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7章 君臣義缺,誰負剛腸(上)
那長隨道:“據說是聽別人議論金榮在四川雲南殺宗師滅儒門,又講金榮給他娘胡氏報仇殺了京城十多個說書先生……”
薛蟠越發地奇怪了,“天下姓胡的女子何其多也,一定是他妹妹?”
那長隨道:“因為胡安知道,買走他妹妹的人的確姓金。”
薛蟠倒吸一口涼氣,這事兒鬧心啊!有心不管這事兒,但麻煩上了門,躲得過初一,須防著點兒十五。萬一人家郎舅相認,抱頭痛哭,說薛家虧待了他……當年的小帥哥金榮寄人籬下,薛蟠是過了手的,萬一金榮想起來要報仇雪恨,拿著這個做借口……天下之大,誰能救薛大爺的命?
但是……又一轉念,如果這個賭鬼和他妹妹看不對眼,拒不相認的話,我巴巴地送人上京,這不是惡心人嘛?活打臉。
哎呦,可愁死了。
尤其這人把唯一的親人給賣了去做風塵女子,心性之毒可知。現在聽說妹妹發達了,還湊上來,想要好處怎麽著?世上怎麽會有這種垃圾?!
薛蟠道:“今天爺身子不爽利,中了暑,請這位胡大爺住在咱們的家廟旁邊的那個寺廟裏,好!生!伺!候!不可與外人接觸!更別讓人跑了!”
那長隨打了個冷戰,哈腰道,是。隨即下去安排。
這個胡安是個大包袱,絕對不能讓薛家被他連累了。薛蟠目光中露出一縷陰狠的光來,邊上伺候著的丫頭們無緣無故地打了個噴嚏。
正在此時,門上有人來報,說秦淮河麵上有名的黑道大佬何龍求見。
這個何龍慣會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最喜歡貼貴族子弟,騙人去賭去嫖,拉人下水,貸錢收高利,逼人嫁女還債,基本上就是個無惡不作的體麵人。手下也有百多兄弟,官麵上說不清是誰罩著,反正從來沒吃過虧。名聲臭,卻自我感覺良好,背後被人說衣冠禽獸也無所謂。
薛蟠和他喝過酒,在賈琛打惡除蟲時這個何龍還求見過賈氏一虎,姿態甚低,不以賈琛是贅婿而輕慢之。
薛蟠便讓請進來,自己慢悠悠地假裝出來迎接。
何龍自然當仁不讓地搶先給薛大爺行禮,不敢勞動您大駕來迎,雲雲。
薛蟠喊人上冰鎮酸梅湯,二人坐在荷花池邊樹陰下敘話。
薛大爺雖然被人喊薛大傻,那是因為其為人直,讀書又少,哪應付得了那些讀書人的一肚子彎彎繞繞地?但經過多年曆練,漸漸的事兒見得多了,人交往的多了,虧吃得多了,也慢慢回過味兒——一個給皇帝當密探,出賣寧榮二國府的貴公子哪能真傻?
這大熱天的,何龍求見,肯定有他的說法,而且肯定不是什麽好事——夜貓子上宅子來送禮怎麽著?
薛蟠攔著何龍的話頭,一個勁兒地東拉西扯吃喝玩樂婊子戲子,牽著何龍的話頭跑遍金陵的飯店妓院賭場花船。
乘薛蟠喘氣時何龍總算找到一個缺口,單刀直入地道:“薛大爺,我家賭場昨兒抓了個欠錢不還的,說是您家藥鋪子裏的夥計——一個四十多歲的老光棍,叫胡安的,您怕是沒聽說過這人吧?”
原來如此!
薛蟠立刻知道了胡安是怎麽知道他是金榮的親舅舅的——有心人在算計金榮,才將這個人從犄角旮旯裏挖出來。裏頭的水有多深?還生怕薛家動了殺心,前腳胡安上門,後腳就有地頭蛇來作保。
薛蟠大怒,你們當我薛家是泥捏的?
何龍見薛蟠動怒,立刻身段放軟,“薛大爺啊,我們得到京城來人的命令,要盯著這個人,別讓他出了事兒。京裏頭來頭太大,我們也得罪不起啊。”
薛蟠斜著眼睛看著何龍,夠光棍,老子還沒逼問你就先招了,果然好身段:“來頭能有多大?敢跟我四大家族叫板?”
何龍用手指打了自己手心三下。
淩三攴?
薛蟠嚇了一跳,這個來頭別說是薛家惹不起,寧國府榮國府也惹不起。特別是賈敬去世後,賈珍還沒把擔子全挑起來。宗師們並未給賈珍太大麵子,甚至有宗師在拜祭賈敬後水也不喝,話也不多說就走了。
如果賈珍拿不出手段來,賈氏必然收縮,等賈琮和金榮撐起台麵來。
薛蟠不敢入京也有這個原由:京城角力日臻白熱,被算計了掉進去搞得不好就是粉身碎骨。
明年薛寶釵也會避開,去青城找林皇妃。
胡安的事相比之下就小得不能再小了,犯不著鬧騰。薛蟠舉杯道:“何老板敞亮!這個人情薛某記下了。”
何龍暗中擦了把汗。京城那邊的要求不得不滿足,難道薛家就輕易能得罪得了?薛家雖然台麵上沒什麽人,水麵下的——就說錢吧,能隨時拿出上萬兩銀子花天酒地的,全天下也沒幾家!如果肯花錢,誰的人頭買不到?賈琛是贅婿,以一百多條漢子鎮壓整個金陵地麵,抓人,抄家,平街,官匪一起噤聲。這是向全天下明說薛賈合並的意思,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走鋼絲。
賈薛都是百年大物,根深葉茂的。沒有特別手段,別說自己家,就算淩家,待他一去相位,後代子孫怕是也要吃虧。
對何龍這種忽然發達的小臭蟲來說,狡兔三窟,左右逢源,長袖善舞,四通八達,九竅玲瓏是剛需!不能得罪人,還要時刻傳遞消息上去,多頭討好,才活得長久。
何龍消息遞到位,起身告辭。薛蟠假意送到月亮門,被何龍再三請求留步,也就歇了腳。
這個何龍也不是個省油的燈,說不定他今天上門就是替淩三攴透個底,警告薛蟠別站錯隊,金榮跟你雖然有交情,生意上有來往,但是趙國才是你們薛家的根,你要拎拎清!
如果日後趙國和金榮攤牌,薛家持何立場?或許從薛家對待胡安這事就是個試探手——如果薛家鐵了心要幫金榮,接下來就是來自朝庭狂風暴雨般的打擊。
薛蟠立刻修書一封給母親,想了想,召集家中長輩問計。
大多數人都希望薛家置身事外,既不與朝庭一起算計金榮,也不幫金榮解決麻煩。
說了等於沒說!站在中間誰都不會滿意,反而把兩邊都得罪了。金榮即將上京和皇帝決戰,薛家不確定立場?到時萬一有事豈不是哪方都不會出手相救?
薛家自然有皇城司的探子,此事立刻有人報了上去。事關金榮,金陵皇城司不敢怠慢,連夜送信,第三天就將消息傳到了戴權手上。
戴權最近也有煩惱,皇城司擴張一倍,但運轉卻出了大簍子。四川捅出的簍子餘立根帶著人去補窟窿,也就算了。但皇城司百戶連飛誤傷了忠順王則引起皇室震怒,讓戴權好一陣焦頭爛額。
但說到底,這個醜聞是忠順王自身的原因。連飛無意中捅破此事,反而替皇室提前解決了一個視線外的大麻煩——萬一北靜王和忠順王爭位亂鬥,扈四娘利用自己的獨特性搞出不忍言事,這個結果能壞到什麽程度?醜聞能比天大,比糞坑還臭。唐烏龜宋王八,難道再來個趙皇偷嫂?
連飛引爆此事,不但無過,反算有功!
但戴權力保連飛則讓某些人極不高興!一小部分來自天網和軍隊的人手被劃撥給了下麵的璫頭,留在戴權手裏的力量日漸減少。
每到夜半三更的,戴權往往不自覺地感到一絲寒意。雖然皇帝依然信任,嬉笑怒罵一如往昔,但是好像皇帝麵目越來越模糊,言語越來越淡薄了。
“或者我該退休了?”戴權尋思。賈敬去世,皇三皇五折戟沉沙,目前能入眼的隻有老六一個。賈氏希望六上,目的算是達成。
賈敬臨死前沒有給自己下任何條子,也就是說一切照舊。皇帝將動手清理賈氏的軍中勢力,而日後賈環將會成為文官,四十年後入閣。
這個約定,戴權也曾多方探尋皇帝的口風。如果皇帝後悔,想效仿朱元璋把賈氏打碎,賈氏如何自保?寧國府的賈蓉算是出息了,但力量夠嗎?皇帝四處拉攏江湖人,賈珍賈蓉能占到多少優勢?
死在這兩年的宗師未免也太多了些。火槍證明是宗師克星,皇帝肯定不怎麽擔心江湖勢力作亂。收買不了的宗師畢竟是少數,皇家資源還是很令宗師弟子們羨慕的。
至於淩三攴搞出個金榮舅舅來,戴權微微一笑,真是小家子氣啊。利用這個賭鬼幹嘛呢?傳消息?破壞金榮名聲?下毒?最多惡心惡心人吧,這個胡安能有什麽用?
戴權扔下急報,走出辦公室,天色正午,秋日的豔陽真是……
忽然戴權感覺不對,皇城司總部向來是人來人往,現在的冷清寂靜是什麽情況?
三條人影從天而降。
三個很熟悉的偽宗師太監。
其中一個道:“賈代泉,你的事發了,跟我們走一趟吧。”