅智識。紅衣大主教珠古、金榮等早就被消化了。
所以金榮說“天道比你更難”,那是有原因的。
這一年,走在刀尖邊緣極力不迷失的賈芸和賈菌一直在沿著上一屆雙聖的腳步,回溯過去。通靈寶玉演化眾生、布置陰謀詭計,沒瘋掉也挺厲害。
雲遊中他們看到了失去女兒而出家的甄士隱倒在雲海之顛,死不瞑目;他們看到了前世因色而亡的賈瑞沒有變成骷髏,反而在苦讀考舉人;他們看到了三維世界的警幻仙姑化心魂為筆墨,投入二維世界的紅塵業火無法自拔;他們看到了林黛玉父親聽了道士的話於臨死前將女兒托付予賈雨村;他們看到了薛寶釵得到了一個藥方而不用忍受虛陰實火之症,最後免於焦渴而死;他們看到了他們的女徒弟單人獨劍連殺上百宗師成為傳奇;他們曾親手取了即將死於水碩之手的義忠王水磊的最小的兒子女兒,一個寄養在賈府一個寄養在甄府;他們看見劉塬其實就是道士的徒弟,但是他關於師父的記憶時刻在減褪……
賈芸和賈菌如同行屍走肉,在山間隴邊河畔穀底行走,沉浸在無邊的幻想中,無受想形識觸,無眼耳鼻舌身意,無無明,無疲憊,無喜無惡。世人罕有能見到他們者,哪怕是看到了,轉眼即忘。
他們是通靈寶玉保持自己千頭萬緒的靈魂平靖的穩定器,也是通靈寶玉思考分析判斷模仿成為人,最終超人而脫凡的途徑。
他們和其他人一樣,是通靈寶玉的碎片,但卻是通靈寶玉的魂魄所在,藏著通靈寶玉最大的野心!他們是大衍之數遁走的餘數,是萬物命定唯一的變量!他們是“一切注定”之外的不確定,是混沌無序中的有跡可循,是熵增之外的“或然性”。
他們正在努力讓這個宇宙成為非封閉係統。
在戴權被追殺的那一刹那,二人同時清醒,立刻跨越斷裂而連貫的空間,來到了京城。
各找各媽。
二人雖然打扮得與世隔絕,但是在母親眼中,那還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費心費力養大的兒子。雖然沒出息,但是是世上唯一的記掛。甚至一個瘸一個禿,她們都視而不見。在不相幹的人眼裏,這兩人朦朦朧朧,似雲似雨又像風,說不清年齡,說不出相貌。在媽眼裏,兒子沒什麽變化。
答應一定不會自己溜走,二人同時走到寧國府門口守候。
戴權鮮血淋漓地從天而降,摔倒在賈菌腳下,他的老相好詠坤癱軟在地,苦笑不已。大將軍在後麵緊追不舍。
戴權看著冷笑的賈菌,灰敗的臉色泛起一絲紅暈。大將軍狂風暴雨般刮來,剛要張口不知是喝罵還是怎樣,賈菌上一步,一伸手將身係萬鈞之力的大將軍拍飛,撞擊在街對麵榮國府外牆上。轟地一聲炸響,賈菌身形隻微微晃動了一下,而大將軍側飛而去,全身骨骼盡成粉末,那綿延五裏長的青石外牆坍塌,碎成齏粉。榮國府內亭台樓閣盡顯露於外人眼前。
這就是雙聖的威力。
九門提督的人從街道兩頭湧上,將路口封鎖。待灰煙散盡,無數士兵伸長脖子探頭探腦,難道這就是天下知名的大觀園省親別墅?那個人就是宗師?果然大力。
賈芸笑道:“你這皇帝走狗,身為鄢國公主的舅舅,卻盡幹些讓鄢國公主有苦難言之事。天下叛主之人千千萬萬,像你這麽兩麵光的倒是頭一回得見。”
大將軍還沒死透,半坐不躺地聽著賈芸和尚冷嘲熱諷,氣得說不出話來,半天聚起一口氣喊:“我是為了大趙!”
賈芸冷笑道:“大趙是天下人的大趙。但天下卻未必是大趙的天下。”
啥意思?
賈菌道:“執迷不悟,就不必再存活於世了。”這兩句話沒其他人聽到,唯有賈芸點頭。
賈菌揮揮道袍,大將軍化為一縷青煙,唯有一地的裂石碎磚和漫天灰燼證明了大將軍曾經存在過……
賈芸低頭對戴權道:“你也沒用了……”
戴權知道的比別人多,曉得這兩個隻是前幾天轟動一時的雙聖徒弟,哭笑不得道,“我是你們兩個的祖宗誒!能不能好好說話了?”
僧道二人凝視著戴權,此人的來龍去脈盡了然於胸。
賈芸扭頭喝道:“人死光了?來幾個抬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